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只是這么覺得。”付煙生等了片刻,見蘇赫未置一言,便鼓足了氣力繼續(xù)言道,“晚間,劍閣雁歸到我的住處……她說只要明日我能位列前十,便許一把巨靈劍于我?!?p> “巨靈劍?”蘇赫對名劍所知不多,下意識的問道。
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際,付煙生解釋道,“巨靈乃是歐冶子之徒干將仿巨闕劍而鑄,劍長五尺,柄九寸,刃九寸,與我的清風劍形制頗為相當……亦是一把不出世的名劍。”
“恭喜煙生得獲至寶?!碧K赫誠言贊道,“只是這雁歸算準了你明日可以在那蓮臺之上站到最后?”
“我可以的。”付煙生此時方抬起頭來,卻又掩下那份孤傲之心,低聲道,“威能境之下,未有清風劍一合之敵,況且今日我尚未盡出全力……再者,我亦計較過,不會有威能境的高手不顧身份臉面,登上我所在的那處蓮臺。”
“是因為那處蓮臺距離池畔最近。”蘇赫點點頭,“你對自己的身手極有自信,又將這江湖人心拿捏得如此精準,著實難得?!?p> 蘇赫了然,這雁歸既然許與重寶,顯然還對付煙生言說了些什么……他卻閉口不問,只是自顧自的斟了一杯酒。
屋里便靜了下來。
付煙生等了很久。
蘇赫只是不假顏色的自飲一杯,接續(xù)又一杯。
終于,付煙生再也耐不下去,一展長衫,恭恭敬敬的向蘇赫重新見禮道,“草民,付煙生,想投身在大人麾下效力。那雁歸今晚的來意,是想要我明日將那一票投于……”
他抬頭望一眼蘇赫,“漕幫幫主李煜?!?p> 蘇赫笑了笑。
對這個消息,他似乎根本就未放在心上,只是問道,“你難道不去繼承清風劍的衣缽,闖蕩江湖,做一任自由自在快意恩仇的豪俠?怎會想得要投在我的門下,為朝廷效力?這在江湖上有個什么說法來著?朝廷鷹犬,對吧?!?p> 付煙生緩緩的搖了搖頭,“我有自知之明,于武學一途我已是拼盡全力……受制天資不濟,威能境尚且無望,大威能更是想也不敢想的,至多也就只能到此境地了。所以……”
“所以混跡江湖,倒不如來我這里試試?威能境下全無敵手,你應該可以在這個江湖中得獲一席之地?!?p> “江湖中的一席之地,不是我想要的?!备稛熒p目爍爍的望著蘇赫,再無半點遮掩心跡的意思。
“你想要的,是真正的出人頭地。”
“是的,正如大人所說,我已忍了太久,準備了太久……久到已經(jīng)不想再繼續(xù)這樣下去……”
蘇赫將杯盞輕輕頓于桌案之上,“那就等著看明日,付兄榮登英雄會前十之列的無限風光了?!?p> “大人……”
蘇赫擺了擺手。
付煙生見狀,不禁頹然。
良久。
他嘆了口氣,沖蘇赫躬身道,“如此……那便打攪大人了,就此別過?!?p> 他心下一片灰跡,手按窗欞之際,卻聽得蘇赫似乎隨口說了句,“盟主之位,還是上官閣主來做比較合適?!?p> 付煙生,身已在夜色之中,聞言眼中卻是一亮。
他亦非常的謹慎。
未應聲,行跡便已悄然消逝在窗欞之下。
……
“你還出去么?”阿南輕巧的躍下床榻,又膩在蘇赫身旁。
“這就不用去了。”
“怎么?”
“這付煙生帶來的消息,說明我要找的人確實在這里?!?p> 蘇赫已然自付煙生口中知曉上官青虹召集的這場英雄會所為何意,他的目的竟然是要將這號令江湖的武林盟主交在漕幫幫主李煜手中!
漕幫這一半在官家,一半在江湖的巨富之幫,又有劍閣在背后撐腰,相信明日這一切擺在明處之時,確真就不會有什么人會對此或有異議。
真是好算計。
待蜀中那位李大善人步出蜀地之時,由這江南乃至南直隸的第一大幫將南北漕運攔腰斬斷,再有掩伏在各地江湖人士齊聲相應……還就真能切了這大夏的半條命去。
物資不濟,糧餉調度受阻,大夏在北方的京畿六軍及各地守備,只憑些日常存余,又能支撐多久。
待得糧倉耗盡,人心惶惶之際,便是不戰(zhàn)自敗的結局。
可是……一念至此,蘇赫猛的眉峰一皺。
據(jù)他所知,如今巴蓋烏在漠南的一番動作,大夏朝廷并未掌握實情……難道說巴蓋烏已與蜀地私下里有了聯(lián)系?
蘇赫緩緩的搖了搖頭。
卻還不至于。
巴蓋烏也就到此時才算是勉強掌握了漠南的一應勢力,不久之前的那一場那達慕盛會也還是在向臣服不久的右賢王展示威嚴與實力。
按照蘇赫自身的預計,巴蓋烏真正整軍已畢,南望之時,至快也要到夏末秋初之際。
但巴蓋烏一定會來!
