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窩在椅子上看《白夜行》,雙腿交叉,身體緊貼著座椅靠背。厚厚的書本蓋住了她的半張臉,唯有那雙深沉的眼眸微光流轉(zhuǎn)。
門外傳來林媽打電話的聲音,她放下書,側(cè)耳傾聽。
“小王啊,是我,那個馬上過年了,新年快樂啊。我打電話問問你,最近生活怎么樣?”
一陣安靜過后,林媽唯唯諾諾的聲音再次鉆進秋分的耳朵。
“那個我們家的事你應該已經(jīng)知道了,雖然很不好意思開口,對對對,我知道,你也很不容易,一個人在這個城市打拼。
但姐真的是沒辦法了才厚著臉皮來找你借錢,你看能不能先借我周轉(zhuǎn)一下,我保證到時候還你,咱們這么久的交情,你還不了解我嗎?”
秋分透過門縫,盯著林媽打電話時點頭哈腰的樣子,很不是滋味。人到中年,還要彎下腰去向年輕人求助,該是怎樣的卑微。
《我不是藥神》里有一句臺詞:這個世界只有一種病,那就是窮病。
貧窮讓人失去尊嚴,變得低人一等,只得低三下四,委屈求全。
“小王,你聽我說,哦.....你要還房貸?老婆要生了?好吧,我知道了,沒關(guān)系,我再問問別人?!?p> 電話瞬間被切斷,林媽抱著自己的頭,摔坐在沙發(fā)上,望著電視機怔怔地出神。
她溝壑縱橫的臉上掛著深深的憂愁。秋分默默地抱著自己的腿,把頭深深埋進去,假裝鴕鳥,什么都不知道。
客廳一陣寂靜,好一會兒又傳來林媽打電話的聲音。秋分不忍聽下去,起身,把房門關(guān)緊。
她心緒不寧,感覺心中正在經(jīng)歷著地動山搖,震得她頭腦混亂。一個大浪襲來,把她推進深海,她無力掙扎,隨著海水起起伏伏,隨波逐流。
她掏出好久不見的筆記本,盯著扉頁頁上的日期發(fā)呆。最初那本筆記上第一頁的日期是2012.9.23。
16年前的這一天,她哭著來到這個世界。
16年后的這一天,她遇見了一個男孩。
那個熨燙在她心上的男孩。她往下翻去,本以為會很厚,結(jié)果沒有翻幾頁,就出現(xiàn)了空白頁。
很多事情,一旦終止就代表著結(jié)束。
她攥著鋼筆,在白紙上劃了劃。筆尖好不容易由干澀轉(zhuǎn)為圓潤,她卻不知道如何下筆。
手指頓在空氣里,腦子一片空白。有很多情緒想要表達,卻不知如何組織語言。只好有一道沒一道地在白紙上亂涂亂畫。
半個小時過去了,筆記本上依舊空空如也。她嘆了口氣,合上筆記本,將其塞回了一眾書籍之間。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她看了看屏幕,按下了接聽鍵。
“林秋分,大年初一我們一起出來過年吧?”
秋分看著厚厚一踏的卷子,提不起興趣,隔著手機屏幕就開始搖頭。
“不了,你們?nèi)ネ姘?,我還要寫作業(yè)呢?!?p> 再說,她不怎么喜歡熱鬧。
錢亞歲似乎已經(jīng)料到了她會拒絕,沒表示多大的不滿,只是亮出了自己的剎手锏。
他輕笑一聲,語氣帶著蠻橫無理:
“別忘了,你還欠我兩個要求,現(xiàn)在我就用一個,換你來陪我過年。我爸今年回不來,就我一個人獨守空房,孤單寂寞冷,你不能見死不救?!?p> 秋分剛想脫口而出“你媽呢?”,還好即使止住了嘴,換成了:
“你怎么不去袁仲春家過年,你們不是已經(jīng)和好了嗎?”
“人家一家子團聚,我去不是自找沒趣?你希望自己家突然多出一個外人?”
“.........”
秋分沉默了片刻,莫名心疼。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欠我的是不要還?再說我也是為你著想。你看看你天天埋頭苦學,和我一起出來放松放松,有助于頭腦更新?lián)Q代。”
秋分被他的強詞奪理噎得無話可說,只好點頭答應,連聲說好。
“這還差不多,到時候見?!?p> 輕快且得瑟的語氣讓秋分扯了扯嘴角,隔空翻了個白眼給他。
“好,拜拜?!?p> 她緩緩按掉電話,心跳驟然縮緊,像是被五花大綁的粽子,忐忑不安卻又莫名興奮。
她打開抽屜,從里面取出那張滿是紅楓的賀卡,拿在手里細細端詳。
火紅的楓葉漫山遍野,仿佛正在向全世界宣告“秋天來了”。
崎嶇的山路上鋪滿了成片成片的落葉,鮮紅與金黃交相輝映,匯出斑駁陸離的色彩。
她輕輕撫摸著上面翩飛的凸起的葉片,恍若身臨其境,一下子遁入山林,聽晨鐘暮鼓,嗅塵土沁香。
“秋分,我中午不回來了,你自己弄點吃的,不用等我?!?p> 秋分一瞬間回歸現(xiàn)實,把賀卡放回抽屜,輕聲回答。
“知道了。”
“你聽見了沒?”
