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踏祥云,人間消百難!
七色彩幔宛如長虹,高高的掛在宮墻上。這日風淡云淺,只略微帶點寒意。蕭悟塵的白色冬裝上畫著墨色山河,紫宸劍乖巧安靜許多,躲在他背上睡著懶覺。
阿離跟在他身后,兩只眼睛麻溜的打量著宮道上的來往宮人。那一排排宮女們,端著十來個錦盒匆匆而過,神色莊重。阿離哪里見過這些,不免得回頭追望。
一時,宮道上響起一個聲音,坦蕩悠然。阿離回頭看去,卻見那頭道上立著一個麻衣男子。看那年紀,已近五旬。只這周身氣質(zhì)卻不似老者,隱隱有些飄然世外之感。
蕭悟塵聞聲應道:“大師兄!”
阿離聽了蕭悟塵的話,才響起那日蕭悟塵提起的大師兄。心中不禁暗嘆,原來這番氣派便是仙風道骨?
阿離兀自發(fā)愣,卻見蕭悟塵招手?;诺谋е郯耘芰诉^去,一臉迷笑的對著那大師兄作揖??谥袇s也喚道:“大師兄!”
那麻衣師兄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而笑道:“好一個機靈的道生!”
蕭悟塵也看了兩眼,只見那一身玄衫裹著高挑的身姿,頭上隨意的插著一支桃木簪,寡淡之下那一雙眸子卻是清透得很。哪里像個糊涂蛋!怪道連大師兄都說機靈。
阿離笑而不語,舉著雄霸道:“大師兄,這是我養(yǎng)的雄霸!”
麻衣師兄一聽她喊大師兄,錯愕的看向蕭悟塵。蕭悟塵星目里裹著暖陽,輕聲道:“大師兄,這便是我少時認識的妹妹!”
麻衣師兄眼眸一閃,立時點頭贊道:“妙緣呀!”
阿離哪里懂這大師兄的意思,只附和的笑著。一路跟著這師兄倆走至毓秀門,才見一個老奴才扶著門廊往這邊張望著。遠遠見了他們,立時顫顫巍巍的奔了出來,口中歡喜的道:“老奴恭迎少祭司大人,風揚大人!”
阿離跟在身后,這才知道麻衣師兄原叫風揚!
那老奴雙眼渾濁,也依然往兩人身后瞥了一眼,實在是看不出這身后的道生有何神威,便未做話語相迎,只轉(zhuǎn)而笑著向他師兄倆道:“大人請!”
“老翁倒還健朗!”風揚瞧了面前的老內(nèi)官,不禁贊許。這老內(nèi)官乃是皇帝的貼身太監(jiān),皇帝少時便常侍在側(cè),如今皇帝已漸枯朽,他倒還精神得很。
“承蒙陛下庇佑,老奴還能動。”老內(nèi)官說著又拿眼往旁邊一掃,那墻腳縮著的小太監(jiān)一個冷噤抖了一下,倏地站直了。
老內(nèi)官顫顫巍巍的走著,嘴里又道:“麒麟宴在中陽殿上舉行,群臣皆已聚至,陛下約莫半刻也該到了。老奴這廂領了兩位大人前往?!?p> “有勞老翁了。”蕭悟塵星目含笑,唇齒微啟,言語間足見別樣風情。這老內(nèi)官哪能不知司星閣少祭司,只今日貼近了見著才真真的感嘆果然不凡。
阿離一身道生裝扮,無拘無束,心下只想著無人能識,便抱著她的雄霸四處看著,哪里有一絲謹慎!
眨眼之間,中陽殿便出現(xiàn)在眼前。麒麟宴定于晚間,此時不覺已近酉時。寬闊的殿前廣場上,早已掛起華燈,燈火好似珠翠,看得人心涌動。
阿離不便過于張狂,只從華燈下過,看得眼花繚亂。這華燈制得精巧,三千星火竟無重樣。
蕭悟塵早料到她會挪不動步,少不得輕喚她,又恐被人瞧了去,轉(zhuǎn)而低聲道:“跟著我,別到處跑!”
