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蓮子回到寒山寺后,因為傷勢未愈,暫時不被安排活計,只是每天在僧舍里休養(yǎng)。
因為她是寒山寺唯一的女子,在慧達禪師的強烈要求之下,和師父慧達禪師一起單獨居住。
而慧達禪師并沒有和其他長老一樣居住在統(tǒng)一的僧房,而是在后山紫云塔下獨辟了一間小屋,與其他僧眾們居住的僧舍相距甚遠。
不過以慧達禪師的德高望重,為寒山寺吸引了大部分香火,是以就算他有些和眾人格格不入的奇怪習慣和要求,也算是世外高人與眾不同的標志,頗有情趣的小癖好罷了,沒有人會來較真。
這天她正趴在窗前,去摳經(jīng)了一個冬天早就變得薄脆的窗戶紙。一指一個窟窿,漸漸變成一只蜻蜓的形狀。
透過戳破的空洞,她意外地看到屋前站了一個看起來不到四十歲,身穿僧衣的——尼姑!
她驚得張大了嘴巴。
不是因為竟然有女子來找自己那個不修邊幅的半吊子師父,而是這女子看起來實在是太讓人眼熟了!
她盯著看了半天,忽然意識到:這不是白衣庵給自己熬雞湯喝的那個醫(yī)仙姨姨嗎?
她叫了一聲:“姨姨!”
飛快跳下床,跑了出去。
而外面一身出家人打扮的趙和露出了輕松的微笑。
她牽起蘇蓮子的手,對她說:“以后你就叫我燕姨吧。我叫燕箏,是你師父慧達禪師的朋友。你師父出去云游了,以后我就和你一起住在這里?!?p> “燕姨?你不是姓趙嗎?還有,你的頭發(fā)怎么?”
蘇蓮子想起了在白衣庵發(fā)生的事,那個妙善法師一直叫她趙施主或者是醫(yī)仙。
面前這個“燕箏”笑了笑:“我當然不姓趙,那都是騙人的。醫(yī)仙什么,也都是哄人的名頭。你以后也不要再提了,尤其不能和別人說。知道了嗎?頭發(fā)等過段日子就長出來了?!?p> “我知道了!”
蘇蓮子明白,這是只有她們兩個分享的秘密,連那個姓秦的姐姐也不一定知道。能夠和一個很厲害的大人達成一個鄭重的約定,讓她覺得尤其令人振奮。
“那師父還會回來嗎?”
燕箏看著她明明關心卻故作輕松的樣子,故意逗她:“當然會回來啦。他和我說過會經(jīng)常來看看你的。你長這么大,還沒離開他過,一定很快就想他了!”
蘇蓮子果然撅起了小嘴:“誰想他呀!愛去不去,愛來不來,我才不稀罕他來看我呢!”
從此,燕箏便在紫云塔下住了下來。在她每天一碗濃雞湯的精心照料下,蘇蓮子的傷勢迅速痊愈。不過傷愈后不久,二師兄智通就來叫她去菩提院負責打掃事宜了。
日子又回到了以前。
早起和師兄弟們一起晨課,飯后聽師兄安排忙各種雜活。午飯后或許可以歇一會兒,晚上免不了還有晚課。要怪只能怪寒山寺香火太盛,所以僧眾們從早到晚忙得團團轉(zhuǎn)。
不過相比以前,這段時間寒山寺的香客們少了不少。
一來據(jù)說九宮峰上的白衣庵觀世音菩薩能顯靈濟世,大將軍府因此為菩薩重修了廟宇,再塑了金身;
二來本寺人氣最高的慧達禪師外出云游,慕名而來的人頓時少了很多。
一天晚上,蘇蓮子上完晚課回到小屋,卻發(fā)現(xiàn)燕姨端坐在床上,面前放了厚厚的一摞書。
她驚訝地問:“燕姨,你今天怎么沒去配藥呀?”
燕箏招手說:“過來坐,我有話要問你?!?p> 蘇蓮子在旁邊的小木凳上坐下。
燕箏便問她:“慧達禪師以前教你讀過書嗎?”
蘇蓮子點了點頭,很是自得:“當然,我很小的時候,師父就教我了。教過我很多本書。有好些師兄們都沒有我讀的書多呢!”
可是你現(xiàn)在也不大,才八歲而已。說得好像自己經(jīng)歷多豐富似的!
燕箏按捺住即將翻出的白眼,這幾天帶孩子的生活真是把她積攢了半輩子的耐心都消磨殆盡了——她本來也不是什么溫柔可人的良善之輩。
不過說起慧達,這老家伙的脾氣倒是真適合哄小孩子呢。
她其實很好奇慧達禪師會教什么,于是問她:“你師父教你讀了什么書呀?”
蘇蓮子掰著手指一本正經(jīng)地數(shù)著:“心經(jīng),法華經(jīng),金剛經(jīng),壇經(jīng),華嚴經(jīng)……”
“等等,等等”燕箏迫不及待地制止了她繼續(xù)往下說:“你師父有沒有教過你除了經(jīng)書以外的書?”
蘇蓮子睜大眼睛表示不理解。
“就是沒有講佛祖菩薩的書?!彼M一步解釋。
蘇蓮子還是很茫然,不明白怎么會有書不是講佛祖菩薩的?
她說的這些書,可都是師父長老還有師兄們每天都看,早晚課要念,法會上還要宣講的呀。
燕箏只好繼續(xù)提醒她。
“比如論語?”
“沒教過?!?p> “詩三百?”
“不知道?!?p> “左傳”
“沒學過?!?p> “那呂氏春秋呢?”
“沒聽說過?!碧K蓮子繼續(xù)搖頭。
“嗯……黃帝內(nèi)經(jīng)?”
“哦!這個我知道!”蘇蓮子叫起來,“這是記錄皇帝和佛祖之間的故事的佛經(jīng)嗎?”
“那你會寫字嗎?”
燕箏直接無視她的問題,對慧達禪師的教育理念已經(jīng)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豈料蘇蓮子說:“我會呀!我們門前的對聯(lián)就是我寫的!”
燕箏起身提著燈到門前一照,這才注意到果然有一副對聯(lián),寫的是:“佛院無塵清風掃,山門不鎖白云封?!?p> 筆力尚有不逮之處,但收放自如,頗具氣象,倒是難得。
她點了點頭:“還可以。這老頭還不算一無是處?!?p> 蘇蓮子聽了這夸獎,更驕傲了:“師父也說我寫的好。他還說以后扶乩的時候,有了這手字,就能大展身手了!”
燕箏聞言,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果然不能指望慧達教出一個大家閨秀來。
她斂了斂神色,對蘇蓮子說:“以前的事就算了。不過,你以后可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從今天開始,我要教你讀書——讀圣賢書,同時教你煉藥用毒。總之,我要教你做一位真真正正,知書達禮的千金小姐。”
直到后來,蘇蓮子見識了無數(shù)千金小姐,公主貴婦之后,才知道燕姨對千金小姐的理解與眾不同得有多么驚世駭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