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宮不愧竇占奎身邊頭號智囊。
他果然所料不差。
西門的這一場攻城戰(zhàn)之后,城上軍民著實是乏透了。
袁闊程便將這一票弟兄們都換了下去,吃喝些城里送來的飯食,又調(diào)一隊青壯上來清理雜物,歸置城防所用的一應(yīng)物資。
安排下城頭值守之人,袁闊程與燕十三幾個分著喝了一甕水,感激之情在他們之間已經(jīng)不用再表,他也早就將這三位當做了自己的生死兄弟。
到了此刻,方有暇繼續(xù)早先的話題,靠倚在城墻上,袁闊程便問道,“那位蘇大人,確如你們所說的那般厲害?”
燕十三便白了他一眼,“蘇大人麾下的近衛(wèi)軍,那是圣上的親軍營,你以為同那些不堪用的六軍兵馬也似得?”
袁闊程斜望付煙生一眼,“蘇大人的身手,比付兄還高?”
懷中抱著那一柄清風重劍,付煙生的視線透過墻邊的箭跺望向天際間……許久,他才冷冷的說了句,“我與大人相較,只好似燕雀與鴻鵠之別?!毖粤T,便自顧自的閉眼歇息。
付煙生從來待人便是這一副冷冰冰的態(tài)度,佟冬便開言解釋道,“蘇大人尚可與大威能境一戰(zhàn)……個人修為之高,已不是你我弟兄可以想象的……”
“大袁,你可得給我安排妥了!要是藏在府里的那兩位趁亂遛了……我他么可沒辦法給蘇大人交代!”沒聽見響動,燕十三側(cè)臉一望,袁闊程已然頭歪在一旁,呼呼睡著了。
……
袁闊程感覺僅是閉了閉眼的工夫……
“敵襲!”
一聲扯開嗓子的嘶吼聲,便炸響在西門城頭上。
袁闊程一咕嚕翻身而起,他尚有些懵,下意識的便向墻外探出頭去……
卻被付煙生抬起一腳猛踹在了一旁。
便是一陣凌厲的箭雨,嗖嗖襲來。
一支利矢,瞬時從袁闊程方才所在的垛口間掠過,釘在了他身后的城墻之上……
渾身頓時泛起一股冷汗,袁闊程自地上翻身而起打個激靈,已是神智清明。
已有數(shù)座箭樓車,推在了城下近處。
隨即,云梯的鉤鐮便復又搭了上來……
這一回,大秦軍上來竟是如此之快!
……
大秦軍攻勢如潮!
已接近傍晚時分,竇占魁麾下五虎之一的瘋虎趙勝親率先登營已然趕到,與狂虎王猛的鏖戰(zhàn)營匯兵一處,猛攻西門。
他們與那些驅(qū)趕而來的蟻軍大不同。
一道道云梯之上,頭頂著盾牌,腰里配著短刀,先登營的兵卒如猿猴也似的,迅捷的攀附而上。
更有數(shù)位身手矯健的好手,身在云梯上尚未登頂,就自腰間扯出了虎爪……
瞅準了向上奮力一擲,扯拽繩索之際,那端頭的三根鐵爪便牢牢的扣在了石縫之中。
他們便就自云梯上高高的躍下,將自己的身位讓給了接續(xù)而上的兵卒。
長臂拽緊虎爪的繩索,左右一蕩便已高高掠起到了城垛邊緣,撒手之際凌空一個翻身,竟就躍入了城頭之上!
皆是硬點子!
只這蕩上城頭的五位,當即便在城墻內(nèi)側(cè)撕開了口子!
短兵相接,沒甚好說的。
便是看誰更狠三分!
此時置身于城頭的這幾位大秦軍先登營兵卒,均是是軍中狠戾異常的角色……
這五位一體,極為難纏,他們登上城頭未有絲毫的凌亂,顯然早就有過演練,在城頭這相對狹窄的區(qū)域里,間隔一步之距五人互為援手,背向而站,牢牢把住了身后的云梯。
袁闊程急了眼。
倉促間,帶人上前只拼死沖了一陣,卻根本在這五人面前無一合之敵!只砍瓜切菜般,就被撂倒了三四個。始終跟隨在他身邊的一位城中校尉也當即送了命去。
燕十三知道用上自己的時候到了。
到這個節(jié)骨眼,不把這登上城頭的五位大秦軍軍卒砍翻在地,這西門……懸了。
城頭的場面已然混亂。
他一眼沒瞅見付煙生,也來不及招呼佟冬,他在人群中一矮身便躥到一位敵軍身前,一出刀便是用盡平生所學……
卻突然見得頭頂寒光閃過,一道身影自城樓上高高躍下,連人帶劍便落在了那五名大秦悍卒之中……
那一柄黝黑的重劍,喚做清風。
此人正是付煙生。
只一劍去,便挑傷了一名大秦悍卒的臂膀……然而那人卻連悶哼一聲也是皆無,與身旁兩人只相互對視一眼,知道來了高手,三人齊齊出刀,便對上了付煙生。
斜下里矮身殺到的是佟冬!