阿離最是聽蕭悟塵的話,只抱著那清秀的小狐貍跟著蕭悟塵往大殿去。才近大殿,便是一股異香,阿離忍不住一個噴嚏噴了出來。眉頭一皺,看向回頭關切的蕭悟塵,搖頭笑道:“太香了?!?p> 蕭悟塵只聞慣了梵香,也是聞不得這俗香,不覺皺了眉頭。一時,迎上來一個著裝精美的女官,看了老內(nèi)官一眼,又笑道:“恭迎少祭司大人!”蕭悟塵點頭笑了笑,便跨步進了大殿。
阿離還回身看著那女官,卻見那女官往殿外的暗影里使了個眼色,一時跑出一個素凈的丫頭來,伏在耳邊。那女官低聲言語了幾句,小丫頭便跑了。阿離還在望著,卻不想一眼撞了上去。那女官先是眉頭抖了一抖,臉色才緩緩放平。
阿離只當時這四眼相會得太過突然,也不去計較,轉(zhuǎn)身跟著蕭悟塵去到席間。若不是來參加麒麟宴,她哪里想到這個曾經(jīng)帶著三分癡傻的少年如今竟是九州共敬的少祭司。這皇室宴會上,坐席竟僅次于皇帝。
阿離在蕭悟塵身后坐定,一面打量著案臺上的擺設,一面就嘴饞起來。暗地里捅了捅蕭悟塵,指著那方塊小酥露出可憐巴巴的笑來。蕭悟塵早知道她是來吃喝玩樂的,自然不覺奇怪,歡喜的取了一塊遞與她。
阿離一面躲在身后吃著,一面偷偷打量著四下,細細瞧著竟不見十八,只看著定安侯在斜對面的席上坐著,身邊立著的那侍衛(wèi)倒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姓名來。
阿離又收了眼眸,捅了捅蕭悟塵,蕭悟塵會意,一面與人講著什么,一面取了小酥遞過身后來。阿離歡喜得吃了,卻不過兩口便沒了蹤影,又伸手討要,蕭悟塵見她吃得歡喜,索性將那一碟都端了過來。
阿離這下得了吃食,便安靜了一刻。正吃得歡喜時,聽得殿外一陣喧嘩,阿離伸長了脖子望去,卻見一團宮女圍著進來一個人,穿的花枝招展風情萬種。阿離看著不知不覺竟落了手中的那半塊小酥,被那眼尖的狐貍搶了去。
卻道這人是誰?
阿離看了兩眼,只覺眼睛發(fā)酸,心中那個哀嚎羞愧啊!竟好似是自己穿得這般。
對,這般出場哄然,震驚四座的,不是別人,卻是十八。
名揚風臨的十八王爺!哪一次讓人意外過?次次都是名揚風臨記憶深刻。
“這十八王爺,也、、、”阿離兩耳聽著隔壁桌的老頭低聲嘆氣,卻是半點都不敢動蕩,深怕被十八撞破,若是再行個什么荒唐舉止來,可是丟死人了。
“十八王爺來了,不去打聲招呼么?”蕭悟塵緩緩回頭,一臉暖笑的看著她。阿離慌的舔了舔嘴角的碎屑,看了一眼那繁花簇擁著的十八,狠狠搖頭低聲道:“不要!我就在這里吃就好了?!?p> 蕭悟塵一聽她說吃,才看向她面前的那碟小酥,哪里還有酥?只剩那碟底的梅花烙赫然在目。阿離羞澀一笑,轉(zhuǎn)而撫著懷里的白狐。蕭悟塵回過身去,少時便又遞了一小籃果子來。阿離見了吃的,興奮得不知所以。
一時,進來一個老內(nèi)官,卻是方才那老翁。眾人見了他,都靜了下來。各自歸了席位。待坐定靜了下來,殿外便有人高呼:“陛下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聽聞,眾人都起了身,紛紛跪拜。只蕭悟塵連著那風揚起身不跪。一時阿離也拿不定主意了,張望了片刻,也似蕭悟塵那般直挺挺的立在身后。
待眾臣朝賀完畢,皇帝才容光煥發(fā)的過來,對著蕭悟塵師兄倆,道:“今日小酌,還請少祭司盡興!”
阿離立在身后,只悄悄打量了一眼,便險些跌倒,一個趔趄,終是站穩(wěn)。只那懷里的雄霸卻是受驚了,竄的跳脫出去。
皇帝那泛白的瞳孔里隱隱飄著死氣,然神色卻是精神抖擻。雖然肢體已有些僵硬,卻明顯氣色不錯。那華麗的袍子將他壓得駝了下去,與他身旁那雍容華貴美艷多彩的皇后配起來,著實尷尬。
阿離還在冒冷汗,殿上卻已有喧聲。一只白狐受驚往殿上亂竄,群臣哪里見過這等靈動的東西,都驚的低聲叫喚。
蕭悟塵星目含笑,望著那皇帝陛下,道:“陛下厚意,悟塵喜不自勝?!?p> 皇帝哼哼笑著,手指著那跳竄的白狐,道:“少祭司的靈寵也歡脫得很?。 ?p> “雄霸!”阿離見那白狐只怕要闖禍,慌得喊起它來。
這一聲喊,皇帝才注意到蕭悟塵身后的小道生來,那泛白的眼里透著精光,幽幽的道:“好靈動的道生!叫什么名兒?”
