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叫聲師叔聽聽！

　　到了公園，有一處開闊的綠地，平日里，狗子最喜歡在這開展社交活動和某些辣眼睛的行為藝術(shù)（或者稱之為某種原始型沖動）。把牽引繩解開，丟給伊布一個他最愛的橡膠骨頭，狗子叼著玩具沖到不遠(yuǎn)處，我則坐在長條椅上靜靜看他獨自狂歡，順便腦袋放空兩眼無神直視前方。

　　給。

　　眼前空降一瓶三得利桃子味氣泡水.....

　　是我最愛喝的飲料！

　　接過擰開拉環(huán)往喉嚨里狠狠灌入一口，充滿蜜桃甜味的氣泡充盈了整個心肝脾肺腎，就連毫無形象打嗝的味道，都帶著一股甜蜜的桃子味。

　　牧箭丘借著我喝水的時機，小心翼翼坐到我身邊。

　　“那個......平常見你，經(jīng)常買這款飲料，所以，感覺這個應(yīng)該是你的最愛?！?p>　　我不予理會，并且轉(zhuǎn)過身背對他。

　　“那個.....對不起?！?p>　　對不起有個鳥用。我在心里吐槽。

　　“那個.....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瞞著你?！?p>　　真好笑，哪個騙子騙人的時候會說他不是故意的？仰天遞出一個白眼，我在心底繼續(xù)mie mie吐槽。

　　“真的，很抱歉......”

　　“我問你，從什么時候知道的？”

　　“誒？”

　　“你是從什么時候知道我是你外公的弟子？”

　　“很久以前就知道了?！?p>　　“裝得挺像啊，牧箭丘?！?p>　　“可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真人，是在宜家?！?p>　　“所以？”

　　“抱歉，雖然我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你，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回國?！?p>　　我轉(zhuǎn)過身，抱著手看他，用眼神示意 go on 。

　　“宜家那次，我是想對你說我認(rèn)識你，你是我外祖父的學(xué)生。可是，初次見面，而且是用如此偶然的方式，我當(dāng)時擔(dān)心，用這般唐突的說話方式，或許會被你當(dāng)作騙子...或者僅僅是個試圖搭訕你的奇怪男人.......后來，剛開學(xué)那會兒，你沒認(rèn)出我，我更加不好意思主動找你說話，總覺得，那樣做，你會不會覺得我居心叵測。再后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p>　　牧箭丘把話說完，端著一副惴惴不安的小模樣，兩只手局促的交疊擱置在膝蓋上，眼睛則是一會瞟瞟我，一會瞟向地面。

　　兩個人就這么保持靜默了有那么兩三分鐘。

　　“那個.......”

　　“牧箭丘?！?p>　　我兩同時出聲，一個聲音四平八穩(wěn)，一個顯得敏感不安。他用手勢示意我lady first。我則借著他的手勢。

　　“看不出來，你內(nèi)心戲挺多啊！”

　　“抱歉……我的確不太懂怎么和女生相處?！?p>　　我眉頭一跳。

　　我驚訝于牧箭丘完全不像睜眼說瞎話的樣子。同時也驚訝于……大哥，你女朋友都換幾個了？說不懂和女生相處，鬧著玩的嗎？

　　“總之………非常抱歉?！?p>　　牧箭丘已經(jīng)站起來對我深深的鞠躬。

　　我嘆氣。

　　雖然不懂他為什么明明有機會，卻遲遲不肯把話說清楚。不過，如果執(zhí)意糾結(jié)那些其實看起來芝麻米粒大的事，我大抵真的閑得蛋疼。況且，我當(dāng)著他的面編排了他好幾次（最近的一次，就是周五搭他便車那次），若是真要計較個一二三…………

　　估計得換我給他跪下！

　　“牧箭丘………”

　　“誒！？”

　　“我要是再發(fā)現(xiàn)，你跟我玩陰的……”

　　“不會了，絕對不會再有了！”

　　“友誼的小船，你就自己一個人劃吧！”

　　…………

　　兩個人在小公園達(dá)成了和解，回來的路上，他牽著伊布，我手里則捧著一袋作為友情修復(fù)補償?shù)目繁仁項l，一路吧唧吧唧吃的甚歡。

　　進(jìn)了門，我挽好袖子準(zhǔn)備去廚房幫忙，老頭端著壺茶晃晃悠悠走過來。

　　“和好了？”

　　“嗯?！?p>　　“這么說，你兩真的一早就認(rèn)識？”

