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舍

　　這荒廢已久的安王府本也鮮少有人來，恰逢玉蘭佳節(jié)，更是連個鬼影也看不到。

　　寒石的歲數(shù)算在非人里，最多最多也就是人二十來歲的年紀。這樣年紀的小神仙，雖說也有沉穩(wěn)安靜的，心思也是少年人的活泛勁兒。最愛與同輩同齡的小仙神女們玩玩鬧鬧。他雖是個頂頂不合群的，也難免愛熱鬧，卻從不與小神仙們一塊兒廝混。最愛遠遠的看著別人玩得高興，邀他一起反倒拘謹了，越熱鬧越躲得遠遠的。

　　已至漏斷時分，街上掛著的花燈明明滅滅，男男女女三五結(jié)伴同行，賞燈游戲。

　　寒石躍上房檐，臨風踱步，隨心亂走。他見腳下的房屋少起來，留心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踩著的乃是原先他的府邸。

　　輪值的婢女小廝也耐不住，一個個都跑出去玩耍，只孤孤單單一棵廣玉蘭在傾吐芳華。它獨自盛放于庭中，亭亭如蓋。其花形憨態(tài)可掬似雪團，花色皎潔勝月，花葉才小小冒了點兒綠尖。入眼均是淡褐色的枝干交織成的一方水塘，托著彼此依偎的小荷花。隔著夜色如幕和重重燈影，有一種另類的、別致的熱鬧。

　　廣玉蘭的習性其實并不是很適合長在此處，它原也是別國投其所好的賀禮。樹移植在這兒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搬離此處遷往別地。因緣際會，他走的時候匆忙，直到離開也沒看過它一眼。

　　寒石一時身隨心動，起身一躍。面具系的不牢，這一動作，倒掉下來摔到地上。他也不理會，任舊探身伸手，去折一枝還未全開的玉蘭?？翱奥涞?，便對上一雙熟悉的眉眼。

　　來人不過才三十多歲的年紀，鬢邊已染了霜色，下巴上一點青色胡茬，倒也算是相襯。做了這么多年君主，倒也越發(fā)像個端正嚴肅的人。他只是睜大了一點原本半斂的眼睛，并無旁的什么動作。

　　寒石以為，他合該痛快地哭一場，再過來狠狠地捶自己一頓，而不是這樣，平平靜靜的。眼前這個人，神色疲憊，蒼白消瘦，美人裂深得像一道刻痕，額間更是撫不平的山丘。就算如今國運平順，祥和安樂，也只能讓他的眉目舒展片刻。

　　“你這樣，活不久的?！?p>　　寒石蹙眉沉吟，此時方知小神仙那日的意思。素秋玉間這樣的熬著，心血虧損且必不長久，又怎么能撐到應(yīng)去之時。他身系一國，若是命數(shù)未盡而人去，又會生出新的變故來。而他這副模樣，是寒石一步一步，精心安排，才促成的。

　　素秋玉間聽聞此言，收起雙手環(huán)胸而立，歪著一點腦袋沖他沒正形的笑。眼廓圓圓，眼尾上挑，恍惚還是他那個肆意灑脫的同胞弟弟。

　　不同的是，這種微諷的笑法，不是他所熟知的那個小孩。寒石見著他這個樣子，垂眸斂目，沉默以對。

　　素秋玉間旋即冷了眉眼，欲言又止，終是說不出那些傷人的話，抿著唇勉強道“……你…唉…你當年……做了那些事。如今，又這個樣子出現(xiàn)……你該給我…”

　　“…給他們一個解釋……即便對于你來說，可能不算什么?！?p>　　“…皇長兄…”

　　“皇長兄！”

　　素秋玉間帶近日的文章給素秋千頃，因著他正忙就候在一旁。他心里亂，身子也跟著靜不下來。坐姿換了又換，一雙手剝了一盤瓜子，一碟花生，又拿了兩個橘子。

　　“過來?！彼厍锴ы曃⒉豢刹榈匦÷晣@了口氣，從袖袋里拿出一方手帕“把手給我。”

　　素秋玉間乖乖過來把手遞出去，對著素秋千頃的發(fā)頂發(fā)愣。他并未戴冠，只束了一個小巧的銀制發(fā)扣在腦后，正低著頭細細擦著他手上的一點橘子汁。

　　“皇長兄?！彼亟辛怂宦?。

　　“嗯？”

　　素秋千頃隨口應(yīng)了一聲，弄好了垂下來的衣袖，才轉(zhuǎn)而問他“怎么了？”

　　“沒什么……”他胡亂回答，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事兒是該問一問，便道“要成什么，便要舍棄些什么。魚與熊掌，卿與如來，只能二則其一。是這樣嗎？”

　　素秋千頃執(zhí)著帕子一頓，擦完他手心上最后一點汁水，放回他身側(cè)，疊好帕子收進袖袋，靜坐不語。

　　素他沉吟片刻，手指捏著衣擺揉搓，指節(jié)上沾著一點干了的墨汁。

　　“魚與熊掌，卿與如來，都只是相對而言，無論哪一個，都不是永恒重要的。選擇誰，只不過是形勢所逼而已?！?p>　　“比如說，景和的婚事?！彼厍锴ы曤S手蘸了點兒墨汁，在紙上邊說邊畫“與峒族一戰(zhàn)，打得漂亮，但就理如何你只會比我更清楚?！?p>　　“峒族王爺驟然辭世，部族內(nèi)部呈分崩離析之態(tài)，此為一。正室王妃所出的二王子有意結(jié)親尋求助力……”

　　素秋千頃將一處圈了起來“此為二?！?p>　　素秋玉間看著那張紙上圈起來的一個新字，抿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先帝…也罷。子孫不言前人之過。這十幾年，父皇他……”

　　“可……皇長兄，那可是景和的一輩子??！作為她的父兄，她的依托，她的屏障，又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