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渤海鮫國
天地初辟,萬物孕生,第一批誕生的生靈自然得天獨厚,龍、鳳、麒麟三族是那時洪荒天地的主人。
第一次天地量劫落幕后,四大部洲成型,歷經(jīng)數(shù)十萬年的靈氣復(fù)蘇后,天地?zé)ㄈ灰恍?,第二批誕生的先天生靈開始嶄露頭角。
那個時候,新生的萬類萬靈都開始以同一種形體行走洪荒。與量劫前先天三族那動輒百丈、千丈的龐大身軀不同,新的形體只有六七尺高,一首五官,五臟六腑,四肢九竅,又分男女兩相,那時萬靈將這種更符合天地自然大道的新形體稱作道體。
這第二批先天生靈有些是一誕生就是道體的。像開天清氣所化生的三清、鎮(zhèn)元子這些,還有辟地濁氣化身的冥河、以及整個巫族也都是這樣。
有些是先作鳥獸相,再化作道體的,像帝俊、鯤鵬、白澤這些。
還有一小部分生靈,誕生后表現(xiàn)為半道體相。像伏羲、女媧兩兄妹,他們就是上身是道體,下身是蛇軀。雖然他們得道后也隱去了蛇軀,化作道體,但終歸是與前兩者不同的。
彼時洪荒機緣無限,精彩紛呈,但時間久了,各族間也起了矛盾。
那巫族天生勇武,好血食,但大道在上,物傷其類,他們不會捕食同樣是道體的族群,便將目標(biāo)放在了一些鳥獸相的種族上。
巫族力大無窮,天生神通,族員甚多,又有十二祖巫這樣的頂尖存在,在洪荒大地上一時間難尋敵手,好些鳥獸相的族群幾乎被巫族吃的滅族了,隨之而來的,便是巫族的地盤越來越大。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叫帝俊的站了出來。帝俊本相是三足金烏,從太陽星里孕生,跟腳極高,出生就是金仙的修為,伴生有洛書河圖兩大先天至寶,是世間一等一的存在,根本無懼巫族。
帝俊見洪荒大地上鳥獸相者被巫族攆得惶惶不可終日,心有惻隱,亦有不滿,他是個有大雄心、大抱負(fù)的,于是便決定要做一件大事情。
他還有一個兄弟,叫做太一,這個太一更了不得,修行天資舉世罕見,當(dāng)時三清和祖巫這樣的大能都自認(rèn)弱了他一籌。
太一也伴生有一件先天至寶,叫混沌鐘,是開天遺留的寶貝,品質(zhì)是世間絕頂。
太一對兄長向來信服,他聽從兄長的安排,在天柱不周山上震響混沌鐘,鐘聲滾滾碾過四大部州,凡是聽到鐘聲的,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金烏族帝俊、大一建議所有鳥獸相的族群聯(lián)合起來,抵抗巫族的獵殺,如有意愿的,可以來不周山商議。
石破天驚!
