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斯存無法理解席溯的臉上怎么會露出那種近乎恐怖的表情。
又或者究竟還能有什么事足以讓位高權重如席溯者依舊覺得恐怖?
她不敢細想。
他一路一言不發(fā)陰著臉坐在車里,直到中心大樓前,謝斯存剛推開車門,他就又抬起手迫不及待地點起煙。
“這個案子你最近不要碰?!?p> “為什么?”
謝斯存走下車,席溯卻依舊在后座紋絲不動,水泥叢林的虛像倒映在他被墨色的玻璃遮住模糊不清的臉上。
他甚至沒有抬起頭與謝斯存對視。
直接朝司機命令道。
“開車?!?p> 謝斯存就以這樣并不愉快的方式開始了在席氏的職業(yè)生涯。
每天坐濱海大道的公交環(huán)線到金融港上班打卡再原路返回,朝九晚五,除了工作餐比在中易時質量翻倍外毫無新意。
一切從頭開始,她初來乍到,手中一沒人脈二沒案源,只能做些審校合同接待咨詢的基本工作。
就這樣百無聊賴了一周后。
席溯依舊沒有出現(xiàn)。
謝斯存開始沉不住氣。
馮海的案子是她目前唯一可以和譚氏有交集的線索,決不能輕易放過。
“小謝,周末咱們組去聚餐,順便也歡迎你入職,一起吧?”
潘若男是負責謝斯存的部長,四十出頭的單身母親,責任心與業(yè)務能力都一流,唯一的缺點是,或許辛苦撫養(yǎng)孩子的時間久了養(yǎng)成習慣,非常好為人母。
“對不起,潘姐,我晚上還有兼職要做?!?p> “兼職?什么兼職?。吭蹅冞@一行可有規(guī)定,不能在別的法律機構兼職啊……”潘若男立即好意提醒道,說話間還刻意環(huán)顧四周壓低了聲音。
“您放心,只是在餐廳端盤子?!?p> “啊?不至于吧,我看你不拖家不帶口的,也沒見怎么大手大腳花錢,怎么還端盤子?小謝啊,你別是遇上什么事兒了吧,別不好意思跟姐開口?。 ?p> 謝斯存云淡風輕,“不是什么大事兒,我欠著高利貸呢?!?p> 潘若男大驚失色,“什么?!”
“先走了,潘姐,周一見?!敝x斯存笑著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她道別。
春節(jié)將至。
各種公共場所中的拜年曲目又開始一年一度的洗腦循環(huán)。
連藍道餐廳的桌布都換成應景的寶石紅。
筒子樓下小胡同里的大排檔推車,也掛上了一只紙糊的小燈籠。
“我閨女手工課上做的!”
大排檔的攤主逢人便夸。
謝斯存也笑著回應,“手真巧?!?p> “今天吃啥?”
“烤冷面不加火腿。”
“得嘞,找地兒坐吧!”
謝斯存從搬來的第一晚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人間秘境。
小吃街第一家有經營了三十多年的避風塘炒蟹,巷子深處有操著一口標準四川話的老板娘的燒烤攤,當然還有面前這家,以謝斯存目前的經濟能力而言最實惠的晚餐特供,可以選擇不加火腿便宜兩塊錢的東北烤冷面。
不一會兒老板就招呼她過去。
一碗熱氣騰騰醬香四溢的烤冷面捧在手中。
“給你加香菜了啊,不夠自己抓?!?p> “謝謝?!?p> 謝斯存重新回到大排檔的矮桌前坐下,突然在心里心想。
假如母親還在。
一定又會為自己吃路邊攤的事暴跳如雷。
她把裹著煎蛋與辣醬的面片塞了滿嘴。
而后一邊閉口咀嚼,一邊望著小巷盡頭漆黑的海平線出神。
仿佛這周遭喧嚷人世的煙火氣,絲毫與自己無關。
她必須要做些什么。
與這個世界重新建立關聯(lián)。
才能踏踏實實地活下去。
翌日。長灣村。
周六一早,謝斯存根據(jù)案卷材料中馮海的家庭住址來到這個小島。
一位面色憔悴的女士接待了她。
“阿姨,我的目的您也了解了,作為馮先生的辯護人,我和您一樣,希望他可以得到最公正的判決?!?p> “律師,我老頭子真不會死吧??。克@都是,都是讓譚家逼的呀……”
“關于案件的結果,我不能向您做任何承諾,但我可以承諾一定竭盡所能。”
鬢發(fā)斑白的女人松開了攥住謝斯存的手,掩面坐下。
“所以我有一個請求,不知道您能不能答應?!?p> “你說,律師,只要是能幫得上我老頭子的忙,怎么著都行。”
“我希望可以,進那個房間看一看。”謝斯存說著抬起手,朝身后一指。
卻是馮雷生前所居住的臥室。
女人的臉色變了又變。
良久后,她長吁短嘆許多次,終于背對著謝斯存痛苦道,“你去吧。再怎么折騰,這也是最后一回了。”
“謝謝?!?p> 馮雷的房間被為了他始終苦苦奔波的父母打掃得纖塵不染。
八年來始終保持著他生活過的痕跡。
床具按時換洗。
書架也從不落灰。
從窄窗外看出去,還能望到一棵冬日也依舊常綠的香櫞樹。
“娃兒從出事前幾個月就請假在家了,大夫說他神經衰弱,壓力大,我和他爸也不懂,就看住他在家休息。”女人跟了過來,卻只站在門外,不敢朝里面多看一眼,垂著頭自顧自念叨。
或許正是由于這樣的舉動,馮雷的父母才會堅定認為自己的兒子死于非命。
“他在家的那段時間,有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現(xiàn)?”謝斯存于是緩緩試探道。
“啥表現(xiàn)也沒有,就是把自己鎖屋里,不愛說話也不出去玩,一天到晚抱著個電腦……”
莫非真的只是出于工作壓力,產生了社交障礙?
謝斯存緩步在房中逡巡。
“那他的電腦呢?”
“出事兒之后就讓人搬走了?!?p> “什么人?”
“說是保險公司的,要查理賠證據(jù),那時候我們啥也不懂,急等著要錢救命,就干看著他們都搬走了!”女人說著情緒又激動起來。
果然如她所料,八年前的泄露事件一定另有隱情。
謝斯存邊思考著,邊逐一掃視著馮雷的書架。
突然,她倒吸一口冷氣。
書架底部,一只極不起眼老舊的DVD盒側面,赫然印著四個字。
「藍色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