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后的操場,仍有一些同學逗留。有像秋分一樣明知自己先天不足想后天彌補的臨時抱佛腳選手。
也有心有成竹還想更上一層樓的運動健將,當然還有那些悄悄咪咪地搞曖昧的男生女生。
秋分把書包放在一旁的人造草皮上,然后開始了熱身運動。她先甩了甩胳膊,又做幾個高抬腿,覺得差不多了。
“你這是在干嘛?”
來人明知故問地嘲諷。
秋分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回答:“熱身?!?p> 錢亞歲一臉嫌棄地驚呼:“你這也叫熱身,你能不能不要侮辱這個詞?”
“you can you up”
然后退位讓賢,做了個你請的姿勢,把舞臺讓給了錢亞歲。
錢亞歲自信而又囂張地扔下書包,然后開始了一套標準的熱身表演。動作有力,姿勢到位,看起來頗為專業(yè)。
秋分看得瞠目結舌,卻又不好表現(xiàn)出來,那豈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怎么樣?”
“湊湊合合?!?p> “有些人啊就是煮熟的鴨子——嘴硬?!?p> 秋分有一絲被識破的尷尬,于是決定直接上跑道,不再搭理他。
“不熱好身跑步特別容易累,你就別想跑完1500了!”某人在身后動搖軍心。
“你怎么知道我要跑1500?”
“當然是你妹妹暴露的啦!看在你為我補課這么久的份上,我就把我長跑的秘訣傳授給你。”
秋分看著他信誓旦旦賣關子的樣子,十分不想搭腔。
“什么秘訣?”
“想知道嗎?叫聲師傅就告訴你?!?p> 秋分想都沒想就利落地轉身離開,錢亞歲見狀趕緊追過來。
“算啦,看在我這次考試考得不錯的份上,便宜你了?!?p> 秋分盯著他,等待著他無數(shù)廢話中有用的部分。
“你聽好了,首先你要認真熱身,把身體的各個關節(jié)、筋脈活動開來,這樣肌肉就不會太快疲勞,你也就不會很快就覺得腿酸。
你看看你剛才那樣,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重新熱身。”
秋分為了運動會只好乖乖聽話,盡管她很不情愿看見眼前這個家伙得意忘形的樣子。
“胳膊端平,使勁!”
他邊說還邊從書包里掏出一本書卷成筒狀當教鞭。一會兒敲敲秋分的胳膊,一會兒敲敲她的頭。
“你怎么這么僵硬?學霸都是頭腦發(fā)達,四肢簡單嗎?”
秋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他說得又沒有錯,她只得沉默無聲地反抗。
“這回差不多了,可以上跑道了?!?p> 秋分如釋重負地放下胳膊,揉揉腿,額頭已經有汗珠隆起。
“快!跑起來!”
錢亞歲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悄悄地按下了計時的按鈕。
秋分像一只懶洋洋的老黃牛,慢慢地又費勁地往前。一旁的錢亞歲則像是急著把牛趕回圈中的牧童,賣力地拿著殘次的“鞭子”,盡責地驅趕著老黃牛往前跑。
才跑了不到一圈,秋分就已經氣喘吁吁,滿臉通紅,她不自覺地想要停下來,卻又被“牧童”一鞭子抽在后背。
“不許停,才一圈,堅持住!”
秋分只好咬牙堅持,死命往前跑,她盯著腳下的跑道,完全不敢抬頭往前看。
前方太遙遠,無法企及,唯有腳。的路可以自己掌控。
呼吸越來越難受,腿又酸又痛,嗓子像被火燒似的又干又癢,這種肺部被撕裂的疼痛讓她濕了眼眶,可她還在艱難地邁步。
“加油,還有兩圈你就成功了?!?p> 秋分跑得已經沒辦法思考,她不記得自己跑了幾圈,又還剩幾圈,她只是拼命地向前,一步一步,即使那么緩慢,那么沉重,那么無力,可沒有停下。
最后她實在撐不住了,雙腿不可抑制地發(fā)軟,她感覺特別無助,就要向前跌去,癱在地上。
突然有一只手扶住了她,拉著她的胳膊,固執(zhí)地拽著她往前,仿佛不到終點誓不罷休。
秋分任由他拽著,拖著,她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像個泄氣的皮球,軟趴趴的,任憑風帶它去流浪。
“呼,總算跑完了,你還好吧!”
