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江湖時代之——人人都有一個江湖夢

　　小七是近二十年村子里第一個走出來的年輕人。

　　雖然只是個鎮(zhèn)子，離村子也就幾十里路，但都是山路，很不好走。而且這個鎮(zhèn)子也不是一般的鎮(zhèn)子，聽說這里臥虎藏龍，潛伏了很多的風云人物和奇人異士，也發(fā)生過很多轟動武林的大事。所以走出村子的小七在村里人艷慕的眼神里，是自帶耀眼光環(huán)的——仗劍天涯，快意恩仇的江湖歲月，可不是誰都能擁有的。

　　雜貨鋪學徒的身份，是小七江湖歲月的開局。

　　雜貨鋪老板是小七的六叔公，這讓小七覺得自己在鋪子里是個有身份的人。可惡的是另一個小學徒大牛仗著自己家是鎮(zhèn)子上的，算是個“地頭蛇”，不是很把小七“皇親國戚”的身份放在眼里。

　　既然是雜貨鋪，鋪子里的東西就很繁雜，鍋碗瓢盆、針頭線腦、油鹽醬醋什么的。小七腦子伶俐，這些拉拉雜雜的東西都記的清爽，賬房先生對他很是滿意，六叔公雖然不大到店里來，但也著實夸獎了他幾次。反觀那大牛，笨頭笨腦加笨手笨腳，簡直就是一頭笨牛。

　　可惜小七“業(yè)務骨干精英”的良好感覺也沒有維持多久，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發(fā)現(xiàn)，那頭笨牛，竟！然！識！字！而且還在跟賬房先生學記賬！雖然心里酸酸的說，識幾個字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像鎮(zhèn)子上的邱小東那樣在學堂里回回拿第一啊，但是他知道，識字確實挺了不起。

　　小七的江湖生涯遭遇到了第一次小小的打擊，他隱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壓力。

　　雖然有著競爭的壓力，但倆人在日常還是比較好的玩伴。在知道大牛識字后，閑下來小七就讓大牛給他講書里的故事。小七最喜歡聽那些大俠行走江湖行俠仗義的故事。

　　學一身絕世武藝，當一個蓋世大俠，是小七長久以來的夢想。從村子來到鎮(zhèn)子，小七跨出了堅實的一步，他一直渴望能有個奇遇，比如在山洞里發(fā)現(xiàn)武林秘籍、被世外高人認定是練武奇才傾囊相授什么的，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有一次聽說鎮(zhèn)子上有人開武館收徒，小七沒錢交學費，就拉著大牛趴在武館門縫上往里看。就見里面一個衣著華麗的胖子躺在磨盤上在吃燒雞，旁邊還有幾個人伺候著。胖子吃的很香，看的小七口水都流下來了，大牛的肚子也不合時宜地咕嚕咕嚕響起來，嚇的二人趕緊跑了——他倆知道，他們這種行為叫做偷師，犯了武林大忌的。

　　也不知道那個胖子最后學的怎么樣了，聽說后來被他老婆毒打了一頓。

　　這天，大牛告訴他鎮(zhèn)上的書店里正在賣一本叫做《關中大俠是怎樣煉成的》的書，據(jù)稱是朝廷認證的關中大俠本人親著。小七趕緊哀求著賬房先生從柜上借了20文錢——學徒是沒有工錢的，每個月有10文錢的洗澡剃頭錢——一路小跑著買回了這本書，又以每天端洗腳水為代價讓大牛幫他解讀。當天，小七特意沐?。ㄓ脹鏊疀_了一下）更衣，還從鋪子里供的財神爺跟前拔了一根香，滿心虔誠地迎接這個神圣時刻。

　　然而成功的道路不會是一帆風順的。

　　在大?？目陌桶偷恼b讀聲里，小七很努力地去分辨、理解其中的含義，以期領悟大俠成長的真諦，然而，盡是些什么“余三歲識千字五歲讀唐詩七歲熟讀四書五經(jīng)”，什么“我是誰我來自何處我去向何方”巴拉巴拉的，云山霧罩，不知所以。

　　于是，小七對于江湖的第一次投資宣告失敗。

　　他內(nèi)心深處覺得是大牛的解讀水平不行，要知道這可是“書筆行天下，白衣輕王侯”的關中大俠親筆所著，書上還有他老人家的親筆簽名吶?？礃幼佑袡C會還是得自己學會識字，所謂求人不如求己。

　　后來小七發(fā)現(xiàn)書店里還有很多關于江湖的書，比如說《盜圣往事》《降龍十巴掌——我和武林不得不說的故事》《芙蓉女俠——行走江湖的日子》《永遠堅持一顆捕快的心》等等，據(jù)說也都是些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人物所寫。他心里有些癢癢，但想想自己還欠著柜上的那二十文錢，想想每天給大牛端的洗腳水，想想關中大俠的云山霧罩，癢癢也只得變成怏怏。