三對五。
三人或是家門武學淵源,或是傳承劍法絕學,均是江湖中叫得響名號的年輕一輩的好手,然而此時對上這五名大秦軍先登營的軍卒,卻頗感吃力。
這五人手中的軍中制式短刀,根本就沒有什么所謂的刀法,那刀刀快,刀刀準,刀刀狠,皆是來自于往來戰(zhàn)陣中的實戰(zhàn)。
這五位大秦軍顯然練過!他們便是自死人身上練就出的刀法!
他們配合默契,沒有一刀為虛,實實在在,出刀即是要命!
城頭墻內(nèi),道寬一丈八,此時刀劍相較,金戈交鳴,卻再無旁人靠得到近前。
便就在此當間……
云梯上已率先登城一人。
一個凌厲的鷂子翻身,雙足落定城頭,此人便揮出了身后的短柄戰(zhàn)斧。
斧柄長不過尺,斧面卻足有尋常桌面寬窄,戰(zhàn)斧在手中一翻,呼呼生風。
正是大秦軍先登營,瘋虎趙勝!
已至此時,秦襄公竇占奎軍令在上,趙勝便已豁了出去。
他已近瘋。
他身先士卒,率先登城,左右一望,閃身便躥出了身前的戰(zhàn)團。他經(jīng)驗老道,緊貼墻面,遛著墻根向一側(cè)守軍便殺了過去。
對趙勝而言,只要讓他站在城頭,那這西門便已然破了。他此時要做的,不是多砍下幾顆腦袋,而是要讓更多的麾下兵卒上得城來……
余光掃過……
趙勝不禁氣得樂了!
原來這西門的城頭上,根本就沒有多少正經(jīng)守軍……烏七八糟的一幫百姓,穿什么的都有,三兩個一組,合抱著水桶粗細的木梁,矮身躲著城邊箭樓上的射來的箭雨,順著城上隘口,將攻上來的兵卒死命的往下撞!
這他么誰能上得來!
趙勝氣極之下,輪圓了一斧就將面前之人攔腰劈做兩段,作勢再一斧,自上而下又活劈一人。
卻聞聽旁側(cè)大喝一聲,一人連人帶刀,不要命的便闖進了他的懷里。
袁闊程已然雙眼赤紅。
他的西門,這便要守不住了!
這如何能夠!
他如何向父親交代,他怎么對得起這城中十數(shù)萬百姓!
他是一貫紈绔,他卻從未魚肉鄉(xiāng)鄰,他是飛揚跋扈,卻不會欺凌平民。
況且即便他如此做了,在這邯城之中那也只能是他這位袁門公子可以如此做,旁人不行!
犯邯城,便是犯他袁闊程的逆鱗,這里是他的一畝三分地,這里是他的家!
“大袁!小心!”燕十三擋開面前砍來的一刀,沖袁闊程大吼一聲。
只憑一時不管不顧的勇力,袁闊程又哪里是久經(jīng)沙場的趙勝敵手……
只擦過斧刃,他的半邊膀子就幾乎被卸了下去……
再挨過斧面一拍,他的胸膛便是一塌。
一口血,噴的暢快淋漓……
“大袁!”佟冬嘶聲厲喝。
但他們,只能眼見得袁闊成連中數(shù)斧,他們均被身前的軍卒死死纏著,根本脫不開身,無法援手!
袁闊程滿嘴是血的咧嘴笑了。
他知道,撐了這么些天,死扛到此刻,他終是不行了……
“草!”他咬牙叫道,“能活下去的,記得替我給老爹收尸!”
他已不想活。
他丟了手中刀。
便就在趙勝身前,袁闊程的殘軀猛然爆發(fā)出不可思議的氣力!
他根本不去管趙勝驚詫之下沖他兜頭劈來的一斧……
一步?jīng)_上去,雙臂較勁,就抱住了趙勝那粗壯的腰身。
“別……別……別!”
只來及瞠目結(jié)舌的喊了這么一聲……趙勝只覺得身子一仰,腳下一虛……
沖撞之下,袁闊程便與趙勝一起,自墻頭隘口處翻了下去。
“將軍!”
“將軍……”
這五位先登營的軍卒當即便蒙了!
他們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將軍,大秦軍瘋虎趙勝……墜了城……
這五人一愣之下,陣型已亂。
他們的主將登城不過短短數(shù)息之間,竟然被人合抱撞下城去,生死未知……
頓時軍心大亂。
……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過突然。
這些時日,生死始終在一起,此刻大袁卻就這樣沒了……
聽到袁闊程的最后一聲吶喊。
看到他那的異常的果決身影……永遠的消逝在城頭隘口處……
自這一刻起,不知道為何,燕十三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些什么不同了。
過往歲月里很多令他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東西,好像突然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他的心里好似失去了些什么,肩背上又仿佛背負了些什么……
在邯城西門的這些日子里,到此時,他手中的刀終于帶上了一股濃烈的殺伐氣息。
西門的城頭之上,所有軍民心里均是悲憤難當。
嘶聲叫喊之下……
不過瞬息之間,無心再戰(zhàn)的先登五名軍卒,便血光一片,身首異處……
當即便有人又要往下扔火油,卻被燕十三阻住,“別……大袁的尸身還在下面……”他悲聲道,又痛喝一聲,“隨我殺敵!西門沒有破!”
付煙生的面龐早已看不到以往的青澀與雋秀,此時沾滿了血跡,顯得他的臉很黑……
腳尖只在城垛上輕輕一點。
他一言未發(fā),身如大鳥,向著三丈開外的箭樓車,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