　　我懶得跟他說故事會一樣前因后果掰扯清楚，只挑了簡單利落兩句話搞定。

　　老頭摸著下巴琢磨。

　　“怎么感覺你給我兩句話看似敷衍了事，實則信息量挺大？”

　　我把門往邊滑開，順便回老頭一句“信息量大的不是我，是你的腦洞”，也不等他回味，轉(zhuǎn)身進(jìn)廚房幫忙。

　　師母今天做西葫蘆豬肉餡餃子，她拌肉餡，我負(fù)責(zé)和面。

　　師母擁有一手好廚藝，念小學(xué)那會兒，因為大人都忙，照顧我跟阿彰的任務(wù)，偶爾就落在師母身上。我是個頂喜歡偷食的，常常師母在前頭做飯，我搬顆凳子就站在料理臺上偷吃。

　　偷嘴偷多了，總歸有些不好意思，這種時候，就會腆著臉主動要求給她打下手，這么三年五載過去，我也從師母這兒學(xué)來不少好手藝。

　　猶記得在橫濱念中學(xué)那會兒，就算師母說我完全可以出師自立門戶，我卻依舊改不了隔三岔五不時跑去師母家蹭飯的習(xí)慣。就像我?guī)煾刚f的，光我一人蹭飯還不夠，帶著淺野彰，真希還有杉山健一干人等，經(jīng)常周末組團上他家蹭飯。

　　“今天做個京醬肉絲，老家的親戚寄來了一箱特產(chǎn)，里面有兩包干紅苕粉，用來做酸辣口味的涼拌粉怎么樣？”

　　“好??！不過老頭不是不能吃辣嗎？還有阿牧，他好像也不是個能吃辣的?！?p>　　“沒關(guān)系，他們倆有肉絲和餃子就行。況且還有蠔油生菜呢?！?p>　　“感覺今天小團圓啊。師母，我怎么進(jìn)門沒看見阿牧他爸媽呢？還有大伯。”

　　“箭丘的爸媽在美國。他大伯這個禮拜有外事活動，都回不來?！?p>　　我手底下動作一頓。

　　“阿牧的爸媽不在國內(nèi)？？”

　　“是啊，箭丘這邊一開學(xué)，他們就回美國了，要到明年春天才回來呢?！?p>　　“那平時阿牧…………”

　　“平時嗎？”

　　“嗯…………因為我看阿牧并不是很擅長做家務(wù)的樣子?！?p>　　“的確是，那孩子平日里也挺忙的吧，聽說你們學(xué)?；@球隊的訓(xùn)練很辛苦？”

　　我兩只爪子陷在面團里，腦袋歪著回憶.....…………

　　辛苦嗎？好像是吧…………早上6點30以前就得到校參加晨間訓(xùn)練，每日下午的社團活動差不多都要持續(xù)到晚上8點左右結(jié)束，這還不包括隊員自愿留下來加訓(xùn)的時間，周末也只有周天下午沒有訓(xùn)練，一周七天，有六天半的時間都泡在學(xué)校體育館里.......嘖嘖嘖......這要不是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喜歡籃球運動，再加上有點天賦的，要這么365天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是個人都得瘋啊~~~~

　　所以我是真心實意的敬佩咱們學(xué)校運動社團的諸位同學(xué)..........

　　“應(yīng)該是.......挺辛苦的。阿彰以前跟我提過，說我們學(xué)校的籃球隊，在都內(nèi)素來以質(zhì)量并重、嚴(yán)格艱辛見稱呢。這也是他當(dāng)時死活不來我們學(xué)校的原因。”

　　“怪不得呢.......”

　　“哈？”

　　“那孩子前陣子因為低血糖，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這事，你知道嗎？”

　　我搖頭，關(guān)鍵是，牧箭丘看著.......實在不太像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

　　“去年春天，箭丘剛從美國回來念書那會兒，他爺爺曾經(jīng)安排過兩個在本宅里干了幾十年的幫傭過去照顧他，可是去了還沒一個禮拜，人就被他送回本宅，任憑我們兩家老人怎么勸，他都不肯再讓人過去?！?p>　　“這個很正常吧，您想啊，16、7歲的男孩子，又正值青春期，最是獨立意識和自我意識生根發(fā)芽的時候，你讓他天天一回家，看見家里長輩派來的兩個跟監(jiān)視小學(xué)生行為規(guī)范準(zhǔn)則似的幫傭，你說換誰誰不鬧心？好不容易，有屬于自己的小天地了，結(jié)果，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能干啥？干躺著挺尸??？”

