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

　　寒石的形貌跟從前相差甚遠，幾乎可以說是判若兩人。

　　畢竟他當年辭世時年近不惑，而神身看著不過弱冠的年紀，正是水靈靈的少年郎。兩人一別經年，略過他那幾千載的百無聊賴，光靠一張皮相做區(qū)分，素秋玉間可當得寒石一句“兄長”。荷花玉蘭夜不期然的一照面，寒石看了又看才認出自己這個倒霉弟弟。而素秋玉間僅是略略一抬眼，就窺見了素秋千頃的一點余影。

　　可知將一個人掛在心上，或恨著，或惦著，總是難以相忘的。換句話來說，這心結也就沒那么容易解得開。

　　懷里的老小孩漸漸止住了哭聲，熟門熟路攬著寒石往上攀。素秋玉間把腦袋埋在他頸間，濕漉漉的臉頰挨挨蹭蹭糊了他一領子。寒石有點哭笑不得，細算算素秋玉間如今的歲數已年近三十，爹應該都做了幾回還跟以前一樣黏糊。他扳過素秋玉間的臉，拿袖子給這倒霉弟弟擦眼睛。寒石仔細的摸了摸他前額，又試了試自己額頭的溫度，心下了然。

　　原來是燒糊涂了。

　　寒石垂著眼睫，長出一口氣，將手覆上素秋玉間的眼睛，指尖緩緩沁出清涼舒緩的氣息。

　　先皇后當年懷素秋玉間的時候，正趕上前朝后宮動蕩不安。帝后二人鶼鰈情深，共平危局。奈何孕中之人本就身體虛弱，又跟著勞心勞神，殫精竭慮。素秋玉間生下來便也跟著不大好，皺皺巴巴一只小紅皮猴子。寒石那時候也還是個糊涂鬼，整天就知道上竄下跳的瞎鬧騰?，F在想想，素秋玉間一條小命沒早早送了去，真是天神保佑。

　　寒石心中愁緒自眉心而上，心思來回倒騰了幾遍，腦袋越發(fā)迷糊。

　　他這弟弟長到十幾歲上，大半的時日都跟著戚將軍在軍營里摸爬滾打。待在京中的時間少之又少，見素秋玉間最多的也就是當年那個不大安分的侍婢小玉蘭。便是兩相里撞上了，他這弟弟也刻意避得遠遠的，見了面也是七分拘謹三分驚慌地叫一聲皇長兄。

　　寒石越想越氣悶，也顧不上幫這麻煩精退燒了，索性變了個冰罩子給他。自己默默念了個字訣，一挑眉便坐到了檐下石凳上。

　　望春搖搖晃晃從旁邊出來，偏頭探了探房內的動靜，轉過來眉開眼笑地尋他開心“二殿下倒是重情誼，這么多年還記掛著神君?！?p>　　寒石瞥了他一眼，也不惱，頗有些煩擾的樣子。

　　望春自討沒趣兒，冷眼瞅著這人一副冷冰冰不開竅的模樣，也懶得去做那驚醒夢中人的言語。

　　二人各懷鬼胎，均沒什么心思扯皮揭短，只一言不發(fā)的隔桌對坐，各自煩心。這一副景象落在旁人眼里，便是一派和諧平靜，再無不相宜。然這事著實是個烏龍。如果不是那位后來某日主動提起，寒石早忘得一干二凈。

　　不多幾日，寒石和望春便迎來了素秋仙族送來的一行人。打頭的那位仙人個高腿長，留著一把山羊須，端的是嚴肅端正的一張臉，四四方方的，一看便是個神仙樣兒。誰知這方望春不經意的一抬頭，那仙人喜得一揚袖子，飛撲過來。

　　寒石本來站在望春斜后方，見狀往邊上一閃，以防自己這條池魚被掀翻。

　　“小春兒?。?！”那仙人狠命揉著望春的腦袋，伸手就要攬他的腰“想不想師兄?！?p>　　望春伸長胳膊把他的大臉推開，一巴掌打掉他鬼鬼祟祟的手，面無表情道“師父一向對此地無甚好感，大師兄還是早些離去的好?！?p>　　遙記燕來剛出師那會兒，被一個俊俏的仙族人順走了干活的家伙什兒。她還差點因為這個事兒評不上一甲，白費了多年耕耘。且天上考績一向嚴格的近乎嚴苛，若非是燕來干了件力挽狂瀾的大事，也不可能穩(wěn)坐尊神之位多年不倒。且還降得住三個不省心的徒弟。

　　山羊胡子大高個瞇起眼睛，緩緩道“他們受不住師兄的神澤，此次我只是順道來看看你，必不會久留?！?p>　　“倒是你……”他見后邊那幾個仙族人跟了上來，板正著姿態(tài)教訓望春“少跟這些人廝混?！?p>　　“……是?！?p>　　像是才注意到寒石，他抖了抖山羊胡子，抬起下巴頦“這位仙友不曾見過。”

　　寒石向前一步走，識趣作揖，道“蒼翠山，寒石。”

　　“失敬，小弟望春年紀小，還托神君多多照應?！鄙窖蚝舆@才自我介紹“攬光宮，淑君?！?p>　　“自然，自然?！焙蛄藘删涔?，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淑君雖言語間對燕來尊神的教誨謹記不忘，行動上仍舊毫不避諱。行云流水的安排好隨行的一大伙子人，就領著二人逛起了京都。雖說寒石擱這兒待了那么些年，對自己曾經的老家了解還不如這個山羊胡子大高個多。

　　“貴客請上座?！?p>　　淑君輕車熟路的挑了個通風的敞亮地兒，報了幾個菜名，便坐下與他二人閑話。

　　“蒼翠君在此，我就不班門弄斧做什么介紹了。若有什么不周的，叫來小二另添就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