皇帝一問話,阿離卻愣住了,蕭悟塵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笑道:“靈動算不上,調(diào)皮不服管教倒是真!一個末等道生,沒想到能與陛下結(jié)了眼緣!”
皇帝轉(zhuǎn)動著泛白的瞳孔,搖頭道:“哪里是末等的道生。少祭司身邊帶著的,定是個機靈孩子。說吧,你叫什么名兒?朕想想怎么賞你!”
殿上眾人聽聞,都靜了下來,心中卻是起伏不定?;实圩缘腔詠?,是出了名的心口不一。以致朝堂之上都見慣了猜疑揣測,大臣們也都人心惶惶。
蕭悟塵哪里想到這皇帝是這番性情,阿離呢,自是更加不知。
一時,阿離開口道:“阿離!我叫阿離!”
這一聲阿離說出,旁人倒是無妨,只這懶懶的十八卻好似被驚雷選中醒得徹底。蕭悟塵星目蕩漾,似笑非笑的望著眼前的皇帝?;实劭聪蛏砗蟮幕屎螅Φ溃骸扒魄?,這道生倒是有趣!”
皇后美目一轉(zhuǎn),落在了蕭悟塵身后的阿離臉上。那一彎似水秋波不經(jīng)意的搖曳了幾下,嘴上極淡的道:“若是個女兒,倒是個絕色!”
阿離聽了皇后這般夸贊,心下竟帶了三分歡喜。還不待她開口,殿上卻是一聲高喊,還能有誰?自然是那無法無天不拘一格的十八。
十八一襲粉衫跑上了高臺,笑瞇瞇的挨著皇后道:“哪里有個絕色,嫂嫂快給我也瞧瞧!”
皇后淺笑一聲,嘴上卻是平淡得很,道:“十八,喏,這模樣再過個兩年,豈不是絕色?可惜是個男兒?”
十八聽了皇后的話,又喚皇帝來看,道:“陛下快瞧,當真有幾分底子?!?p> 阿離眼瞅著十八,哪敢出言,只小心的立著。蕭悟塵卻拿眼瞟了一眼正兀自飲茶的秦少衡,見他不動,也便不出聲了。
“哈哈,十八,你這老大不小的了,也趕緊尋個這般模樣的姑娘才是正經(jīng)。別終日里胡作非為!”皇帝這話說得已是極盡明朗,十八王爺?shù)凝堦栔媚鞘秋L臨城盡知,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許久,今日倒終是忍不住了。
十八聽了皇帝這一番話,面露歡喜,拍手道:“皇兄說的是,那不如把這道生賞了我吧!”
十八這胡話一出,皇后卻是最先沒忍住,咳了兩聲便瞥向一邊。蕭悟塵的星目也禁不住這一句話的敲擊,瞬間冷了下來。秦少衡也輕輕的放下了茶杯,殿上一時又涌出了一陣非議。十八皺著眉頭正欲開吼,卻料皇帝倒是添了三分怒意,道:“十八,你若再口出狂言,休怪朕對你不客氣。你也不看看,這道生是哪里來的,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p> 十八這才看向蕭悟塵那帶著冷意的眸子,笑道:“少祭司大人座下道生也不只這一個,如何不能給了我?”
蕭悟塵還來不及開口,皇帝卻是言語振奮,道:“此話休要再提,朕會替你尋天下貴女,擇日成親?!?p> 皇帝丟了一句成親,便拉著皇后走向高臺。
只留十八呆住,驚呼道:“誰要成親了?我不過是收個義子,怎的又提到成親的事來。”
“義子?”阿離聽了十八這胡亂編排,已是不安定了。那雙眸子早已惡狠狠的落在十八身上。
皇帝剛坐下,便聽得十八高喊‘義子’,一時岔了氣,猛咳了兩聲。老內(nèi)官慌的奉了茶水,皇帝飲了兩口,才道:“荒唐!要是個女兒,你領了做義女,朕還考慮考慮。但養(yǎng)個義子,休想?!?p> “女兒?”
十八見皇帝故意找了茬想要搪塞過去,心中陡然生了一計,看向立在后面的阿離。突然,大喝一聲:“女官何在?”
一時,聽了傳喚,從殿外跑出一個女官來,不是別人,正是方才進殿時與阿離四目相對的女官。阿離不由一驚,哪敢多說話。
卻不想十八這人是不翻出浪來誓不罷休,對著那女官道:“你,帶著人去給本王驗驗,看看這道生究竟是男是女?”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一時指責之聲四起,皇帝早已被他鬧騰的看不下去了。只因他這性子素日里這般胡為慣了,哪里是一刻能改的?
女官領了命,剛要帶人。卻被一陣風過,攬住了步子。定下看時,卻是蕭悟塵。他星目冷冽,淡淡的道:“下去!”
那女官何時見過少祭司如此憤怒,怎敢再動,便乖乖的退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