　　師母咧嘴呵呵就笑。她捧著一盆拌好的肉餡，坐到我身側(cè)，我這邊，盆里的面也醒的差不多，把盆臉朝下倒扣，面團從盆里扣在案板上，撒了些面粉把它們?nèi)嚅_，搓成條，然后揪出大小一致的箕子，接過師母遞給我的搟面杖，我這邊搟餃子皮，師母那邊接著皮包上肉餡，我倆這么分工明確有條不紊的操作，一個個體態(tài)飽滿的月牙形餃子，排著隊漸漸站滿了餐桌另一側(cè)三個長方形不銹鋼托盤。

　　“小夜?！?p>　　“誒？？”

　　師母包著餃子，頭也沒抬就這么叫喚我一聲。我這廂搟餃子皮搟得挺起勁，搟面皮這事其實做起來不僅花心思花氣力，最重要的，還挺減壓！

　　“師母想拜托你個事…………”

　　“有事您吩咐，什么拜托不拜托的??！”

　　我忙乎著手底下的活計，心里卻是有了門道。

　　“您啊………是想拜托我平時照顧一下您那大孫子吧？”

　　“看出來了？？”

　　我呵呵笑。

　　“我都認(rèn)識您多少年了，這點心思我還能看不出來？”

　　“再者說，小時候在您家蹭了多少頓飯啊，也總該找機會還回來的?！?p>　　師母看我，抿著唇笑。

　　兩個人閑話家常極易打發(fā)時間，等把餃子全部包完，我也把牧箭丘從小到大各種光輝事跡了解個七七八八。

　　怎么說呢.......

　　高門華族家的孩子，其實成長軌跡好像都差不多？正所謂“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所以……這些孩子差不多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媽說，這叫“能量越大，責(zé)任越大”，我當(dāng)時瞥了眼她偷藏在身后的漫威期刊，然后回她，有能量的那叫復(fù)仇者聯(lián)盟，我哥哥他那樣的，俗稱趕鴨子上轎。

　　我媽順手卷起雜志，在我頭頂開了光。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

　　我媽警告我。

　　別把別人的努力不當(dāng)回事啊。

　　所以，小時候?qū)W到的最重要的一課，就是我媽教的——尊重別人的付出，承認(rèn)人和人之間的差距，但絕不可以因此產(chǎn)生優(yōu)越感。

　　兩個人在廚房里有說有笑，忙活的差不多了，距離開飯時間尚早，我從餐桌上順走一個蘋果，一路嚼一路找不知躲哪兒說悄悄話的爺孫倆。

　　走到茶室，就看見門大大咧咧敞開著，里頭一老一小蹲在地上嘰嘰咕咕，兩顆腦袋湊到一塊也不知道那地板上有啥好瞅的？

　　我站門口故意咳了一嗓子，前頭二人肩頭一顫，齊刷刷回過頭來。

　　這啥表情，見鬼了嗎？

　　老頭動作迅速，跟只甲賀忍蛙似的從地上一躍而起，伸手拉過我然后仔細(xì)把門關(guān)嚴(yán)，還順手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我更納悶了，你倆神神叨叨是要干嘛？

　　“跟你說個事，你仔細(xì)聽好了可別往外傳?！?p>　　“干啥？您又打算托孤??？”

　　腦門上又挨一記爆栗。

　　我一手捂著腦門一手指著牧箭丘，“我告訴你老頭，我只答應(yīng)過給你家兩口子養(yǎng)老送終，你休想給我整多的，多了我可養(yǎng)不起??！”

　　“兔崽子，師父跟你說個正經(jīng)事，別給我整這一副不正經(jīng)的?！?p>　　說著把我拉到牧箭丘身邊站定，他兩手叉腰瞅瞅我然后又瞅瞅他家大孫子，這是要干啥？豬養(yǎng)肥了，能出籠了？

　　“聽好?！彼麎旱蜕ぷ佣顺鲩L者的架勢。

　　”我跟箭丘剛才正商量，怎么慶祝下個月20號我跟你師母的45周年結(jié)婚紀(jì)念日。等會兒，你這是啥表情？“

　　”就您那滿是鋼筋混凝土的直男腦袋，真難為你還記得有結(jié)婚紀(jì)念日這說法?！?p>　　”別鬧，快給你師父想想法子?！?p>　　我啃了口蘋果，一屁股坐在身后蒲團上，盤腿尋思，師母平日里都有哪些喜好......琢磨一圈，不行，照這么個玩法還是俗不可耐。

　　“你想到什么主意了嗎？”阿牧挨著我坐下，我食指點點前方，又搙搙嘴喊他，“服務(wù)員，看茶?！?p>　　阿牧端起青花瓷的杯子，畢恭畢敬把茶水奉到我跟前。我接過茶杯喜笑顏開，“小伙子不錯，這個服務(wù)意識很到位嘛！”