錢亞歲用雙手扶著她繼續(xù)往前走。秋分沒有回答,她的嗓子疼得直冒煙,什么話也講不出,只好費力地搖搖頭。
“沒事,這都是正常反應,你就是平時太缺乏鍛煉了,所以才反應這么劇烈。”
他騰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背,見她慢慢地恢復過來,就跑去從書包里掏出一瓶礦泉水遞給她。
秋分懷著感激的眼神接過,卻擰了半天也沒打開,可她固執(zhí)地繼續(xù)擰,仿佛在和瓶蓋較勁,又仿佛在和自己較勁。
錢亞歲實在看不下去,從她手中搶過水瓶擰開,再遞回她的手中。
“你就不會求別人幫忙嗎?非要逞能?!?p> 秋分此時完全沒力氣和他爭辯,抱起水就準備開懷暢飲。
“噯,你剛跑完,要慢慢地喝,小口小口喝?!?p> 秋分喝水的瓶子被他捏住,她倔強地往里送,他使勁往外拉。一時間兩個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相互制衡,誰也不松手。
過了一會兒,某人的眉毛一挑。
秋分暗嘆不好,果然錢亞歲突然放手,瓶子被秋分扯得太過用力,朝她砸去。
一瞬間一大瓶水就這樣潑在她整張臉上。她本來通紅發(fā)熱的臉瞬間就掛滿水珠。
“哈哈哈哈哈哈哈”
錢亞歲看著她狼狽的樣子笑得前仰后合,完全合不攏嘴,他捂著肚子,彎著腰,笑著笑著就蹲在了地上。
秋分的憤怒像火山一樣噴發(fā),子彈似的眼睛死死盯著錢亞歲,扳機被扣下,瞬間把錢亞歲射成了篩子。
然而她才不會像其它女生一樣追著男生打。
她只是抬手用袖子把臉上殘留的水跡擦干,然后不動聲色地彎下腰,乘錢亞歲依然笑得旁若無人的時候,悄悄而迅速地撿起腳下的礦泉水瓶。
柔軟的草皮沒有讓水瓶滾遠,這給了秋分伺機報復的工具。瓶子里的水只剩下一點,但聊勝于無。
她用盡力氣朝錢亞歲一甩,瓶里的水就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劃過一個不完美的弧線,在錢亞歲的頭頂上方綻開。
“喂,你竟然偷襲。”
“我還要正面進攻呢!”
話音未落,手中的空瓶子已經朝錢亞歲砸去。
“你太過分了?我剛剛都是為你好,你竟然恩將仇報。”
因為迫切地想到躲過瓶子的攻擊,他反而一不小心把自己絆倒在地,像只烏龜似的翻仰在地。
秋分成功報仇雪恨,嘴角勾起,笑得十分得意。本來紅彤彤的臉在水的冷卻下泛著淡淡的粉紅色。
錢亞歲的腦子里突然冒出: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這回我們扯平了?!?p> 不等錢亞歲從地上爬起來,她頭也不回地朝書包的方向跑去。腦袋后面的馬尾辮像鐘擺一樣左右搖擺,看起來竟然有一絲快樂的意味。
“林秋分,你個白眼狼,我真是........”
他罵著罵著就消了音,看著遠去的少女一言不發(fā)。
如果她是白眼狼,那也是他心甘情愿喂養(yǎng)的。想到這里,他突然苦笑起來,長嘆一口氣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然后追上去。
“你今天回去記得用熱敷一下你的腿,否則明天你一定會后悔的?!?p> “知道了!沒想到你在這方面還挺專業(yè)的?!?p> 突然被夸,錢亞歲有點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她。
“你這是在夸我嗎?”
“可以這么理解?!?p> “你們這些書呆子說話真煩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非要掉書袋?!?p> 他和她并排往前走,天已經黑了。校道上的路燈散發(fā)著微弱的銀白亮光,把一切襯得有些朦朧。白日的喧囂散去,黑夜的寧靜襲來。
“你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p> “哼,我才不屑和你們?yōu)槲??!?p> 秋分笑笑不說話,懶得再和他計較。
“你知道你剛才跑了多久嗎?”
“多久?”
他原本一臉賣關子的表情,見秋分毫無波瀾,還是放棄了逗弄她。
“整整15分鐘!你這個成績真是刷新了我的認知?!?p> 他不僅口頭表示鄙視,還在空中夸張地比了個十和五的手勢,似乎很想證明她真的很弱,弱得令人發(fā)指。
“我也是被逼上梁山,沒人想跑這該死的1500,結果我就被拉來湊數(shù),我早和他們說過別對我抱任何希望?!?p> “怎么,還沒上場就認輸了?這可不像你的作風?!?p> 秋分的眸子暗了暗,抓著書包帶子在手里不停地卷起又伸展。
“明知道沒希望的事為什么不提早放棄?”
這句話很輕,很淡,很飄渺,她的情緒突然低沉,連帶著嘴角那抹淡笑也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個悵然若失的神情。
錢亞歲沉默了,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良久,他突然站定,看著秋分,眼神真摯而又堅定。
“很多事情做之前都不會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可如果不竭盡全力去做,怎么知道自己沒有實力完成呢?”
秋分眼里依舊閃爍著迷茫,她知道他說得對,可她沒有那樣義無反顧的勇氣。
她害怕自己全力以赴到最后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