　　這一日，他和大牛正在街上溜達，忽然有個白胡子老頭把他拉到一邊，神神秘秘的說他看小七骨骼精奇，是個千年一遇的練武奇才！小七有點懵，這奇遇說來就來？可是他看著對方的樣子，怎么也不像個世外高人，再說，就這大街上鬧鬧哄哄的，也不像個正經(jīng)的奇遇的地方啊。老頭兀自口沫橫飛地勸解，說小七這條件，不練個傳世秘笈什么的是在是太浪費了，他也是不想看到美玉良材委諸于泥這才前來相助，說著從懷里掏出七八本書來，挨個介紹著說這是《如來神掌》這是《九陽真經(jīng)》巴拉巴拉的，還吹噓說他以前畫的《衡山劍法》《葵花點穴手》什么的都被人拿來開宗立派了。

　　小七被他糾纏的沒有辦法，只好用一個剛買的熱燒餅換了一本《菊花寶典》。無它，就是沖著這本書里沒一個字，全都是圖畫。老頭捧著燒餅喜笑顏開，連夸小七有眼光，還說小七的這個燒餅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上當，好好練下去一定會成為一代宗師。

　　回去的路上，小七看著大牛香甜地吃著燒餅，咽著口水，感覺自己好像又辦了件傻事。

　　雜貨鋪的日子瑣碎而平淡，小七就這么一天一天地過著，閑著無事的時候也會照著那本《菊花寶典》里的人物圖形比劃著練，慢慢的也覺得有些身輕體健——大牛笑話他說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當然會越來越強健。小七就只好羞赫一笑，愈發(fā)心疼那個剛出爐的熱燒餅。

　　有一天，小七和大牛在街上玩耍，大牛又笑話小七的《菊花寶典》，小七就用寶典上的招式去打他。倆人在街上追打嬉鬧。驀地，小七一招“花開人斷腸”攻向大牛，大牛向旁邊一閃，說時遲那時快，小七收勢不及，一把打掉了路邊一個小姑娘手里的糖葫蘆，順勢還踏上了一腳。

　　小姑娘相貌甚寢，卻兇的厲害，看著地上被踩成餅的糖葫蘆，兩個小小的朝天鼻孔仿佛在往外噴火，對著小七就是一通暴扁，直打的狼煙四起，路人失色。

　　等小七回過魂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鼻青臉腫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了，雙目空洞無神，呆呆地望著上方，四肢百骸無不疼痛，心中更是悲憤欲絕，想自己堂堂男兒，空有仗劍天下之志，卻被一個小姑娘打的毫無還手之力，一時間但覺人生無味，萬念俱灰。

　　作為同行的朋友，大牛很為自己當時沒能援手感到愧疚，不過那個小姑娘也太兇了，看著就嚇人，哪里還敢上前幫忙？他想學著書上說的那樣給小七擦擦跌打藥酒，可鋪子里沒有這東西，就倒了些燈油代替?？粗∑呤Щ曷淦堑臉幼?，一邊幫他擦著燈油一邊寬慰他，什么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啦，什么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啦之類的，而且看這小姑娘氣勢非凡，應該是個大有來頭之人，說不定還是個絕世高手一派掌門，小七能跟這種高手過招實在是三生有幸。說著說著看到小七憤怒的眼神，連忙住嘴，然后一咬牙，提出不再讓小七每天為他端洗腳水了。

　　聽了此言，小七趕緊敲磚釘腳：“說話算話？”“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小七仰天長嘯：“我疼！我餓！”

　　隨后的日子依舊瑣碎，一天天的就到了中元節(jié)。

　　這是小七在外面過的第一個中元節(jié)。六叔公他老人家得回自己的宅子過節(jié)，就特意安排鎮(zhèn)上的酒樓給鋪子里送了幾個硬菜，還有一壇子好酒。大?？吹接泻贸缘囊簿蜎]有回家，和小七以及賬房先生——他是個異鄉(xiāng)人——三個人吃喝起來。

　　在小七所向往的江湖生活里，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也是一項重要內(nèi)容，以前可是一直沒有機會，今天算是一嘗夙愿。他看不得賬房先生那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喝，故作豪氣干云狀，端著酒碗一飲而盡，卻被酒氣一沖，不禁嗆咳起來，看的大牛和賬房先生哈哈大笑，然后三人就斗起酒來。

　　三個人在一起喝的熱鬧，酒下的也快。小七從來沒喝過這么多酒，就覺得自己一時豪氣沖天，一時茫然失落，到得后來，只隱約記得自己又是哭又是笑，又是練著菊花寶典上躥下跳，仿佛是有另一個人在操控這個身體。

　　再回過來魂的時候，小七發(fā)現(xiàn)自己孤零零一個人在屋子里躺著，也不知是自己爬過來的還是他倆給他抗過來的，只是覺得頭疼欲裂，口舌焦躁，心里空落落的虛的難受。起身來到院子的水井旁打了一桶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一氣，東方已隱隱發(fā)白，當空疏星朗月清風流云，地上樹影婆娑形單影只，心中一陣說不出的悲涼，忽然就很想家，很想自己的那個小山村。一時有些悵然，索性出了院子，全速向山頂奔去。

　　一口氣奔到山頂，雙腿一軟，一頭撲到草叢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肺間一片火辣宛如撕裂，心里卻暢快許多。

　　這時東方已然大亮。喘勻了氣的小七翻身坐起，看著一輪紅日從山林盡頭冉冉而升，漫山薄霧彌漫，云霞蒸騰，不禁胸襟大開，爬到最高的那塊大石頂上，對著東方的朝陽仰天長嘯，一時間但覺天高地闊，塊壘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