這件事堪稱是開天辟地以來最有影響力的壯舉之一,不過由于時間久遠(yuǎn),這件事到底歷經(jīng)多少波折我們無從所知,但這件事到底是讓這兩兄弟做成了。
所有鳥獸相的族群起碼在名義上聯(lián)合了起來,統(tǒng)稱妖族,奉帝俊為妖皇,鯤鵬為妖師,白澤為首席妖神。
并且值得一提的是,帝俊整合妖族、建立天庭后,還邀請了當(dāng)時在天地間已經(jīng)極有名氣的伏羲、女媧兩兄妹。
不過當(dāng)時以測算聞名的伏羲并不愿介入巫妖兩族的紛爭,因為妖族由萬族整合而來,內(nèi)部矛盾多,心不齊,妹妹女媧又與巫族祖巫后土交好,所以拒絕了。
但帝俊提出了一個讓伏羲無法拒絕的條件,他愿意借出洛書河圖供伏羲參悟天機測算之道。
就這樣,伏羲成了天庭的客卿。女媧向來以兄長為主,也加入了天庭。
但很少有人知道,當(dāng)時天生半道體形象的,不光是伏羲女媧兄妹兩,還有一類,鮫。這一族上半身是道體,下半身是魚,同樣在帝俊的邀請之列。
不過這一族擅長趨吉避禍,知曉加入妖族恐怕難落得好下場,便婉拒了帝俊的邀請。不光如此,為了避禍,這一族還舉族搬遷,從東勝神州內(nèi)陸湖搬到了南瞻部洲東側(cè)的渤海。
帝俊見這一族還算識趣,又無什么大神通者,便休了招攬的心思,由他們?nèi)チ恕?p> 十幾萬年過去,時至今日,多少妖族在大戰(zhàn)中除名,威壓洪荒的金烏一族只剩下一根獨苗,十大妖神只剩下三位茍活在北俱蘆洲,便是當(dāng)年以客卿身份暫居天庭的伏羲也難逃禍?zhǔn)?,不得已轉(zhuǎn)世重修。
但當(dāng)年名不見經(jīng)傳的鮫族卻安然延續(xù)到了今天,還在渤海立了國。
只是最近,渤海鮫國也遇見了麻煩事。
這件事主要和渤海地勢以及當(dāng)下局勢有關(guān)。
渤海屬于東海近海,上接蛟龍溝,下通黃海,西鄰南瞻部洲,北望東勝神洲。
初來渤海時,鮫族日子非常好過,那時候洪荒生靈都認(rèn)為陸地才是修道之所,海洋不過是龍族的放逐之地,不宜久居。而且由于量劫剛過去不久,東海龍族忙著填補海底污泉,無暇他顧,所以鮫族是遼闊渤海真正的主人。
后來,龍族逐漸在海中站穩(wěn)跟腳,鮫族不敢與之爭鋒,將勢力往近海收縮。隨之,蛟龍溝受祖龍遺澤,化生出萬千蛟龍,鮫族勢力退出蛟龍溝,往東收攏。再然后,巫妖大戰(zhàn)在東勝神洲愈演愈烈,鮫族避之不及,趕忙南下,遠(yuǎn)離東勝神洲,此時鮫族勢力已經(jīng)極為靠近南瞻部洲的東北沿岸了。
巫妖大戰(zhàn)結(jié)束不久后,天庭舊部海東青一族舉族搬遷至碣石山,俯視渤海,這又讓鮫族慌了神。而且此時,在人皇伏羲的帶領(lǐng)下,人族的腳步也抵達了渤海之濱。
趨吉避禍的本能使得鮫族的生存空間一縮再縮。
不過好在鮫族也善交際,這一族看準(zhǔn)了東海的主人永遠(yuǎn)是龍族,所以平日里往水晶宮送去的寶貝是一年比一年多,在龍族的庇護之下,身家性命總是可以顧全的。
并且,碣石山海東青一族和蛟龍溝里的蛟類也是先天不對付,兩族總是爭斗不止。鮫族看準(zhǔn)了這一點,周旋在兩者之間,都不得罪。而且鮫族還與南瞻部洲上的人族互市,以求和平。
所以千萬年來,鮫族在四方勢力的夾縫里生存,日子卻也算過得去。
只是近些年來,形勢發(fā)生了變化。
先是東海與南瞻部洲大商國結(jié)盟,隨后碣石山和蛟龍溝兩族中都有子孫兒郎進入大商軍伍,兩族間的關(guān)系竟有所緩和。
鮫族這才后知后覺,原來不知什么時候起,東海沿岸竟是被大商國經(jīng)營得如鐵桶一般!
而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野心極大的商國能容得下渤海還有個存世萬年的鮫國?
這兩年,大商那個搬山師不就是干這個的?
