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風(fēng)鈴草，多年生草本，根系發(fā)達(dá)，長在天坑之中，向陽之處。
這名字是燕姨取的。至于它本來叫什么？燕姨沒提過。山中千花萬草，數(shù)不勝數(shù)，果然都有名字嗎？神農(nóng)氏嘗遍百草，識別藥性毒性，也許是需要取了名字來區(qū)別記憶的。
但對于無數(shù)靠山吃山的普通人來說，他們只需要知道哪些可食用，哪些可藥用就行了。至于名字，祖奶奶傳奶奶，也就這么一代一代傳下來了。基本上都稱為某某菜，某某蒿，某某藤，或者干脆就叫某某草。
但是風(fēng)鈴草？沒有哪個山里人答的上來，他們多半會覺得你想要找的是燈籠草或者光風(fēng)，只不過說錯了名字。
它生長之處隱蔽，又生得不多，能夠見到它的人很少，留意到它藥性的就更是寥寥可數(shù)了！藥性毒性，本是一物。全看用者之心而已。
蘇蓮子在山上和燕姨一起居住時，就知道一處風(fēng)鈴草，每年都會生發(fā)新芽，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墒撬矎膩頉]有長得更多，占據(jù)更廣闊的領(lǐng)地。
下了馬車，沿著崎嶇的山路，她直奔那處而去。
為了避免遇見寒山寺的熟人，開始是走的是九宮峰的山路。
雖然天色還早，路上已經(jīng)有了不少進(jìn)香的客人。聽他們一路上交談，大將軍夫人要在白衣庵請妙音法師開壇說法，普度眾生，因此不少人都是遠(yuǎn)道而來，居住在姑蘇城中，趁早進(jìn)山的。
她走著走著，總覺得身后像長了雙眼睛似的不對勁，待到停下來回頭去看，又只有三五成群的香客在山路上傴僂提攜，往來不絕。不由得暗笑自己真是有點草木皆兵了。
行到半山腰，她繞過九宮峰往紫云峰后山而來。眼看著日光慢慢透過晨霧，林木蓊郁，帶著露珠，如同剛剛出浴一般。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背著包袱在叢林中迅速穿行，像一只機敏靈活的小獸。
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一處巨大的天坑旁邊。她略一打量這個熟悉的地方，三兩下取下包袱打開，拿出里面早就預(yù)備下的繩索。
看了看周圍的林木，找到一棵位置適當(dāng)，樹干結(jié)實的樹，把繩子的一端系牢，另一端系在腰間，扶著靠內(nèi)的坑壁，慢慢地下了天坑。
她還清楚地記得那叢風(fēng)鈴草生長的位置，穩(wěn)住自身之后，才朝著靠近懸崖的地方慢慢試著接近。天坑里陽光進(jìn)來得晚，周圍的草木都掛滿了晶瑩剔透的露珠。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迫不及待地?fù)荛_雜草，采下了數(shù)十枚風(fēng)鈴草葉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好，放入懷中。
正準(zhǔn)備收起繩子攀緣而上的時候，不經(jīng)意間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站在那棵樹邊。而繩子的另一端已經(jīng)解開，只在樹干上松松地繞了一下，繩尾正握在那個人的手里。
她吃了一驚。還來不及找到棲身之處，只覺得腰間忽然松了，仰頭看時，繩子的尾端已經(jīng)掉在半空中。那個人冷漠地看著她，似在冷笑。
整個人直墜下去，蘇蓮子在那一瞬間覺得人生極其虛幻，極其不真實。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當(dāng)年和玉林兒一起經(jīng)過這里的時候，那時候她也是這樣墜落下來。
她伸手迅速抓住崖壁上的藤蔓，才勉強穩(wěn)住下墜之勢。脫了手的繩索宛如一條輕盈的飄帶，在疾風(fēng)之中飛落崖下。
抬頭往上看去，那個身影卻不見了，她感到幾分奇怪：若是那人存了殺心，怎么會任由她這么輕松地逃脫呢？
不過倘若那人還未注意到自己并未墜崖，就必須要抓緊時間找個安全的落腳之處了。
她這么想著，背靠坑壁，打量起了這根藤蔓。藤蔓是從半壁上垂下來的，粗大結(jié)實，一時半會兒倒不至于斷掉，只是長度太短了！尾部還遠(yuǎn)沒有到坑底。這個地方本來就人跡罕至，她這么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地吊在這里，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被人發(fā)現(xiàn)！
她正思索著怎么利用它上去，忽聽得上面有一個分外熟悉的聲音叫道：“蘇姑娘！蘇姑娘！”
是孟云徠。
但此刻她什么也顧不上了，只覺得慶幸。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忽然看到了一艘小船，哪怕船上坐的正是逃了三年的債主，如今也顧不上了！
于是她用盡力氣喊道：“我在坑里！抓住了一根藤蔓！系在半空中！”
“稍安勿躁！我馬上來救你！”孟云徠的聲音傳來，穿云裂石，恍若天籟。
蘇蓮子小心翼翼地找到一處稍微可以停腳的凹處，抓緊繩子半靠在那里休息。
過了好一會兒，一根布條結(jié)成的簡易繩索垂到了頭頂。
孟云徠喊道：“蘇姑娘！你把繩子系在腰上吧！你借力攀爬，我慢慢拉你上來！”
蘇蓮子騰出一只手來，抓住繩頭稍一用力，繩子便松動放下來一些。
她想了想，決定先把藤蔓系在腰間借力穩(wěn)住，等系好了繩子，再松開藤蔓。
崖上，孟云徠只穿一件白色中衣和玄色褲子。外袍，披風(fēng)和上衫都被他撕開結(jié)成了繩索，一端系在樹上，另一端拋給了蘇蓮子。
他探身向下看到蘇蓮子系好了繩子，又用力拉了拉，看起來十分結(jié)實，他這才有了幾分安心。
正打算回身，忽覺得背后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被人大力一推，整個人朝前直跌下去！
他大叫一聲“小心！”
崖壁上一塊凸起的石塊被他撞得松動，轟然脫落，朝蘇蓮子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蘇蓮子還不知道上面發(fā)生了什么，只見一塊黑影朝自己砸過來，慌亂間躲閃不及，堪堪側(cè)過頭，肩膀便被砸得失去了知覺。
緊接著，一個人影猝然摔落，倉促間只好也抓住了那條布繩——正是孟云徠，蕩悠悠地吊在了蘇蓮子上方。
“對不起?！彼麑擂稳f分卻依然不失禮貌。
天坑邊上，徐嬸自鼻梁以上的部分布滿了可怕的紅斑，她瞪著一雙紅斑遍布的眼睛，惡狠狠地看著崖下一條繩上的兩只螞蚱，冷笑道：“想來釣老娘的魚，你們還嫩了點！”
她走到旁邊，解下綁在樹上的繩子，看著它像游蛇一樣迅速沒入天坑，頭也不回地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