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斜了他一眼,懶得和他逞口舌之快。錢亞歲觍著臉一笑,突然想起什么,在她身邊坐下。
“你想考哪個大學(xué)?”
秋分拄著下巴沉思,其實(shí)她也不知道,她只想離開,走得越遠(yuǎn)越好。
“害!我忘了你可是年級第一,全國的大學(xué)還不是任你挑,北大和清華你更喜歡哪個?”
“你以為北大清華是白菜啊,任君挑撿?!?p> 錢亞歲不以為意:“那不是針對你嗎?”
秋分瞟他一眼,笑得眉眼如畫。第一次從他嘴里聽到自己的好話,她還頗為不習(xí)慣呢。
“那真是感謝你的抬愛。不過誰說成績好就非要去清華北大,我不喜歡BJ,所以從來沒考慮過這兩所學(xué)校?!?p> 錢亞歲被驚得一愣一愣的,激動得說話都結(jié)巴起來。
“你......你......就因?yàn)椴幌矚gBJ就打算放.....放棄清華北.....北大?那可是清華北大?。W(xué)霸都這么任性的嗎?不過為什么???”
秋分捋了捋被風(fēng)吹散的碎發(fā),目光投向某處,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見。但她的眼眸卻異常清亮,閃閃發(fā)光,耀眼成夜色中的一抹風(fēng)景。
她輕笑一聲,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
“BJ人多擁擠,霧霾泛濫,沙塵暴肆掠,壓力山大,一切都是我不喜歡的,我干嘛要去?”
“真的?這理由說出去都沒人會信的。我怎么覺得你在忽悠我。”
秋分嘴邊的淡笑慢慢消散在秋風(fēng)掃落葉的蕭瑟之中,唇瓣回歸一條直線。
她低下頭,盯著鞋尖發(fā)呆。
“BJ離這里不夠遠(yuǎn),我想去更遠(yuǎn)的地方看看,看看和這里截然不同的風(fēng)景。”
看看自己是否可以擁有一個美麗新世界。
她邊說邊彎下腰,準(zhǔn)備把自己走失的鞋帶拯救回家??上种副孔?,外加她思緒混亂,所以半天不得要領(lǐng)。
錢亞歲輕輕嘆了口氣,蹲下身,自然而然地接過。
手指上下翻動,靈巧敏捷。
秋分有點(diǎn)恍惚,盯著他的側(cè)臉發(fā)呆,耳垂不斷升溫,腳尖發(fā)麻。她有些慌張地想要躲閃:
“我自己來吧?!?p> “就你那個速度,是不打算系到明天去?學(xué)霸都是頭腦發(fā)達(dá),四肢簡單嗎?”
秋分呆愣:“夏至也這么說過。”
話音未落,他已經(jīng)直起身,眼神里滿是揶揄之色。然后重新坐回長椅,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問:
“你知道袁仲春的目標(biāo)是北大嗎?”
秋分點(diǎn)了點(diǎn)頭,雖然輕微,但卻仿佛重若千斤。
“那你不喜歡他了?”
“.......只是......或許沒有當(dāng)初那么喜歡了吧。
人可能都更愛自己吧,我本就不勇敢,唯一的勇氣已經(jīng)在這場漫長的暗戀中被消磨殆盡。
知道他喜歡夏至之后,我就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的心思藏了起來。
有些感情藏得久了,慢慢落滿灰塵,就失去了光鮮亮麗的外表,失去了那份最初的心動。”
秋風(fēng)拂過樹葉,兩顆心伴隨著婆娑的樹影搖曳生姿。
錢亞歲不可遏制地翹起了嘴角,隱藏在黑暗中,不易察覺。
“有位名人說過:人不要吊死在一顆歪脖子樹上,要在別的樹上多掛幾條繩子?!?p> 秋分挑了挑眉,質(zhì)疑地看著他:“這哪位名人說的?”
“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
秋分無語,站起身。
“走吧,革命尚未勝利,我們還需努力。”
錢亞歲愣在原地傻笑,恍若未聞。
鈴聲刺耳,嚇得秋分一抖。她趕緊拽過錢亞歲的袖子,拉著他往教室狂奔。
黑亮的馬尾劇烈搖晃,在空中劃出一道又一道美麗的弧線。
“這道題怎么做?”
秋分瞥了錢亞歲一眼,鄙視之情溢于言表。她把自己的高二的語文書丟給他。
“這你都不會背,自己翻書?!?p> 錢亞歲乖乖聽話,接過書本認(rèn)認(rèn)真真地翻起來。第一頁,只有“林秋分”三個字安安靜靜躺在書頁右下方的角落,干凈利落,俊秀雋永。
真是字如其人,他心想。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秋分,見其心無旁騖地寫著卷子。便偷偷在她名字底下加了三個字母“QYS”。
寫完,他把書拿在手里端詳,得意地翹起嘴角,笑得像是偷腥的貓。
過了一會兒,又遇見不會的了。他厚著臉皮,把自己的練習(xí)冊慢慢、慢慢地推了過去。
“等會兒,還有一道題就寫完了?!?p> 過了兩分鐘,語文練習(xí)冊又被推到秋分眼皮子底下。她有點(diǎn)不耐煩地瞪著錢亞歲:
“再等會兒?!?p> 錢亞歲鎩羽而歸,再接再厲。
“好了,拿來吧?!?p> 秋分一轉(zhuǎn)頭,就撞進(jìn)了錢亞歲笑意盈盈的眼眸。他笑得一臉討好,讓她不禁聯(lián)想到了小區(qū)流浪狗搖尾乞憐的模樣。
她瞬間就氣不起來了,暗自嘆口氣,認(rèn)命地給他小聲講解。
晚自習(xí)結(jié)束,方杉杉仿佛憋了很久似的拉著錢亞歲,問東問西,滔滔不絕,當(dāng)然話題的中心沒離開過袁仲春。
三個人收拾好書包一起朝校門口走,方杉杉一向健談,和錢亞歲你一言我一語竟然相談甚歡,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只是不知道這里面有幾分刻意逢迎,有幾分真心實(shí)意。
不知從哪里看過一句話:如果你覺得和某個人聊天一直有趣,多半原因是他遷就于你的話題。
秋分默默地看著他們,笑得恬靜淡泊,像個局外人,樂見其成。
到了校門口,方杉杉和秋分不同路,就先走了。錢亞歲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
“你家不是在那邊嘛?”
