第二十九章 終就睡去
燕十三。
其父燕海只有他這一個兒子,所以他不是排行十三。
燕海雖然算是個江湖人,卻也常自詡頗通文墨,是以也不會給他的兒子起個十三這樣的名字。
十三,是燕十三的江湖諢名。
燕云鏢局,算得上是京城鏢行的頭一面招牌,除了因為燕海俠肝義膽交友天下之外,燕云公子燕十三的十三把刀,確實也在江湖上有著不小的名氣。
此時烽煙四起,人心惶惶,卻正是鏢局生意的大好的時候。燕云走鏢,只做皇親國戚、高官顯貴的生意,這段時間簡直忙得不得了。
然而燕十三這一趟下江南,卻不為走鏢,一身公子哥的打扮,甚是悠閑。
燕十三的心下也始終是妥慰的,畢竟劍閣的英雄帖,全京城也只下給了燕云鏢局這獨一份。
能拿著劍閣的英雄帖,在這江湖之上自然是極為風(fēng)光耀眼。
但是燕十三今日卻有些不爽。
令他不爽的原因,是因為悅來客棧里有人比他還要風(fēng)光耀眼些。
不僅是他,同行的佟冬也都看直了眼。
滄州地處京畿,自古幽燕多豪杰,水旱要沖的滄州境內(nèi)從來便是藏龍臥虎高手如林,更有天下鏢行‘鏢不喊滄’的規(guī)矩。
其父佟殿英,江湖諢名佟滄州!
叫得起滄州這好大的諢名,當(dāng)然名不虛傳。佟殿英一身精湛武學(xué),而立之年便一統(tǒng)滄州八大門派,門人子弟無數(shù)?;⒏笩o犬子,佟冬青出于藍(lán),八極拳下罕遇敵手,一柄八極刀盡得其父真?zhèn)鳌?p> 此兩位京畿一帶江湖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墓痈?,步出直隸的那一刻,眼珠子就只在腦袋頂上,何曾想?yún)s在這小小壽縣叫人滅了威風(fēng)。
他二人還專程轉(zhuǎn)至馬廄里又去望了一眼……
一眼瞧見自己那匹黃驃馬,只立在那周身不泛一絲雜色紅成一團(tuán)火的龍駒身旁,就瑟瑟發(fā)抖的尿了一地……燕十三只氣得不停的跺腳!
他不由得嘆道,“佟兄,你看看……這才叫馬……”
佟冬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火龍駒旁側(cè)那一匹高大的銀緞寶馬,下意識的低聲回了句,“咱們的那就是頭驢!”
燕十三身旁的常隨祥慶心里琢磨著主子的心思,湊上一步,“佟爺,您這眼界寬泛,可瞧出那兄妹倆是啥路數(shù)?”
聽祥慶這么問,佟冬與燕十三對視一眼,“只看穿著打扮,像是北狄或者邊關(guān)一帶的豪客。卻不知在這兵荒馬亂的時節(jié),來這江南做些什么?!?p> “那小妮子瞅見沒……銀發(fā)白衣,水嫩俊俏,連眼睛都是白的……”燕十三回想著方才見到這兄妹倆的模樣,那個小妹子他只瞅了一眼,卻感覺自己的魂兒都被勾了去。
佟冬看著燕十三此時的表情,搖了搖頭,“燕兄……那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有些過了啊?!?p> 燕十三高高挑起眼眉,“說不準(zhǔn)是看著小。再說了,哪兒?。吭摯蟮牡胤健?p> 祥慶卻翻著眼珠子低聲道,“既然是域外邊關(guān)的人物,左右也就這兄妹倆……不如半道上尋個無人的僻靜處……”
祥慶年紀(jì)不大,卻經(jīng)歷不少。原本就是做些無本的買賣出身,入了燕云鏢局,為人機敏,便拔了身段做了燕公子的常隨,是以見著自己主子有些念想,張口便出了這么個主意。
“斷然不可?!辟《谅暤溃嗍?,“咱們收著英雄帖,這一趟趕往劍閣,實際上不過是替父出行。這一路之上,多的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做下這等事……一旦漏了風(fēng)聲,今后在江湖上還混不混?!?p> 混跡江湖,誰人手底下沒有幾件腌臜事,可有些時候,江湖上的臉面更重要些,是以佟冬當(dāng)即就否了祥慶這餿主意。
燕十三瞪了祥慶一眼,“佟兄說的不錯。不過咱們正大光明的問一嘴這兩匹馬賣不賣,總不要緊吧。是東西,就有價碼,只要肯賣,銀子自然是小事一樁?!?p> 往回走著,他又戀戀不舍的回望兩眼,心下計較,如若能把這兩匹寶馬弄到手……此遭劍閣召集的天下英雄會,他與佟冬二人也算是能露一回臉,天下英雄,安有不愛馬之人。
佟冬嘴角一瞥,四下瞅了瞅,“能買下來當(dāng)然是最好。不過……要做,就要做的穩(wěn)妥些,自然不能咱們親自動手?!?p> 燕十三聞言眼中便是一亮。
佟冬壓低了聲量,“這一帶已是漕幫的地界,那大刀王三與家父頗有些淵源……”
……
師尊帶著他游歷天下之時,蘇赫曾至江南,那也已經(jīng)是十?dāng)?shù)年前的事兒了。
既然晌午時分趕在這壽縣,再往前去,淮安與金陵也就不遠(yuǎn),索性便在此處將歇一夜。
關(guān)鍵是阿南執(zhí)意不愿再走。
這些天,她始終未說過,但是她都看在眼里,蘇赫必須要歇一歇了。
他已然是面堂青的發(fā)黑,整個人都憔悴不堪。
阿南知道,就是個鐵人,這么些天夜夜與酒為伴,徹夜不眠,也都會垮掉的。
反正蘇赫現(xiàn)在是不愿多說一個字的,是以在客棧的廳堂里,店里的掌柜伙計便忙不迭的應(yīng)下阿南小大人似得吩咐下的一應(yīng)事宜。
上房里置下了洗浴用的木盆,要大的。
水要滾燙的。
飯食便擺在屋內(nèi),葷素皆可,只要熱的。
關(guān)鍵是,不準(zhǔn)上酒。
“現(xiàn)在是中午……”蘇赫胡亂拔了幾口飯食,望了望屋外的天色。
“嗯?!卑⒛弦皇至嘀鴫兀皇衷囍九柚械乃疁?,“你先吃飯,等一小會,水還有點燙?!?p> “我?guī)愠鋈マD(zhuǎn)轉(zhuǎn)吧,你不是喜歡四處看看的?”蘇赫問她。
阿南搖搖頭,“今天就不想去呢?!?p> “現(xiàn)在洗漱了,睡覺是不是有些早……”
阿南側(cè)過臉來看著他,“晚上還喝不喝酒呢?”
