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晨光大亮時,距離仲家堡三四里外,山腳下的水潭邊,仲杳吞著口水,努力壓住挖塊土往嘴里送的沖動。
周圍還有十多個人,仲長老、季小竹、仲善存都在,其他則是精選的族衛(wèi)。人人仗劍屏息,嚴陣以待。
藤妖是迫在眉睫的威脅,仲長老本想等仲家另一個人到了再動手,那也是個煉氣宗師,奈何她還遠在杜國,只能硬著頭皮上。
兩個族衛(wèi)合力將一塊大石扔進水潭,直到漣漪平復,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仲長老皺眉道:“兩日來沒有一絲動靜,莫非是跑了?”
仲善存說:“水位降了至少一半,那只藤妖應該藏不住吧。以前我們經(jīng)常來玩水,也就十來尺深而已?!?p> 想到那會藤妖就在腳下,英武少年的臉色也變得難看。
季小竹回頭看看,深十多尺,寬五六尺的長溝自石堡延伸而來,接入水潭,她搖頭說:“就算水位沒降,也藏不住那只妖怪?!?p> 仲杳蹲下,從水里撈起一把淤土:“高先生教過我聞土辨氣的法門,我試試。”
他把土湊到嘴邊,像嗅花蜜般抽動鼻子,其實是借著遮掩催動九土真氣,吸了幾縷入嘴。
吃個土也得考演技,他真是太難了。
【仲家堡潭土,無所屬,鄉(xiāng)土之一,二轉(zhuǎn)所需?!?p> 跟著信息之后,還有“一錢/一百斤”的提示。
臥槽,得吃一百斤???
仲杳暗罵,一轉(zhuǎn)的時候,吃得最多的稷土也不過二十斤啊。
想起前天吃的井土,意念一轉(zhuǎn),井土的提示刷出來,果然也是一百斤。不過前面的數(shù)字是十七斤,是他跟藤妖在井里纏斗時吃下的。
祠土墓土之類有特別意義的土一口就行,這種純自然的土就有量的要求了。
算了,一百斤就一百斤吧,反正二轉(zhuǎn)后每天可以吃十倍于以前的土。
被若干道視線燒灼著,他不敢再吃,繼續(xù)裝作嗅土,暗中將九土真氣輸入地下。
魚苗游弋、螃蟹爬動、蚯蚓鉆掘、水草飄搖,水潭中無數(shù)細節(jié)在仲杳心中呈現(xiàn),每一縷細節(jié)就如一條波紋,蕩動間將水潭之下的景象勾勒出來。
這個能力真是神技,就跟雷達一樣。
仲杳將神念沉到更深處,立刻有了發(fā)現(xiàn)。
再查探片刻,確認無誤,仲杳起身,心痛的丟下泥土,指著水潭某處說:“下去兩個人,把水底的東西拉上來?!?p> 見眾人吃驚,他解釋說:“藤妖不在這了,我很確定?!?p> 仲善存當仁不讓,帶著一個族衛(wèi)下水,沒一會兩人就出了水,拖著粗如手臂的枝條。
是藤妖的枝條,不過皮枯莖裂,顯然已經(jīng)死了。
這肯定不是藤妖的真身,只是棄掉的部分。
“水下有個洞!”
仲善存說:“很深,不知道通往哪里?!?p> 眾人同時轉(zhuǎn)頭,看向東面。
水潭之外是雜草叢生的荒地,一兩里外,水聲濤濤,正是條河。
那條河與貫山同名,叫“貫水”,不過大家更習慣叫灰河。
“幾百年前,這里還是灰河的河床?!?p> 仲長老恍然道:“藤妖竟是自河里來的!”
仲杳打了個響指:“走!”