　　老頭不答應(yīng)了，他吼我，“你個小兔崽子，架子倒是越拿越大了哈！箭丘是你學(xué)長，還是我大孫子，你也敢這么使喚？”

　　我端著杯子微微吹氣，眼皮隨意往上一抬，對上阿牧一雙笑意盈盈還帶著某些我看不出門道的但絕對不含惡意的眼睛。又看看站我對面呼哧呵斥的老頭，咧嘴笑，說的話也理直氣壯。

　　“我怎么就不敢使喚了？您是我?guī)煾福悄髮O子，這按輩分，他還的叫我一聲師叔，我這使喚自己師侄兒，有什么隨意不隨意的？”

　　“你說是吧，大侄子？”

　　說罷還拍了拍牧箭丘的肩膀，盯著他笑得就像春風(fēng)里搖曳的狗尾巴花。

　　阿牧抿著嘴笑，“行了，別占完我便宜還順便欺負(fù)我外公，把水喝了說說你的想法吧?！?p>　　剛才在廚房忙活了好一陣，確實口干舌燥的厲害，把茶水一飲而盡，又給自己續(xù)了杯，猛灌一氣，咂咂嘴巴，這才開始抱著手認(rèn)真端詳起眼前這一老一小。

　　老頭是個七十幾年的資深直男，牧箭丘是他孫兒.....嘖嘖.....隔代遺傳的力量不可小覷。

　　想通了這一點，我提起一口氣，算是醞釀個情緒.......

　　“We get old and get used to each other. We think alike. We read each others minds. We know what the other wants without asking. Sometimes we irritate each other a little bit. Maybe sometimes take each other for granted. But once in awhile， like today， I meditate on it and realise how lucky I am to share my life with the greatest woman I ever met.”

　　“You still fascinate and inspire me， you influence me for the better.You`re the object of my desire，the #1 Earthly reason for my existence.Love you very much”

　　房間里靜默了。

　　阿牧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他家老爺子看我的眼神.....更奇怪！

　　我就知道這爺兩沒悟道！

　　提起茶壺又給自己灌了一口茶，感覺自己的耐心指數(shù)恢復(fù)了兩格，我準(zhǔn)備把話講完。

　　“這是美國著名鄉(xiāng)村歌手Johnny Cash 在妻子June Carter 65歲生日時，寫給妻子的生日祝福，他喜歡稱他的妻子是my dear princess。這封信，后來被英國媒體評選為“史上最偉大的情書”。

　　老頭蹙著兩條跟白皮松似的眉毛問我：

　　“他寫不寫信是他的事，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講真，若不是國民道德和師徒綱常在眼前攔著，我這會子怕是要干出點欺師滅祖的事來。

　　“老頭，我說你直男癌晚期你還不相信！就你剛才列的這攤破玩意兒。”

　　說話間，我揚起右手捏著的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一堆方案一，方案二，方案三…

　　“這特么是方案嗎？這特么是購物清單！你以為這是給你老婆過雙十一呢？？？！！”

　　老頭被我吼蒙了。

　　牧箭丘被我嚇傻了。

　　這爺孫兩還挺像！

　　話說太重沒意義，于是我放慢語速，心平氣和的開導(dǎo)他。

　　“師父，你自己先好好琢磨，我?guī)熌府?dāng)年到底要承受多大壓力，甚至還一度背上眾叛親離的名聲，背井離鄉(xiāng)只為了和她愛的人生活在一起。然后你好好琢磨，這么些年，我?guī)熌笧榱四瑸榱诉@個家，到底付出了多少。最后，你再好好琢磨，面對這么一個關(guān)心你，愛護你，默默在身后支持著你的女人，就拿這么些玩意兒對付這個對你們兩口子來說，意義非凡的日子，你自己心里頭是不是真的說得過去?！?p>　　老頭低著頭仿佛是在琢磨。我則起身眼神示意牧箭丘跟我走，把老頭一人丟在茶室里面壁思過。

　　臨出門，我回身補充。

　　“對了，女人都是感官動物。所以啊，有些話，該說還得說，別等到生離死別，才把憋了一輩子的話都說盡。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說，寫成小紙條，把它們放在師母經(jīng)常經(jīng)過的地方，也是可以的。還有，據(jù)說你好像很少進(jìn)廚房？我外公這點可比你強多了?！?p>　　自覺話已說開，我沖阿牧比了個手勢，兩人一前一后出了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