想到這里,鮫國的王族坐不住了,必須要有所行動才行。思慮再三,他們決定找上東伯侯。東伯侯是青州的主人,而渤海與青州相鄰,和青州的商貿(mào)往來也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了,況且姜家還是王親,要是東伯侯愿意為鮫族說幾句話,那可回旋的余地就大了。
就在子受二十九年夏初,一支浩浩蕩蕩的鮫人隊伍出了渤海,在青州登岸,直往齊城姜家而去。
四月初八這天,姜家大管事姜萬順領(lǐng)著一眾人馬早早在城門前迎接。
根據(jù)拜書中所寫,這次鮫國來訪隊伍由鮫國亞相領(lǐng)頭,還有大公主與七太子相隨,按理來講是應(yīng)當(dāng)由世子姜文煥出門迎接的,不過此時世子在攆風(fēng)軍中巡察,抽不開身,世子妃身懷六甲,亦不便出門。
至于備受侯府上下寵愛的那位小郡主,自幼在齊城長大,這兩年隨太山上那位學(xué)法,身子和性子都養(yǎng)得極好,愈發(fā)落落大方了。只是不巧,小郡主這段時間修行課業(yè)繁重,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歸家了,此時亦不在府中。
因此,只好由他這位老管事出門迎客了。
遠(yuǎn)遠(yuǎn)地,便聽見有螺鼓齊鳴,寶光把半條街都映成了彩色。
待隊伍走近了,方看到:
當(dāng)先的,是八個彩繪紋身的健壯力士,分做兩排,各抬著一個巨大的碧綠螺號,由兩個腮邊生鰭的藍(lán)臉大漢吹奏,螺聲低沉悠長,如浪涌潮生,齊城的街道似乎都因此變得濕潤起來。
吹螺力士后,是抬鼓力士,每八個力士抬起一架巨鼓。這鼓有半個街道寬,鼓上又有四個身段姣好的舞女,舞女扭動腰肢,雪足踩踏,鼓聲和著舞女嘴里悠揚的曲調(diào),像是輕柔的海風(fēng)吹到了齊城。
兩列十六架巨鼓后是兩隊騎著馬一樣的海獸的武士。海獸四蹄被濛濛云氣包裹著,踏空而行,武士們身披鱗甲,手持金戈,氣勢驚人。
被數(shù)百武士拱衛(wèi)在中間的,才是這支隊伍的主人。
一個澡盆大的碧綠海龜像是由翡翠雕琢而成,懸空兩尺,憑空而游,四肢劃動把虛空也攪出水波來。龜上盤膝坐著個清瘦中年人,面貌頗為英俊。這人穿著緋色的袍服,一看就知道是由最頂級鮫綃織就的。
大管事猜測這位就是鮫國的亞相了,便上前拱手示意。
鮫相似乎對姜家極為熟悉,翻身下龜,整理衣襟,還了一禮,口稱:“勞煩大管事相迎。”
四個兒子都在大商軍中效力的大管事瞧著便像一個慈眉善目的富家翁,口中連稱不敢不敢、應(yīng)當(dāng)應(yīng)當(dāng)這類話,隨后目光便向后飄去。
好大一朵云!
碩大的云轎似真似幻,離地不過一尺,由一群五寸長的、穿喜慶紅衣的珊瑚精靈浮空抬著。童子模樣的精靈嘴里喊著號子,遙遙地,與最前面的螺聲呼應(yīng)起來。
云轎上有一群背后生有透明翅膀的水仙花魅飛舞,花魅手中或提籃、或捧瓶,不斷揮灑出五彩水泡。水泡圍著云轎上的幔帳,生生滅滅,叫人看不清簾帳里的人物。
一只纖細(xì)白皙的手掀開簾帳,可見一個明媚貌美的女子笑道,“見過大管事。”
“見過大管事!”
出聲的,還有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坐在大公主身邊,看樣子,也才十五六歲。
大管事應(yīng)了一聲,看來這就是鮫國的大公主和七太子了,便道:“見過大公主、七太子,侯爺和夫人已經(jīng)在府內(nèi)候著了。”
大公主蹙眉急道:“豈可讓長輩久侯,梅相,催促隊伍快些罷!”