鄉(xiāng)土里的“河土”也有著落了……
這條河也是仲家堡的生息之河,因為河水渾濁,一年四季都是鉛灰般的水色,所以有了這個名字。
灰河不大,初春時最寬處也不過百來丈。按仲長老的說法,幾百年前的灰河是條大河,至少有現(xiàn)在的三倍寬。
仲杳在河邊故技重施,吃下一錢河土,要求的量還是一百斤。
他嘗試感應,這次失敗了。水氣太豐沛,沖亂了土氣,完全搞不清河里的狀況。
“找人在河邊、水潭邊,還有祠堂的井里挖土,各要至少二百斤?!?p> 仲杳交代仲善存:“帶回外書房,我要細細辨別,搞清楚藤妖的情況?!?p> 仲善存拱手:“遵令!”
當堡主就是好啊,一聲吩咐就有土吃了。
季小竹和仲長老也沒露出意外之色,有高先生背鍋真好,再怪異的事情也沒人懷疑。
不過當著大家吃土就不是怪異,而是駭異了,這鍋高先生也背不了。
季小竹還是忍不住道:“怪不得你總是動不動就趴地上呢,原來跟高先生學了這么奇怪的本事,就不怕別人笑話?”
仲杳把手掌豎腦袋上,對著季小竹叫道:“汪汪!”
少女噗嗤笑著,拍掉他的手:“不許這么輕賤自己!”
仲長老苦口婆心的勸諫:“這法門雖然巧妙,總是微末之技,修為才是最重要的,堡主可不要偏廢啊?!?p> 仲杳面上應著,心說你若是看到我吃土,豈不是要當場腦溢血。
剿滅藤妖行動就此結(jié)束,虎頭蛇尾的沒什么收獲,大家卻如釋重負,藤妖應該是跑掉了。
回到仲家堡,原本滿目青綠的爬山虎已變作枯黃枝條,掛在外墻、石樓、哨臺和鐘樓上,讓石堡充滿了蕭瑟之氣。
堡民和仆役們架著梯子,舉著長桿清理枝條,遠遠還聽到仲至重吆喝:“鐘樓那邊別管,當心弄塌了!”
鐘樓在石堡西面,有十多丈高,破損不堪,早已封閉。
仲杳掃視石堡,心里疑云未散。
總覺得那藤妖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奇怪在哪里,可惜已經(jīng)跑掉了。
主樓議事堂里,仲杳跟各房管事商量下一步行動。
“決計不可!”
仲杳說到他的打算,新任賬房管事仲至強激烈反對。
“就算此次是意外,魔魘并未逼近,我們早做準備也是好的?!?p> 仲至強說:“如果不是意外,說明魘氣已經(jīng)逼近山神廟,堡主你去查看,太危險!”
仲杳的打算就是去便宜老爸出事的地方看看,確認魔魘是不是真的涌動了。
仲至強的意見是老成持重之道,但仲杳不愿坐等。
這次各房管事輪換,唯一沒動的田林房管事仲承林說到另一個情況:“堡里傳言四起,人心惶惶啊?!?p> “魔魘來了,我們還有護堡大陣,可以把人穩(wěn)在堡里。魔魘沒來,皆大歡喜。不管哪一個,都得盡早確認情況,繼續(xù)拖著,會有人跑路的。”
滿面皺紋,儼然就是個鄉(xiāng)下老農(nóng)的老叔爺憂心忡忡:“再過小半月就要春耕了,這田到底種不種,是個問題?!?p> 仲長老沉吟不語,這種要權(quán)衡折沖的事情,老宗師可不擅長。
仲至重也提到個問題:“去山神廟該比今日更危險,能打的都得去,萬一藤妖殺個回馬槍,那可如何是好?”
提到這茬,仲長老有了盤算:“等至薇回來再說吧,多個宗師,做事也寬裕些,就是三五天的事,堡主意下如何?”
等那個瘋婆子回來?
仲杳暗暗呻吟,仲家上下幾十口人,只有一個讓他忌憚,就是那個仲至薇。
想想也只能如此了,他還沒楞到自己去玩大冒險的程度。
等等山神廟……
記起藤妖關(guān)聯(lián)的三種鄉(xiāng)土里還有祀土,“祀”說的是祭祀神明而不是祖宗,仲杳有些迷糊了。
山神廟在貫山深處,離仲家堡有十多里,離灰河更遠。
如果藤妖關(guān)聯(lián)的祀土是跟山神有關(guān),這妖怪的尺寸也未免太大了吧。
如果不是,難道是跟河神有關(guān)?