他應該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
那么……與這蜀地遙相呼應的威脅會是誰?
他默默的轉動著手中的空杯盞……
是那為禍甘陜的竇占奎?!
據(jù)他所知,白方朔的邊軍已然由樞部調度而出。他深知白方朔的麾下有著怎樣的邊騎精銳,那所謂的大秦軍根本就不堪一擊。
難道說……蘇赫即刻就警覺起來,難道說白方朔根本與竇占奎早就串通一氣?!
甘陜一過晉地便是直隸。
再進一步就是京畿!
蘇赫只覺得后背脊梁躥出了一股冷氣……
他不由得站起了身,他太慢了,他已經(jīng)耽誤了太多時日,他……
“那你要不要乘天黑,就找到那個人?咱們就可以早一點離開這里了呢?!?p> 蘇赫恍然回神,看著身前的阿南,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也不是很喜歡留在這里……但是有大威能圣者在,這么做風險太大了些?!?p> 阿南當即就扁了嘴,“你從來就不會怕這些的……是因為擔心我?是阿南拖累了你么?”
蘇赫卻就笑著抱起了她,“你這么輕,怎么拖累我?”
阿南被他挾在腋下,咯咯的笑了。
……
老江湖們,在頭一日并不急著下場。
他們畢竟要自持身份,免得吃相太過難看。
武林盟主什么的,老江湖們心里都清楚,只往池畔的那座不高的二層彩樓上看也就是了。可是今次這英雄會,劍閣開出的彩頭真叫個誘人。
天下名劍,盡在劍閣之手。
筆架山下的劍冢之中,到底有多少把絕世之劍,始終是這個江湖經(jīng)久不衰的談資。
劍閣出手,絕不小氣,前十之列便可得獲劍冢中的名劍一把,這已經(jīng)讓不少在場的老江湖頗為心動。
更不用說劍閣藏書樓中那浩若煙海的劍譜……借閱十日!
曾記何年,劍閣藏書樓遺失了兩冊劍譜……只為這兩冊劍譜,便引動了江湖上的血雨腥風。不少江湖名宿為爭奪劍譜就此隕落……那兩冊劍譜,牽動了諸多江湖恩怨,是以最終劍閣也決定不再追究,至今尚未收回。
據(jù)說其中的一冊,便是那清風九劍。
……
劍閣英雄會的第二日。
當阿南手里拎著那一把魚腸劍,由蘇赫領著,隨著濟塵與心燈二人步上彩樓之時……
眾人眼熱的不禁紛紛暗嘆,這劍閣果然大手筆。魚腸劍說贈就贈了出去,那作為英雄會擂臺彩頭的十柄劍應該也差不哪去……
這一思量之下,玄門二子對視一眼便均有些坐不住了。
這處彩樓的位置挑選的極為精巧,在二樓之上舉目望去,碧池之中的十個蓮臺一覽無遺。
蘇赫饒有興致的看著一個個蓮臺之上,此時都已有了比拼,刀來劍往,好不熱鬧。
當他的視線將將落在付煙生所在的蓮臺之上……
就有一人,在彩樓之上擋在了蘇赫的眼前。
此人一身鶴氅道袍,頭纂道稽,頜下幾綹長髯同那長眉一色,均是銀白的,置身于彩樓之前,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風儀。
此時這位道長卻并未看著蘇赫,而是面帶不屑的望著濟塵與心燈二人。
“阿彌陀佛。”心燈大師似根本就為看到此人鄙夷的眼神,起身向這位道人雙手合十躬身一禮,“武當七子章道陵,章道長當面,心燈久未拜會,失禮了?!?p> 這位章道長便是冷哼一聲。
“今日看來這各大門派差不多均已有門人弟子登上蓮臺……”他的聲音頗為清細,“卻仍未看到佛門弟子的身影。何故?難不成佛門今日勢大,江湖廟小,佛門已不耐煩置身江湖中了?”
“章道長言重了。出家人雖然修出世之道,然則佛門卻在紅塵之中。渡不盡這世間萬民,佛門便永在江湖?!毙臒裘鎺Ш蜕频男σ猓换挪幻Φ拇鸬?,“貧僧與濟塵方丈已私下里商議過,佛門今次不欲染指武林盟主,是以除了幾位貼身沙彌,并未帶武僧弟子前來。”
“呵呵!聽心燈大師的意思,佛門對這武林盟主從來便是想要就要,想舍便舍。如此隨心所欲,卻將各位遠道而來的江湖英雄置于何處?皆是些陪佛門游戲的玩偶不成?!”章道陵這一聲的聲量依舊輕細,卻在他內息之下,將這句話送達場間每一個人的耳際。
“再者說……”待場下的目光紛紛匯聚而來的時刻,章道陵便向樓臺邊踱開幾步,“既然無意武林盟主,佛門卻又憑什么坐在這彩樓之上?!”
烏泱的人群便就向著彩樓這里涌了過來。
武當章道陵便就在濟塵方丈、心燈大師的面前質疑佛門在彩樓之上的位置……
這可是多少年未見過的熱鬧。
江湖人喜歡熱鬧。
佛道之間的熱鬧其實已有數(shù)百年之久,但要如此在天下江湖面前活生生撕下臉面,這便是天大的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