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面討了兩年的飯,有一天,來了一個推著獨輪車的人,說是要接我回家,我想他是誰啊,誒,我一看,是我本家的哥啊!”我的姥爺在講訴他的經(jīng)歷時,從不表訴自己的內(nèi)心感受,但是此刻的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光。”我就跟我哥回了家,我把我曬的那些個蘿卜干子,菜,都收拾起來,帶走了?!耙慌运坡牱锹牭睦牙衙蜃煲恍?,說了句”還不忘了帶著自己曬的菜。“我聽的出,姥姥的話里是無限的憐愛,心疼小時候的姥爺。姥爺并不理她,接著說”他推著獨輪車在前走,我在后面跟著,這樣不知走了多久,他還不忘了開我的玩笑······“姥爺確實講了一個玩笑,是說本家哥哥信口編了一個故事,而那個故事的結(jié)局正好映襯了當(dāng)時實在走不動了的姥爺,講的繪聲繪色,看似揶揄捉弄,但講的姥爺哈哈大笑,五歲的我也跟著笑,“在從沛縣接我回來的路上,累的走不動了,想歇一會兒,大哥說我給你拉個呱,說有一個跳蚤和一個虱子,跳蚤咬了人很快的就跳跑了,虱子身子重跑不動啊,叫人逮住了,虱子對跳蚤說:你黑漆漆,跳嗦嗦,找了事,就賴我。跳蚤說:你腚大轱轆錘,跑不動你賴誰?。窟@是笑話我?。」?!”我覺得姥爺那個本家哥哥,是個陽光的好少年,他去接一個在外討飯的本家弟弟,他不嫌棄,還一路上想辦法編故事逗著這個弟弟,讓他笑一笑,急一急,分分心,讓回去的路上不那么沉重。
后來,姥爺和他的本家哥哥,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走回了自己久別的家鄉(xiāng),那個年代的人仿佛就是這樣,步行了兩個省,卻并沒感嘆一句一路上的艱辛,覺得是那樣的正常不過。
姥爺剛進了村子,就被村里的鄉(xiāng)親們認了出來,紛紛說著廣代回來啦,廣代瘦啦,廣代大啦······”廣代“是我姥爺?shù)拿?,姥爺是廣字輩,姥爺姓張。之后姥爺見到了自己的奶奶,以及自己的爸爸和媽媽,他們見到姥爺,就像那些鄉(xiāng)親們一樣的問候著,但我沒聽到姥爺說任何一個人跟他說一句,孩子受苦了。小的時候,我為姥爺感到委屈,他們那些個大人,是不知道孩子會在外面受很多的苦嗎?后來當(dāng)我也或多或少經(jīng)歷了些人生疾苦和無奈的時候,大體明白了人生有些大苦,是說了也沒什么用的,只能徒增傷悲。人在特別痛苦的時候,總是盡量不去想自己無法挽回和抗拒的痛,這其實也是一種自我的解脫。
姥爺?shù)母赣H,是一個種地的農(nóng)民,當(dāng)然沒什么特別之處,但我覺得姥爺父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祖姥爺卻很神奇,他是一名遠近聞名的老中醫(yī),看病救人,同時也積攢了一些家業(yè),他一共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大兒子繼承了他的醫(yī)術(shù)、醫(yī)書和秘方,以及一個藥鋪。二兒子成了教書的先生,在張家門專門的私塾里教書育人。大兒子能治療各種疑難雜癥,中醫(yī)了得,還會自己采藥,根據(jù)祖?zhèn)鞯拿胤阶鲋兴幫鑴?,家里的醫(yī)書、藥方都是自己手寫的小楷,字跡雋秀優(yōu)美,同現(xiàn)在醫(yī)院的醫(yī)生寫的藥方病歷體截然的不同。更難能可貴的是,醫(yī)書上還附有自己畫的中草藥的插圖,惟妙惟肖。我兒時還在姥爺家中見到過一本,后來被我愛收藏的小舅舅拿走了。而祖姥爺?shù)亩鹤訉W(xué)問深厚,也寫了一首好字,據(jù)說當(dāng)年村里過國軍、過日軍,都因為他的才識和毛筆字,而恭敬備至,未加以迫害。再說說三兒子,我的老姥爺。當(dāng)年我的祖姥爺,畢竟生活在農(nóng)村,畢竟不是生活在城市,家里還是有些田地的,家里沒有個種地的兒孫,那可是不行,所以他安排了自己的三兒子,在家種地。老姥爺就這樣種地一生,留的遺訓(xùn)卻是,將來孩子長大,要么當(dāng)醫(yī)生要么當(dāng)先生,這點我的姥爺這支兒孫,遵守的最好,一直到我高考選志愿的時候,也深受影響。
但是后來,主要靠種地為生的老姥爺,在給自己地里種的棉花打農(nóng)藥時,由于防護不當(dāng),農(nóng)藥中毒去世了。那年姥爺十四歲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