“灰河是有河神的,不過那也是幾百年前的傳說了?!?p> 不明白仲杳為何轉(zhuǎn)到這個話題,仲長老還是努力回憶:“河神廟早已荒廢,誰也不知道在哪。”
仲承林忽然道:“土地廟倒是還在,只是一點也不靈驗,上百年前就沒人拜了?!?p> 仲杳趕緊問地方,仲承林笑道:“就在鐘樓底下啊,早在你們這輩出生前就封了,所以你們都不知道仲家堡里還有座土地廟?!?p> 仲杳眼睛亮了起來,只哦了聲,轉(zhuǎn)回之前的話題:“那就再等幾天吧?!?p> 入夜,石堡外的山坡上,木樁加土石的地基已經(jīng)趕工完畢,一圈木板柵欄圍著,里面的厚實木板上搭起一座圓帳。
帳篷里,仲杳一臉愜意的張嘴,從背簍中吸起股股淤土,轉(zhuǎn)出縷縷真氣,沖刷酸痛鼓脹的身體。
急著吃土,即便外書房還沒建好,他還是搬出來了。上午開完會就被季小竹抓去練功,一練就是一整天。
成效很不錯,他又把季家的清風洗靈功練到了筑基八層。跟仲家的混元鳴金功比,清風洗靈功要順暢凝實得多,他感覺完全可以沖到筑基九層,也就是先天。
怕引起季小竹的懷疑,面上他把進度壓在六層通脈。就這樣還是讓季小竹驚嘆不已,說他本該是她親弟弟,卻投錯了胎。
似乎的確有這種可能……
季小竹還很費解,說仲杳既然是土相性,為什么木系功法的相性比金系功法還要好。
仲杳說土生木,被季小竹教育了一番,分明是木克土,土生金才對。
仲杳厚著臉皮說,或許在他這就不一樣了呢,季小竹居然就信了。
“是啊,每個人都不一樣。”
當時季小竹這么感慨,倒讓仲杳有些摸不著頭腦。
有了新的修行方向,仲杳也很欣慰,決心加快進度,直接吃土用九土真氣恢復。
潭土河土各吃了七八斤,已是以前食量的十來倍,九土氣海撐得難以轉(zhuǎn)動,神魂也疲憊至極。
仲杳正要休息,陶碗有了動靜,凝神查看,黃氣旋渦之中,一片翠綠芽葉探了出來。
等芽葉帶著一小截如碧玉般的竹根浮出旋渦,眼中也刷出提示。
【青竹之種培植為青竹靈種,可轉(zhuǎn)植于上土之沃土,發(fā)為青竹之靈。也可轉(zhuǎn)為靈基,令他人成就先天青氣。】
這就是說,既可以拿出來種地里,也可以當做靈基給人用。
可惜這兩個選項都沒意義,貫山這里別說上土,中土都找不到。至于靈基,這個“令他人”說得很明白,對仲杳沒用,陶碗應該就是他的靈基了。
對了,給小竹倒是很適合,靈基跟她名字,還有她修行的功法都很般配。
接著刷出提示,問他是拿出來轉(zhuǎn)植,還是暫時存放,仲杳選擇了后者。
翠玉竹根化作綠光,落到陶碗的碗沿,變成古樸的圖案,寥寥兩筆卻神韻十足,很像水墨畫。
陶碗沉入神魂,仲杳疲憊至極,倒頭酣然入睡。
朦朧中,只覺四周漸漸陰涼,一道纖細身影在前方搖曳,發(fā)出模糊低聲。
“救我……救我……”
仲杳懵懵懂懂的,下意識喚道:“誰?”
身影悄然裂開,一變二,二變四,片刻就密密麻麻一大群,如海草般飄蕩。
“救我……”
這次是無數(shù)低聲疊在一起,宛如惡鬼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