被稱作梅相的清瘦中年人笑著稱是,低頭對云轎下的精靈道:“聽見了嗎?快些吧。”
珊瑚精靈們笑嘻嘻點頭,嘴里的號子變得急促起來,而遠(yuǎn)前方,吹螺力士生了感應(yīng),螺聲也高昂了些,隨即整支隊伍都加快了步伐。
大公主眉眼如畫,又對大管事道,“云萼此時不便下轎,待到了府上,再來向大管事請安?!?p> 大管事連連擺手,笑說:“使不得,使不得,公主請,丞相請?!?p> 待到云轎過去,后面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禮車了。
大管事就站在城門邊上,眼見著一車車禮品進入齊城,他手輕捻著胡須,微微搖頭晃腦,似是極為滿足。
他身邊是個瞧著就機靈的后生,笑說,“叔公,你說這得多少車呀?!?p> 大管事一個巴掌打在小伙子腦門上,“說幾遍了,在家里要叫大管事,再不長記性就讓你滾回軍中喂馬?!?p> 小伙子笑著應(yīng)承,顯然和大管事極為熟稔。
大管事嘿嘿一笑,低聲道:“不管多少車,只要進了齊城,就沒有出去的道理。”
小伙子聞言也陪著笑,又拿手往前一指,“這里面是什么寶貝,真氣派。”
大管事也注意到了,眼前這車上放著一個蚌殼,這表面紋路自成蝠、鹿圖案的雪白蚌殼本身就已經(jīng)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如今卻只拿來做盛放之用,這里面到底是什么奇珍?
仔細(xì)看的話就能發(fā)現(xiàn)蚌殼并沒有完全關(guān)死,開了一條細(xì)細(xì)的縫,有水霧不斷從蚌里溢出來。同時,有炫目的紅光通過這條細(xì)縫透射出來,像是這蚌里鎖著云霞。
大管事的雙眼瞇了起來,死死盯著那道細(xì)縫,表情有些驚疑,“頂好的鮫綃無疑,但瞧這色彩,莫不是霞帔?”
小伙子連忙問:“什么是霞帔?”
大管事眉頭緊鎖,這鮫綃霞帔極為難得,往往只能在鮫國貴族女子出嫁時能得見全貌,若不是穿戴在身,那便只有一種用途——提親。
想到此處,大管事眉頭一緊,面色也變得兇厲起來,低聲在小伙子耳邊道了一句,“你去太山腳下侯著,見到小姐就說渤海有使拜府,禮品里有鮫綃霞帔,小姐自會明白,速去!”
小伙子臉上玩笑神色完全收斂,點一下頭,泥鰍一樣擠開圍觀的人群,一溜煙消失不見了。
大管事也沒了繼續(xù)看禮車的心思,背著手緩緩?fù)镒呷ィ谥朽?,“人倒是長的俊俏,但想的就不要那么美了!”
他緊皺著眉,想了想,從寬大的袖口里摸出一個雞子大的黃藤編織的鏤空小球。這玩意喚作信籠,是南軍鼓搗出來的,南疆那片土地崇信蠱蟲,總能以此弄出些匪夷所思的東西。
藤籠里豢有聽蟲,南疆人也叫它應(yīng)聲蟲。此蟲外狀類蠶,生有多耳,好學(xué)人說話,其聲如蟬鳴。聽蟲一卵雙生,一蟲發(fā)聲,另一蟲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聽著,再以蟬聲復(fù)鳴。
南軍中有奇人察覺聽蟲神異,且能解聽蟲之聲,巧思妙手之下做出來這信籠。持籠人喚醒籠中聽蟲,將一簡短語句復(fù)述三五遍,籠中聽蟲便會以蟬鳴聲學(xué)語,一蟲發(fā)聲,他處另一蟲便會被喚醒,跟著復(fù)鳴,而另一持籠人根據(jù)那位南軍奇人所教解鳴之法,便能知曉蟲聲內(nèi)容,對比原意,總是八九不離十的。
如此千里傳訊,端是神奇,雖說比不上仙家的傳音法寶那般方便,更比不得玄仙心聲之玄妙,但勝在造價低廉,凡人也能用得。
南軍好些年前便開始大肆飼養(yǎng)聽蟲,如今軍中營級以上軍官幾乎人手一件信籠,當(dāng)然,也往外流傳了一些。大管事身為東伯侯心腹,機緣巧合之下,也得到了數(shù)對。
大管事摩梭著信籠,幾番猶豫,還是下了決心,自語道:“多事便多事吧,雖說侯爺斷不會搭理此事,但也好讓那位李家公子知曉我家小姐也不是無人追求的!”