錢亞歲一愣,隨后信口一答:
“我今天去我小姨家?!?p> 秋分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往前走。
“你生氣了?”
“我為什么生氣?”
這話接得十分流暢自然,面對秋分的反問,錢亞歲騰地紅了臉,支支吾吾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難道......我和方杉杉.......”
我故意和方杉杉聊得火熱,冷落了你,你就不生氣嗎?
后面的話自動卡在喉嚨,被他咽回了肚子。他尷尬地一笑:
“沒什么,我開玩笑呢!”
“無聊?!?p> 兩個人并排往前走,胳膊時不時相互摩擦,撞見又分開,分開再貼合,仿佛一場無止境的拉扯。
“你真的不去BJ?”
秋分點(diǎn)點(diǎn)頭。微小的動作帶著不容動搖的堅(jiān)定。
錢亞歲用余光打量著她的側(cè)臉,路燈微弱的光亮灑在她的蒼白的肌膚上,比白日平添了幾分溫暖柔和。
“那你想去哪里?要離這里多遠(yuǎn)?”
秋分眼眸低垂,細(xì)細(xì)斟酌片刻。
“南方吧,我喜歡南方,最好靠近大海,有海風(fēng),有海浪,有海鷗....
可以騎上單車無聲擁抱海風(fēng)的濕潤;
可以脫下鞋子光腳感受沙粒的粗糙;
可以看海鷗在藍(lán)天白云下自由翱翔;
可以聽海螺來自海洋深處的溫情呼喚;
可以朝大海孤獨(dú)吶喊,它可以包容我們肆無忌憚的嬉笑,寬容我們毫無預(yù)兆的憤怒,慰藉你我們千瘡百孔的靈魂?!?p> 秋分張開雙臂,難得像個十八歲少女一樣懷揣最美的期待,踮起腳尖,敞開心扉,準(zhǔn)備擁抱未來。
“文科生真厲害,排比句張口就來?!?p> 秋分橫他一眼,不理會他煞風(fēng)景的調(diào)笑。
“你快樂嗎?雖然你很多時候都在笑,但你的笑更像是你的面具,把真實(shí)的你完完全全遮擋了起來,讓人看不見,猜不透?!?p> 錢亞歲突然幽幽地開口。
秋分沉默不語,看著一片落葉從樹梢飄落,像折翼的蝴蝶,停在錢亞歲的黑發(fā)之中。
她踮起腳尖,把落葉拿下,放在錢亞歲手中,一邊淡淡地開口:
“不能說不快樂,也談不上快樂,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快不快樂去衡量做與不做??觳豢鞓飞疃家^續(xù)。
反正快樂也不是人生必須擁有的,又不是白米飯,沒有就會餓死。
很多哲人不就是因?yàn)楸瘧K的經(jīng)歷才悟出了那么多真理?”
錢亞歲望著脈絡(luò)清晰的葉片,小心翼翼地把枯葉握在手心,生怕一用力它就會破碎。
“這么說你正在邁向哲學(xué)家的境界?”
秋分淡淡一笑,并不理會他的調(diào)侃。
“可人活一世,短短數(shù)十載,不追求快樂,還要追求什么?”
“活著本身就是老天對我們的饋贈了。我怎敢奢求太多.......”
明明是十八歲的年紀(jì),語氣卻滄桑得恍若八十歲老樞。
“林秋分?!?p> 兩人應(yīng)聲回頭,文宗正踏著單車朝他們緩緩而來。
錢亞歲停在半空的手瞬間撤回,緊張得一時間無處安放,不知道自己的小動作有沒有被文宗看見。
“文宗,你騎車怎么還在我們后面?”
文宗勾起嘴角,笑著看著她:
“今天我值日啊,要等大家都走了關(guān)好燈,鎖好門,所以就落在你們后面了?!?p> 文宗和錢亞歲的目光相接,兩人皆是淺淺一笑,暗流涌動。
“這是袁仲春的表弟,錢亞歲,你應(yīng)該見過他吧?”
文宗不好意思地?fù)u搖頭,老實(shí)得秋分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錢亞歲倒是沒在意,朝他點(diǎn)頭致意,伸出手。
“你好,我是錢亞歲?!?p> “你好,我叫文宗。你哥的好朋友。”
兩人交握的手停頓在空氣里,不知是誰先暗暗發(fā)力,一場無聲無息的戰(zhàn)斗莫名其妙地打響。
唯一的觀眾不明就里,完全沒有嗅到硝煙的味道。
兩人眼睛瞇著,暗自咬牙,笑里藏刀。直到唯一的觀眾覺得氣氛不對:
“我們趕緊回家吧,時間不早了?!?p> 秋分裝作若無其事地把兩人粘貼的手掌撕開,然后率先而去。
留下兩人面面相覷,轉(zhuǎn)而匆匆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