林媽的大嗓門再次穿透門板,闖進秋分的耳朵。她無奈地皺了皺眉,用喊的力度回道:
“知道了?!?p> 林媽這才開門出去。留下一室安靜還給秋分,讓她在獨處中慢慢修復自己的思緒。
她再次攤開《白夜行》,看雪穗是怎樣在生活的泥沼中掙扎。
“我的天空里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并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么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憑借著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p> 亮司用盡他的生命來守候雪穗,換來她動情的告白。
每個人的人生都仿佛行走在白夜之中。
秋分合上書,久久無法回過神。
夏至站在醫(yī)院門口,望著“市人民醫(yī)院”五個紅字發(fā)呆。曾幾何時,她竟對醫(yī)院有了熟悉的感覺。
她慢吞吞地往住院處挪著步子,熟門熟路地穿過急診科。
在走廊里遇見了值班的護士長,她笑著和夏至打招呼。一身白大褂的她面色柔和,嘴角微微勾起,很有福相。
“來這么早?”
夏至莞爾一笑,點點頭。
“你來得可真勤,看來你們同學關(guān)系一定很好?!?p> 夏至轉(zhuǎn)而苦笑,在心里暗自嘀咕:
“我們的關(guān)系才不好呢!”
她不禁想起和邱晨初次見面的場景。她被錢亞歲絆倒在地,她笑得最是刺眼。“咯咯咯”的笑聲讓夏至不由地記恨上了她。
兩個人誰也看不慣誰,始終較著勁。沒想到最后她們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和解。
“不過,你來得不巧。剛剛來了個好看的男孩子帶她去檢查了,現(xiàn)在不在病房?!?p> 夏至一愣,看著護士長,脫口而出:
“男生?”
“是啊,兩人挺親密的,看上去也蠻般配的。那個姑娘還挺有福氣,有你這樣善良的同學,還有那么帥氣的男朋友,就算看不見也已經(jīng)很幸運了?!?p> 夏至腦子嗡嗡作響,已經(jīng)聽不見護士長后續(xù)的講話。她告別了護士長,失魂落魄地往病房走。卻在轉(zhuǎn)角處遇見了剛剛對話的男女主角。
她趕緊閃身躲在墻后面,像個小偷一般見不得光。
袁仲春扶著邱晨,在她耳邊溫聲細語地指揮著她的行動。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像那天那對老人一樣,慢慢地走,仿佛會走到地老天荒。
夏至躲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紅了眼眶。她緊緊咬著嘴唇,手心一陣刺痛。
袁仲春笑得溫和,如三月的春風,送來溫暖和生機。
“慢點,慢慢來?!?p> 邱晨聽話地點頭,一手扶著他的手,一手本能地伸長,在空氣中摸索。
“學長,辛苦你了?!?p> “沒事,只要你能快點好起來我做這些不算什么。”
邱晨突然怔住,手順著他的胳膊向上攀爬,直至他的臉龐。手心里溫熱的肌膚讓她不安的心微微鎮(zhèn)定。
“如果我的眼睛好了,你是不是就不會再來看我了?”她固執(zhí)地問。
袁仲春偏過頭,把邱晨的手從自己的臉上拿下。面色凝重,嘴唇緊抿著,一改如沐春風般的笑容,嚴肅地看著邱晨。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心思?!?p> “.......”
邱晨無言以對。她從始至終都知道他心有所屬,而且那個人與她有著剪不斷的孽緣。
“沒關(guān)系,我可以等,我相信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即使你現(xiàn)在不喜歡我,一個月后,兩個月后,一年之后,兩年之后呢?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只要我一直陪在你身邊,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看見我的好。”
“邱晨......”
袁仲春剛想勸她不要執(zhí)迷不悟,卻被她半路攔住。邱晨突然笑起來,晃著他的胳膊,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不要說了,我累了,我們回去吧?!?p> 袁仲春只好閉嘴,扶著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兩個人的身影在燈管下被映得發(fā)白,有種朦朧的不真實感,仿佛下一秒就會化為泡影。
夏至呆在原地,全身發(fā)麻。她聽不見他們之間的耳語,卻看得清楚他們之間相互扶持的親昵。
她靠在墻頭,思索著那天晚上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那么溫暖,那么令人眷戀。
可惜,終究不是她的歸處。
她抬起頭,壓抑著那股強烈的委屈,把眼淚禁錮在眼眶,不容他們跑出來肆掠。
窗外冬陽依舊燦爛,她卻沒有感覺到一絲溫暖。她扯了扯嘴角,努力作出笑臉,轉(zhuǎn)身離去。
背影踉蹌,而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