說罷,大管事手往信籠底下一撮,籠內(nèi)生出黃煙,那蜷縮成球的聽蟲便蘇醒過來,大管事口貼信籠,把一句話連說上四遍后,籠內(nèi)便有蟬聲響起。
——
南鎮(zhèn)。
鎮(zhèn)守彭獵熊看著麾下獄卒將一隊隊垂頭喪氣的山上賊寇拘押入山底地牢,臉上笑意不絕。
一身戎甲的哪吒在一旁石頭上坐著,逗弄著彭鎮(zhèn)守豢養(yǎng)的那只朱雀血裔。
“得勁,這事得勁!”
哪吒旁邊,站著個高個的光頭青年,如今正值倒春寒的時節(jié),雖說修士不畏寒暑,但像他這樣披搭著一件光亮的銀色裘袍還敞開領(lǐng)口露出大半個胸膛出來的殊是少見。
光頭青年名為元飛銀,是搬山師二營都尉元飛星的胞弟,蛟龍溝里出來的渾貨。
此蛟體內(nèi)有騰蛇血脈,年幼時又撞了天大機緣,得執(zhí)明神君傳承,于前些年締結(jié)了玄武法相,晉玄仙境界。此蛟精于水法不言,又是難得的皮糙肉厚,在蛟龍溝年輕一輩里算是天賦頂尖的,不久前在元飛星的保舉下進了哪吒的親兵隊。
應(yīng)當(dāng)是幼年時那場機緣所致,元飛銀與第一批加入搬山師的蛟類不一樣,眸底既無暴虐也無冷血,卻是個混不吝的性子,但骨子里又帶著些小滑頭,所以很快與眾軍卒打成一片。
此番剿滅太行山山盜是元飛銀第一次隨隊出征,戰(zhàn)時表現(xiàn)除了有些冒失外倒也可圈可點,戰(zhàn)功不菲。戰(zhàn)斗結(jié)束已經(jīng)大半日了,但這位那股興奮勁頭還未冷下來,猶自在那呼喊著。
“嗚嗚喳喳,瞧你那得瑟樣!”
說話的是個極為魁梧的漢子,身著重甲,此時面甲掀起,露出臉來也不過是個二十五六的年輕人,正是搬山營建營時便從南疆赤猿師抽調(diào)過來的老資歷,米十斤,如今哪吒的親兵隊副。只是如今十斤這一身橫肉,怕是三百斤也止不住了。
十斤這詞句、語調(diào)皆是學(xué)自軍里的蛟龍。遼東那片地域口音獨特,豪邁粗鄙但又讓人親近,當(dāng)搬山營擴建、第一批蛟兵入伍時,軍中好漢便紛紛學(xué)起了這言語。
十斤話落,左右便皆笑出聲來。
作為軍中真正的老手、東伯侯家臣出身的姜有道坐在一邊看著年輕小伙子們插科打諢,臉上堆著笑,卻并沒有參與。只是不時從腰簍里掏出特制的肉干,遞喂給身側(cè)的海東青。
姜有道如今已年過三旬,搬山營初建時他便是當(dāng)年留守在陳塘的兩支御龍弩隊中的一位隊正,另一位是他的親哥哥姜生財。只是如今后者已升任四營的都尉了,可他,依舊還是一位隊正,哪吒的親兵隊正。
姜有道自然不覺得委屈。須知,他的父親,如今東伯侯府的大管事,當(dāng)年便是東伯侯的親兵隊正出身!如今將主李哪吒的前程瞎子都看得出來,只要自己這親兵隊正坐得安穩(wěn),日后保不齊便是李府的大管事也說不準(zhǔn)嘛。再者說了,將主與小姐間的那些事,知道的雖然不多,但也傳得有鼻子有眼兒的,日后若真成了,那自己就是兩家老仆,親上加親!
