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云一時吃不準(zhǔn)蘇丞相到底是個什么心思，情不自禁地頓了一會兒，然后才道：“婚姻之事，門第自然重要，畢竟高門的教育和見地，普遍都比低戶的要好，這個女兒不否認(rèn)?！?p> “可父親，凡事不可一概而論，具體問題，我們還是應(yīng)該具體分析。”蘇青云一著急，把前前世學(xué)的矛盾的普遍性與特殊性理論都搬出來了。
蘇衡聽得濃眉一挑，但也沒有說什么。
只聽蘇青云繼續(xù)道：“如若哥哥和方姐姐之間沒有感情，那他們兩個自然應(yīng)當(dāng)尋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結(jié)一門可以互相發(fā)展宗族前途的婚姻。這樣的婚姻不存在誰高攀誰，因而最容易穩(wěn)定持久?！?p> “但現(xiàn)在問題出就出在，他們兩個是兩情相悅的。情感是這個世間上很奇妙的東西，沒有情感的人，只是一具空殼。正所謂‘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聽到這里，蘇衡淡淡地道：“情感分為很多類，峰兒沒有其中一樣，并不會成為空殼?！?p> 蘇青云一聽，知道這條路子是走不通了，干脆張口又換了一條：“那依父親說，以我們相府如今的權(quán)勢地位，哥哥可還是要與別家一樣，迫切地需要妻族襄助？”
“那倒不必。”蘇衡說完，沉吟了片刻，似是覺得這樣的一對一答大有“位高自負(fù)”之嫌。
遂又說道：“但就連皇家天子，也需要一個出身高貴的皇后，以及不斷往后宮里添加各式各樣的新人，以拉攏或安撫各方勢力?！?p> 聞言，蘇青云啞然。
也是，她現(xiàn)在身處的時代，本就是一個以宗法血緣為紐帶關(guān)系的時代，她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談“真愛至上”，確實不妥。
上到天子，下至庶民，都是靠結(jié)親聯(lián)姻來維系自己在當(dāng)朝當(dāng)?shù)氐牡匚坏模l也不能免俗。門當(dāng)戶對是常態(tài)，重視愛情是意外。
否則怎么會有梁山伯與祝英臺那樣凄美千年的故事？
看到蘇青云沉默，蘇衡忍不住失笑，和藹了聲音道：“你這就敗下陣來了？有多少前朝后宮的例子你不會引用，便連近在眼前的也想不起來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向來奇效。”
“近在眼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蘇青云迷蒙地眨了眨眼睛。
蘇丞相卻是凝著風(fēng)輕云淡的微笑，淡淡地看著她，靜待她想通。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暫時不好領(lǐng)悟，但“近在眼前”確實是一個巨大的提示。
蘇青云仔細(xì)地想著近在眼前的、與哥哥情形相似的案例，忽然間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母親！”
蘇衡眸中有欣慰的光亮一閃而過，和煦笑開。
蘇青云敏銳地捕捉到了蘇衡方才稍縱即逝的神情，繼續(xù)順著這個思路興奮地說下去：“母親娘家如今的主事老爺是大舅舅，時任海州別駕，是中州別駕，正五品下。雖手握實權(quán)，但名頭上還沒有方伯伯的官階高呢?？筛赣H亦娶了母親，還這么多年從無二色！”
蘇衡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蘇青云興奮不已：“既如此，父親本不該同旁人一樣，迂腐于這門戶之見才是，父親可是超凡脫俗之人！”
聽到蘇青云這樣說，蘇衡濃眉微挑，眼尾染笑：“好啊，才點你一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跟著就開始發(fā)揮了，竟然給為父戴起了高帽?！?p> 蘇青云暗自揣度著蘇丞相的神態(tài)語氣，覺得他似乎心情不錯，遂也放軟了自身的姿態(tài)，緊走幾步近到蘇丞相的椅子前。
試著撒嬌道：“阿爹，您既然這樣引導(dǎo)女兒，可見您并不是真心拆散哥哥和方姐姐。那阿爹可否與女兒言明，阿爹到底是考慮到了什么，才會拒絕哥哥的請求？”
聽到蘇青云點出這句，蘇衡欣慰的同時，卻也散盡了臉上的微笑。
蘇青云知道，這變臉不是沖著她來的，而是那隱匿在“門不當(dāng)戶不對”借口之下的真相，令蘇丞相著實憂慮。
看蘇丞相沉默著不說話，蘇青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眸，道：“阿爹，既然您今晚有心教導(dǎo)女兒，不如先讓女兒猜上一猜？”
“哦？”蘇衡看著眉眼靈動的蘇青云，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也罷，你已經(jīng)及笄，是該再深思一步?！?p> 蘇青云得令，想了想說道：“其一，阿爹今晚說過一句話，令女兒此時不得不拓展延伸一下。阿爹曾說：‘你今晚能踏進這門來，就比你哥哥強了一分’。女兒便斗膽猜想：阿爹并不滿意哥哥如今偏于軟懦的性格?！?p> 蘇衡沒有輕易說話。
蘇青云繼續(xù)道：“哥哥能為方姐姐流淚郁卒，盞茶之間便啞了嗓子，足見其用情不淺?？删褪沁@樣的用情，在父親拒絕一次以后，他也沒敢再與您爭辯要求第二次?！?p> “但哥哥的軟懦并非全面，他還存在另一個問題——過分相信人。他認(rèn)為某個人是正直善良的，就不愿意去懷疑他。哪怕線索已經(jīng)或多或少地指向了他，比如當(dāng)今幸王。”
“這是刻板之見，可以蒙蔽人的雙眼。在朝為官，尤其是手握生死、言定乾坤的權(quán)臣大官，最是要不得。哥哥性格若一直如此，高官無望?！?p> 聽到蘇青云說出這樣一番結(jié)論，蘇衡震驚之余，止不住的神情黯然：他的擔(dān)憂，可不就是如此嗎？
半晌之后，蘇丞相緩緩地道：“你說了其一，那其二呢？”
“這其二……”蘇青云定了定神，答道：“既然是永結(jié)兩姓之好，那指定不是單個人的事情。阿爹的第二層憂慮，怕是出在方家自己人的身上?！?p> 蘇衡聽到蘇青云說得這樣含含糊糊，不禁冷哼一聲，語帶憤慨地道：“既然那個老東西自己都敢豁出去一張老臉不要，你有什么不敢明說點破的？”
蘇青云聞言，縮了縮脖子。
在原主的記憶里，蘇丞相與方知文原本的交情還不錯，逢年過節(jié)互相走動的時候，二者還是能喝上個把時辰的酒的。
可如今瞧著蘇丞相的神態(tài)語氣，要不是念在兩家孩子還有交情，恨不得是一拂衣袖，與方府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