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回城
據(jù)方丈師伯說，燕姨從來沒有回過紫云峰。也許要知道燕姨的下落，只能去問孟云徠了。
慧達(dá)禪師下葬之后，方丈師伯請她單獨到偏殿敘話。
前次下山，是瞞著方丈和師父偷偷溜走，還帶走了僧牒。不知道后來師父又是怎么和方丈交代的。蘇蓮子有些忐忑地看著方丈。
方丈的眼神一如既往，慈愛而端謹(jǐn)：“蘇蓮子長大了。蓄了發(fā)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師伯一時竟然沒有認(rèn)出來你?！?p> 窗外鳥雀啁啾，山中景象永遠(yuǎn)和從前一樣。
蘇蓮子有一瞬黯然：“師伯，我還俗了?！?p> 方丈只是釋然地微微點頭，沒有問起前因后果。
片刻，他嘆了口氣，說：“你師父，他其實從沒想過真讓你出家。你的僧牒也是他偽造的。”
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蘇蓮子聽到自己的聲音都被撕裂了，沙啞著問：“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師父向來有自己的主意，不過總歸是為你好的。我想他大概也多少明白你的想法，不想把你困在這山中一生吧？”
“可是我從小便跟著師父，那些年從未動過下山還俗的念頭。師父怎么會那么早就為我準(zhǔn)備了假的僧牒？假的僧牒也需要假的身份吧？”
蘇蓮子說著，心里已經(jīng)有一些模糊的猜測。
“這就不是老衲所能知的了?！狈秸傻懒艘宦暦鹛?，“蘇施主，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還望你不要執(zhí)著于過去。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p> “是，弟子受教?！?p> 蘇蓮子雖然依然疑惑，卻也只得暫時放下這個問題。也許師父會留下什么話？她想到了程立雪，還有師父臨終前怪異的表現(xiàn)：是該向他問個清楚。
這時，方丈拿過來了一個包袱：“這是少將軍派人送來的，說是蘇施主用得著?！?p> 程立雪？
蘇蓮子疑惑地接過。
“等下了山，就近的館驛里有少將軍備的車，已經(jīng)和驛丞交代過了。你向他出示令牌即可?！?p> 方丈的聲音無波無瀾。
倒是讓蘇蓮子忍不住詫異。她和程立雪的相識，不過是因為孟青平，點頭之交而已。他如今這般對自己悉心周到，是因為師父嗎？
向方丈告辭，料理了師父的遺物，也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有用的線索。
蘇蓮子換上程立雪為她準(zhǔn)備的侍衛(wèi)衣裳，挽了男子發(fā)髻，著武士巾，下山直奔姑蘇城。
守城的衛(wèi)士看到她帶了城防衛(wèi)的令牌，便未多加查問。
進(jìn)了城剛走沒幾步，一只白狗便搖頭擺尾地蹭到她面前來。
“毛胡子?！彼挥傻玫皖^去撫摸它身上的毛。
“蘇姐——”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背后小心翼翼地叫她。
蘇蓮子四下打量，看到谷豐兒在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巷口向她招手。
看到蘇蓮子過來，谷豐兒咧了嘴笑說：“蘇姐，你到哪兒去啦？自從聽說你在大將軍府出了事，青云觀就被那些府兵圍著搜了一遍，后來聽說你逃了出來，我就擔(dān)心地到處打聽你的下落?！?p>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找我？不是湊巧吧？”
“當(dāng)然不是。是獨孤先生說三日之內(nèi)你必從此門經(jīng)過，看來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呢！”
蘇蓮子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這個城門出城往寒山寺是最近的?？磥愍毠略缇桶阉蚵牭靡磺宥?！
她四下看了看，只見不遠(yuǎn)處有一座旗亭下三三兩兩圍了些人，指著上面張貼的露布指指點點。
她想起大將軍府或許會張貼自己的海捕文書，便好奇走過去觀看。
這一看不打緊，倒叫她幾乎站立不住。江南承平二十七年，轉(zhuǎn)眼間黑云壓城，風(fēng)雨欲來。
只見下面一排都是些江洋大盜海捕文書，瀆職官員貶黜文書。最上面一張嶄新的露布上，白字黑字，清清楚楚：
“臣揚州刺史大將軍深奉命討賊以來，夙夜憂嘆，未嘗輕望昭明皇帝忍死之托。然屢出伐賊，功業(yè)未竟。今力戰(zhàn)退敵，身被數(shù)創(chuàng)，將亡于楚。所憂者明主受困于賊臣，社稷秉鈞于奰逆。故令夫人孟氏暫代府事，長史左師吉，司馬李崇真，主簿劉原，錄事孟關(guān)雄輔之。待靈柩歸葬之時，立新主于靈前。上告大姜歷代先皇之英靈，下慰微臣九泉之幽魂。固知死生有常，生生之理也。爾其勉之，勿忘討賊之志?！?p> 大將軍程深死了？
蘇蓮子再去看那遺令，“待靈柩歸葬之時，立新主于靈前?！毙轮魇钦l？是程立雪嗎？遺令中卻沒有寫明，奇怪的是，竟令程夫人暫代府事？
若是昨日程立雪死于寒山寺，這江南新主之位，怕是早已落入他人彀中了！
“蘇姐，你放心?，F(xiàn)在大將軍府亂得很，顧不上追捕你，也沒聽說有什么海捕文書?！?p> 谷豐兒注意到她眉頭緊鎖，便開解說。
“這遺令什么時候貼的？”蘇蓮子問。
“什么遺令？”谷豐兒滿臉疑惑。
“就是最新的那張露布。你沒看到嗎？”
“哦，大約是早上貼的，我沒注意?！惫蓉S兒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仿佛大將軍程深之死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蘇蓮子只好說：“程深死了，不知道姑蘇城會有什么變局？”
“什么？”谷豐兒大叫一聲，把周圍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他拉著蘇蓮子到一邊，這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蘇姐，你說誰？誰死了？哪個程深？”
蘇蓮子詫異：“你沒看到那露布？你們大將軍程深死了，留下了遺令已經(jīng)貼出?！?p> “是大將軍?！惫蓉S兒喃喃了一句，抬頭看到蘇蓮子疑惑的表情，便道：“蘇姐別笑話我，小人不認(rèn)得字。”
谷豐兒平日伶俐乖覺，蘇蓮子倒是想不到他不認(rèn)得字。不過聯(lián)想到他自幼遭遇不幸，想來是沒有什么讀書識字的機(jī)會。
蘇蓮子了然地點了點頭。
谷豐兒一拍腦門，急匆匆道：“對了！這件事要趕緊告訴獨孤先生。還有蘇姐的東西獨孤先生都設(shè)法從程府拿出來了，青云觀住不得了。那兒的東西也一并都在風(fēng)雪居。獨孤先生請?zhí)K姐過去拿，順便為蘇姐安排新的下處。”
蘇蓮子本來是要先去找程立雪問關(guān)于師父的事。聽得此言，才想起來自己貼身用的東西和毒都不在身邊。雖說在山上重新裝了機(jī)括，但毒到底是沒剩多少了。就是防身起見，先去找獨孤也好。于是便點頭隨他去了。
毛胡子親熱地在她身邊跳來跳去，仿佛久別重逢的朋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