錦繡前程似乎明擺在眼前,但姜有道心里一直還藏著件事,便是和身邊這頭相伴近十年的老伙計相關(guān)。
妖族修行從地仙起始,地仙之前多是蒙昧懵懂之態(tài),憑著本能吞服血食與靈果來強健體魄。度過地仙之劫后,靈智漸生,通曉變化之術(shù),吐納天地靈氣。待度天仙劫時,便可借雷霆造化褪去本相,化作道體,此時,方才真正稱得上是妖。
而碣石山海東青一族,恪守祖訓(xùn),非金仙者不得化形,秉承遠(yuǎn)古那位東皇大人提出的“先天肉身成圣,后天術(shù)法通神”的修行路子,因此,對血食和天地靈物的依賴也就越重。
然而距第二次天地量劫結(jié)束、海東青一族安家渤海碣石山以來,至今已逾萬年。南瞻部洲成為人族天下,蛟龍溝、渤海里的水族也都成了氣候,尋覓血食成了頭等難題。而隨著天地靈氣日漸渾濁、稀薄,碣石山周邊孕生的天地靈物也越來越少了。這直接導(dǎo)致恪守祖訓(xùn)的海東青愈發(fā)難熬,族中兒郎破鏡艱難。天仙、玄仙這些高階存在只是維持正常修行便要耗費大量資源,以至于新生的幼崽因為血食、靈物供應(yīng)不足,難以開蒙,連破地仙境界也難。
恰好這個時節(jié),前北伯侯崇侯虎找上門來,與海東青一族老祖達成一筆交易:海東青幼崽入大商軍伍,由大商軍方來養(yǎng),一旦突破至天仙境界便送回碣石山認(rèn)祖歸宗,修行本族正法。
姜有道身邊這只被他取名為雪奴的海東青便是如此,如今爪積金光,眸生紫電,靈智健全,通曉變化,眼看便要度天仙劫了。依照約定,待到秋后草黃,便要送回碣石山了。
突然間,姜有道手一停,引得雪奴歪頭來看。只見漢子小心從懷中拿出一個核桃大的竹籠,竹籠內(nèi)有動靜,發(fā)出清亮蟬鳴。
漢子面帶詫異,隨即趕忙貼耳去聽。
十來息后,姜有道臉色一變,收起竹籠后便急急向哪吒走過來,附身耳語。
哪吒聽后一愣,隨即便有鳳鳴鸞和響起,原來是他在未經(jīng)思索下,將風(fēng)火輪召了出來。
見此,少年將軍周邊或站或立的親兵一時間齊齊肅立,以為是有什么緊急軍情,個個蓄勢待發(fā),只等自家將主一聲令下。
哪吒見狀這才醒悟過來,尷尬一笑,示意無事,也收起了風(fēng)火輪,面現(xiàn)猶豫之色。
眾將士只覺奇怪,自家將主的性子他們是在清楚不過,向來是直來直往,今個兒是怎么了。
哪吒此時確實是一副扭捏姿態(tài),他看著姜有道,竟是有些吞吞吐吐,“這,這事……”
少年抬手撓頭,張嘴欲言又止,抬腳躊躇不前,一時間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至于原因倒也簡單,話說李哪吒也到了慕少艾的年紀(jì)了!
而姜家貴女的心思哪吒又如何不懂呢?
且不說三年前那次機緣巧合的初見,只是他從軍以來,姜祿兒便親身拜訪陳塘二老三次,探望西郊營地兩次。那樣溫婉羞怯的貴女,能做到如此境地,哪吒心里又怎么會沒有波瀾呢?
少年將軍心中自有一筆賬。恰逢亂世,身為武人,自然不免為國效力,難以久留家中,這是其一。雖說自己出身高貴,但在這樣的大劫難里,又有誰敢說自己能全須全尾度過呢?這是其二。
便是這樣,尚有一女兒家愿意主動表露心跡,哪吒怎么想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他心中早就有了打算,待到國內(nèi)山盜水匪清剿一事告歇,他便要回陳塘請父母考慮提親的事宜了。
可怎么就在這個時節(jié),冒出個渤海太子登門提親的事來?
只是話說回來,這渤海太子登門提親怎么了?有禮有節(jié),不違大商律令,自己能怎么辦?要是私底下知道這件事倒還好辦,大不了偷偷跑去渤海恫嚇一番也就是了,如今擺到明面上來,自己倒還不好處理了!要是此時貿(mào)貿(mào)然登門擺譜,只怕幾家面子上都過不去。
哪吒腦子亂作一團,只覺對上什么樣的神佛也沒此刻來得束手無策,心中更是隱隱后悔,早干嘛去了?