蘇赫沒有作答。
“那就洗洗睡。睡一覺醒了,你晚上繼續(xù)喝?!卑⒛戏畔聣兀逼鹕韥?,“還是十一壺酒對吧?我叫店家預(yù)備下了?!?p> 蘇赫便覺得眼皮有些發(fā)沉。
他這些天,無論在馬上還是在客棧里,總是昏昏沉沉的。
他卻不敢睡。
他只靠酒撐著。
他知道,終有一天他就會撐不住的。
卻也無所謂,到那一天且在說吧……
于是此刻他便想要喝上一杯。
然而卻沒有酒。
“你為什么就不睡呢?”阿南站在他的身前,用那小手摸了摸蘇赫臉頰上瘋長的胡茬。
蘇赫也就沒有躲,“還是睡了的,只不過你睡熟了不知道?!?p> 阿南搖搖頭,也不再與他多說,只是自顧自的替他解開衣衫。
蘇赫阻住她的手,“你先洗,我身上有些不干凈,你洗好了我再洗?!?p> 阿南搖搖頭,“不行。這些天你總這么說。”她便去床前,一件件脫下自己的衣裙,“我和你一起洗。”
“阿南……你這是干啥?你已經(jīng)長大了……”
“沒有。”阿南紅著臉,低下了頭,“你成天說我還是個小姑娘……現(xiàn)在又說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不懂你這是什么意思。你說過,從今往后吃飯睡覺甚至方便都要和你在一起的?!?p> 她那小小的身子,站在蘇赫面前暗暗的發(fā)著抖,緊緊閉著眼,阿南鼓起莫大的勇氣,輕聲道,“我要做你的女人?!?p> 蘇赫便看著她。
好似蓓蕾也似的身子。
他嘆了口氣,抱起她,到水盆邊,將她輕輕放在水中,“那就等你長大了,再做我的女人吧?!?p> “不要!”阿南扁了嘴。
“聽話?!?p> ……
下午的時光,陽光依舊耀眼。
悅來客棧的上房里,蘇赫枕著臂,望著屋頂。
阿南支著紅璞璞的小臉,就依偎在他的身邊。
“你什么都不跟跟我說,是因為我還小,不懂么?”
蘇赫沖她笑了笑,揉了揉她那泛著銀芒的長發(fā),“也不是。只是有件事,很奇怪?!?p> “你跟我說說吧。”
“我之前中了毒,是一種很惡毒的毒藥?!?p> 拍了拍阿南忽然握緊的手,蘇赫安慰她道,“這種毒,其實也挺有意思,一旦我情緒失控,就會全身抽搐……渾身都痛的要死……就像犯了羊角癲一樣?!?p> 阿南無聲的拿身子貼近了他,緊緊的。
蘇赫輕撫著她的背脊,“這一回……在漠南,從漠南出來直到現(xiàn)在,卻一次都沒有毒發(fā)……我始終想不通。”
言罷,過了許久,蘇赫閉了會眼,便翻過身去。
阿南卻在身后抱住了他,“我懂的。你是不是忍的很辛苦?”
蘇赫雙眼澀澀的,笑了笑,卻并沒有轉(zhuǎn)過身來,“其實也不是很辛苦的。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p> 阿南趴在他的肩頭,看到了他臉上浮現(xiàn)的笑意。
“蘇赫……”
“嗯?”
“你能不能不要笑的這么嚇人……”
“有么?”
“這一路上,你總是笑的好難看……就像現(xiàn)在一樣。”
“呵呵,那我以后盡量笑得好看些吧?!?p> 阿南扳過他的身子。
蘇赫剛要開口,卻被她的小手緊緊捂在嘴上。
“不說話?!?p> 蘇赫點點頭。
那只小手又輕撫在他酸澀的眼睛上。
“閉上眼。”
蘇赫點點頭。
阿南的手未拿來,蘇赫便昏睡了過去。
他便睡了很久。
下午天還亮著,阿南拎著小布囊出去了一趟,他不知道。
傍晚時分,阿南拿來了十一壺酒,他不知道。
夜里,阿南替他重新翻撿了一遍身上的傷口,他不知道。
甚至阿南漲紅了臉,緊緊抿著下唇,偷偷的撩開了他身下的被褥,他也不知道。
至于阿南悉悉索索的都做了些什么……他當(dāng)然更不會知道的……
總之,這一夜,他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