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涂律師開車回去了。今天是除夕了，他要回去和家人團圓過新年。涂律師邀請江風(fēng)一同回去，江風(fēng)堅持要在這里陪先生過除夕。
顧慕芬清早起床，收拾東西，準(zhǔn)備趕往機場。臨行前，想和江風(fēng)道個別，這兩天都沒有看到過他。上了樓，發(fā)現(xiàn)房間空無一人，東西也沒收拾，不像回家的樣子。哦，他是一個孤兒呀。又想到那天情緒很低落，也不知道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她給江風(fēng)發(fā)了一條微信，說自己要回家了，祝他新年快樂。
大年三十的機場，很空曠，人流稀稀拉拉的，辦理登機牌、行李托運都很快。登機了，位置很空，估計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乘客。飛機起飛前，顧慕芬又拿出手機看了看，江風(fēng)還沒有回復(fù)。
飛機慢慢起飛，窗外的房屋慢慢變小，直至穿越云層，高樓都變成了螞蟻一般大小。顧慕芬望著云層，莫名心中升起一種恐懼，她開始思考如果自己不幸逝世怎么辦？飛機失事了怎么辦？會有人知道她嗎？日益年邁的父母怎么辦？張杰才會怎么想？江風(fēng)呢？江風(fēng)，他還沒有回消息。
江風(fēng)一大清早起來后，隨便吃了點東西，開始忙活大掃除，拖地，擦桌子，里里外外打掃，根本沒時間看手機。
一個多小時后，乘務(wù)員播放消息，說飛機即將降落。播報完不久，明顯感覺到飛機在不斷往下落。突然，一陣劇烈的顛簸，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顧慕芬整個人都要甩出去的感覺，幸好有安全帶，她早晨沒有吃飯，腸胃也開始翻江倒海，不過沒什么東西罷了。乘務(wù)員也左搖右晃的，好像還有人受傷了，機艙一陣鬼哭狼嚎。與顧慕芬同排的一個乘客，不知道是嚇昏過去了還是撞暈了。顧慕芬感覺到飛機可能真的失事了，怕什么來什么。她的腦海中全是江風(fēng)，跟他一起在木心美術(shù)館，一起在紅袖書店，一起吃簡餐，一起屋頂看星星，病房里聽他讀書......絕望的淚水流過臉頰，顧慕芬大喊一聲：“江風(fēng)，我愛你?！?p> 不知道過了多久，飛機慢慢恢復(fù)正常了。乘務(wù)員讓大家稍安勿躁，機長向大家解釋了原因，剛才在降落的時候，遇到了一架出錯的飛機，差點相撞，本架飛機拼命讓道，最后差點頭沖草坪，目前已經(jīng)安全著陸。機長講完話，全場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來，大家熱淚盈眶。
過了一會兒，醫(yī)護人員把飛機上受傷的乘客帶走，其他平安無事的乘客正常下飛機，顧慕芬一下飛機，就先找到垃圾桶，想要吐出來，吐了半天，只吐了一點酸水。她拿出手機，撥通江風(fēng)的電話。江風(fēng)正在樓上打掃衛(wèi)生，沒有聽到手機鈴聲響。
顧慕芬一邊向等候行李的地方走去，一邊不停地撥江風(fēng)的電話。打了十幾分鐘后，終于撥通了，沒等對方說話，她便激動地說：“江風(fēng)，你還好嗎？我好想你。”
突然來了這樣一句話，江風(fēng)很驚訝，愣了愣，說道：“我沒事，你怎么啦？”
“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呢？”
“忙了一上午，沒看手機。你到家了吧？”
“剛下飛機。沒事了，再見?！?p> 顧慕芬掛斷了電話，江風(fēng)感到有點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就說想他了？就在這時，顧慕芬發(fā)來一條微信，寫道：剛剛情緒有點激動，思維錯亂，還請見諒。
江風(fēng)回復(fù)道：沒事，新年快樂。
她看到這條回復(fù)，嘴角掛滿了苦笑，他終究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不過自己也真是可笑，明明是回家爭取和丈夫和好如初的啊，怎么腦子里裝的都是另外一個男人呢？
取完行李，直奔機場大巴候車室，人依然很少，等了快一個小時才等到機場大巴，大巴上也沒坐多少人。望著車窗外荒蕪的平原，田野的麥苗剛剛冒出來沒多久，樹木都是光禿禿的，這就是家鄉(xiāng)。離開了家鄉(xiāng)后，才意識到家在心中的意義。
大巴突然來了個急剎車，顧慕芬如夢方醒，心里咚咚咚的。然后才發(fā)現(xiàn)，是有人急穿馬路，還好，不是車子出了什么事。她想起華城地震的時候，張杰才急沖沖地撥通她的電話，請她回家，因為在地震的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全是她，他深深意識到生命中不可沒有她。類似的場景發(fā)生在她身上，就在她以為飛機失事，她會死去的時候，腦海中只有江風(fēng)，全部都是江風(fēng)，如果這就是愛，讓人想笑又想哭。丈夫深愛著自己，被自己誤會為背叛，而自己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裝滿了另一個男人，在生死存亡之際，想的都是別的男人。真正背叛的又是誰呢？
因為一封信，奔回家里，準(zhǔn)備復(fù)合。此時此刻，既然已經(jīng)知道心里有了別人，還能回去復(fù)合嗎？這才是對婚姻最大的不忠吧？為什么要回來呢？
一個小時后，到站了，是回公公婆婆家還是爸爸媽媽家呢？顧慕芬糾結(jié)了一會兒，最后還是坐上了回公公婆婆家的車。
傍晚，飄起了小雪。顧慕芬拖著大大的拉桿箱，背著雙肩包，走在空蕩蕩的鎮(zhèn)子上，鞭炮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炮火的味道。家里的對聯(lián)已經(jīng)貼上了，門上的漆也是新刷的朱紅色，她敲了敲門，一會兒，婆婆過來開門了，看到她站在門外，又驚又喜，說道：“小芬，你回來啦！趕緊進來，你也不早點說，我讓杰才去接你。”
聽到“小芬”，張杰才從主屋里出來，看到妻子走進院子里，滿腦子疑惑。張媽媽對著他說道：“還愣著干啥，趕緊過來拿東西呀。”
張杰才出來幫顧慕芬接過東西，帶回房間。他們一家三口原本在客廳里一邊包餃子一邊看電視。顧慕芬放下東西，換了件衣服，出去洗了手，也開始幫婆婆包餃子。
鞭炮聲越來越濃了，夜色也越來越深了，張媽媽和顧慕芬端著餃子走到客廳里，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從吃餃子、看春晚開始，和往常一樣。
江風(fēng)沒有包餃子，冰箱里也沒有餃子了。去年除夕夜的時候，方菲離開了這個世界，當(dāng)時他和居久先生在這棟樓里，彈琴練字，談古論今。又是除夕夜，方菲已經(jīng)離開這個世界一年了，居久先生也不在了，這一切都把他推入更深的深淵。只要一坐下，悲傷就會滿上。
他起身，鋪展開筆墨，很久沒有練字了，飽蘸筆墨，寫下那八個字：萬丈深淵，春和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