——
泰山腳下。
姜祿兒一身淺綠衣裙,腳步輕快,笑顏如花。身后跟著一頭小青鹿,碧眼四角。
此時少女左手負(fù)在背后,抬著右手,拇指與食指捏著一枚青色種子,桃核大,狀如鈴鐺。
少女舉著種子對著太陽,閉著左眼,用右眼去看,這種子皮殼極薄,逆著光便能看到里面拘著一束緩緩旋轉(zhuǎn)的風(fēng)。
“哪吒哥哥真是個木頭,這些年只予我這一枚風(fēng)信子還有你這個呆子。他在外領(lǐng)兵辛苦,我能有什么要緊事喚他過來,平日拿在手里還要唯恐壓碎哩。至于你這個呆的,要我說,還不如送一只海東青呢,這樣還能與我跟哪吒哥哥傳信,你說是不是,小青?”
而青鹿聽后低頭搖首,用角輕輕蹭著少女掌心。
姜祿兒被撓的發(fā)癢,咯咯笑出聲來,拿手點點青鹿鼻子,“但你也是個乖的!”
“小姐!”
就在心情不錯的姜祿兒自語時,忽聞得一聲呼喊,扭頭去望,只見不遠(yuǎn)處一匹快馬朝自己疾馳過來,幾個呼吸的功夫便到了。
“是小添呀,何事這般急促?”
馬背上的騎士翻身而下,來到少女面前站定,面色急切,“大管事讓我提醒小姐,渤海鮫國拜府,禮品中有鮫綃霞帔。”
姜祿兒登時一愣,手中力道一變,卻是在不經(jīng)意間捏碎了風(fēng)信子。
——
幾乎同時,南鎮(zhèn),哪吒心生感應(yīng),再無半點遲疑,平地一躍,風(fēng)火輪順心而出,當(dāng)即化虹而去,只留下一道余音:
“戰(zhàn)俘交罷,全軍回營,不許滋事,不得延誤!”
姜有道見狀一笑,又瞬間收斂,板起臉來,對著不遠(yuǎn)處那個一臉好奇之色的俊美男子喊道:“六爺,等下勞煩你整軍回營,我領(lǐng)親兵隊隨將主走一趟。”
梅山老六一臉好奇轉(zhuǎn)作遺憾,但也只能無奈點頭。
隨即,姜有道領(lǐng)著百多號如狼似虎的漢子騰空而起,直往東邊飛去。
——
齊城,東伯侯府。
且說東伯侯在大堂接見了渤海王室與國相,一時相談甚歡,頗有相恨見晚之意。待到小郡主姜祿兒從太山而歸,禮見渤海眾人,氣氛更是達到一個高潮,一時賓主盡歡。
幾番茶的功夫,便有仆人前來通知宴席準(zhǔn)備妥當(dāng)。東伯侯當(dāng)即便起身領(lǐng)著渤海一眾往而后廳而去。
便在這時,又有仆人來報,說是李家三公子登門拜訪。
一時間,在場諸人皆是一愣。
一直隨侍東伯侯身后的大管事給了自家主子一個眼色,后者隨即了然,捻須一笑,道:“這孩子,趕得好時候,快請進來,一同用過午宴?!?p> 姜家主母亦是喜笑顏開,附和著東伯侯,連說快請。
姜家長媳捂嘴一笑,目光卻是往祿兒身上落去。
祿兒則是眸如秋水,頰飛雙霞。
鮫國亞相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在思索來者究竟是誰。
鮫國大公主和七太子對視一眼,一時無話。
東海鎮(zhèn)守
寫這個番外的時候基本是信馬由韁,想到哪寫到哪了,一時剎不住車,為了不影響正文更新只好草草結(jié)束了,后續(xù)內(nèi)容就在正文里體現(xiàn)吧。這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但對正文也不會有什么影響,同時對大背景也做了一些補充,大家將就看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