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城

　　大院里都知道秦家的大女兒要回來了，八歲的林悅薇這幾天莫名的煩躁。她媽媽跟秦叔叔結(jié)婚兩年多，秦叔叔那邊的親戚來得不多，知道老宅那邊并不喜歡她們母女。

　　可她覺得媽媽開心，秦叔叔不常在家，可回家會給她帶好多玩具。她也漸漸遺忘掉那些不愉快，覺得他們是天底下普通的一家人。誰知她剛適應(yīng)了新家庭，轉(zhuǎn)眼又來一個異父異母沒見過面的姐姐，看秦叔叔跟媽媽的緊張勁，她就莫名地?zé)?p>　　大院里的孩子玩的時候問她：“林悅薇，聽說你姐姐要來了？她從哪里來的？長得好看嗎？”

　　林悅薇不耐煩，手里的皮筋打了結(jié)，她生氣得一甩說道：“鄉(xiāng)下來的，我又沒見過她，我怎么知道她長得好不好看！等來的時候你自己看唄！”

　　鄉(xiāng)下來的？院里的孩子來了精神，你說一句，我說一句。

　　“鄉(xiāng)下不很窮嗎？我爸說以前都吃不飽。”

　　“鄉(xiāng)下雞鴨鵝滿地都是，走路能踩著它們的糞?！?p>　　“好臭啊你說的，不想和她一起玩！”

　　“我也知道，鄉(xiāng)下養(yǎng)牛，她不會是放牛的吧?！?p>　　林悅薇聽著，想了想那個畫面，覺得自己以后的生活灰暗一片，又覺得自己肩上的擔(dān)子愈發(fā)地重。姐姐，果然是個不省心的物種。

　　“你們說誰呢，誰從鄉(xiāng)下來的？”林悅薇一聽這個聲音頭就大，秦錚是秦叔叔堂弟的兒子，家里寵著，儼然一個混世魔王，林悅薇這兩年沒少和他打架。

　　旁邊的孩子說道：“林悅薇的姐姐從鄉(xiāng)下來的。”

　　秦錚晃了晃背著的一把小劍，用劍鞘戳了戳低頭拿皮筋出氣的林悅薇：“喂林悅薇，你哪來的姐姐？”

　　林悅薇被戳得火大，站起身來沖他喊道：“我沒有，那你姐，別來煩我?！币换锶擞殖秤拄[，全都沒搭理在旁邊花壇上坐著的陸寄洲。

　　陸寄洲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塊陰影。他本在他們開始說話時就想從花壇旁離開，沒有人喜歡和他一起玩，他好像也習(xí)慣了一個人，時間長了他覺得自己沒所謂。

　　可聽到大院孩子對那個女孩子隱隱的排斥后，他莫名的想聽下去，甚至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情。

　　他想沒關(guān)系的，從鄉(xiāng)下來的沒關(guān)系，放牛的也沒關(guān)系，他不會嫌棄，只想兩個人可以做個伴，他們熱熱鬧鬧地玩時，他有她在一旁安靜地陪著就很好了。

　　秦寶月到云城時已是第二天上午，中途秦恪禮怕她累，找了間酒店休息了一晚。剛好趕上周末，大院的孩子在院里玩的汗流浹背。

　　陸寄洲離得遠(yuǎn)些一直打量著門口，他等了一上午，早飯只喝了點(diǎn)昨晚剩下的粥，沒人幫他熱，喝下胃里有些不舒服。那個女人最近很少打罵他，他覺得還不錯，至少身上的沒有青痕能嚇到她。

　　云城夏季的陽光有些熱烈，秦寶月?lián)Q了一身月白色棉麻長袖連衣裙，衣領(lǐng)袖口裙擺處繡著同色花紋，腳上穿一雙銀灰色的繡花小鞋。

　　秦恪禮看著這一身像是民國劇照里的衣服，試探著問她：“寶月，云城比老宅那邊熱，你要不換個短點(diǎn)的衣服？”

　　寶月想了想從雜志和圖冊上看的漏胳膊露腿的衣服，笑著搖了搖頭。

　　秦恪禮又問她：“帶你去店里買幾雙鞋子？這里比起家里很少有人穿那種繡鞋?！?p>　　寶月想著趙蘭君倒是買過給她穿，穿起來奇奇怪怪的，也不如繡鞋來的舒服，可入鄉(xiāng)隨俗，她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也好?！?p>　　看著秦恪禮舒展的眉頭，又加了句：“謝謝爸爸?！?p>　　秦恪禮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得到回應(yīng)是很好，可這句謝謝讓人聽著難免生分。畢竟剛開始，慢慢來吧，秦恪禮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大院的樓房墻面種滿了爬山虎，綠油油的葉子爬滿了墻。寶月下車跟著秦恪禮走進(jìn)大院時，正瘋玩的孩子們就像按下了靜音鍵。

　　從小被水鄉(xiāng)和氤氳霧氣滋養(yǎng)的女孩子，在一群被太陽曬得發(fā)油的皮猴子里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更不論她穿著一身他們只在電視里見過的衣裙，一舉一動都有股說不上來的氣質(zhì)。

　　訥訥中終于有人小聲且認(rèn)真地問她：“你，你是仙女嗎？”

　　寶月笑著搖了搖頭，說：“我是秦寶月。”

　　我是秦寶月。

　　沒人注意到角落里陸寄洲慘白的臉，他嘴里開始發(fā)苦，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個眉間有一粒鮮紅朱砂的女孩，他轉(zhuǎn)過身走遠(yuǎn)，陽光下他走向那唯一的陰暗角落。

　　其實(shí)自己一個人也挺好，時間長了，家里的人總會嚇著她的。

　　秦寶月回家時，林蕓已經(jīng)等在門口，她看向跟在秦恪禮身后的秦寶月，驚訝她小小年紀(jì)的那通身氣度，轉(zhuǎn)念想起曾見過一面的婆婆，又有些了然，這樣身家培養(yǎng)出來的孩子，哪里會差。

　　她努力笑得溫婉，輕聲問她：“你好，是寶月是嗎？我叫林蕓，以后我們就一起生活啦，你可以叫我林阿姨。”

　　說完眼角瞥到跟在后邊玩得灰頭土臉的林悅薇，覺得簡直是慘烈的對比。

　　招手讓她近前來對著寶月介紹說：“她叫林悅薇，比你小兩歲，以后是你的妹妹了?！?p>　　林悅薇張了張嘴，沒說話。寶月看她一眼，復(fù)抬頭對著林蕓笑了笑說著：“林阿姨好，”又看向林悅薇“你好，我叫秦寶月?！?p>　　后來的林悅薇回想起初見的那一幕，只記得自己被寶月那雙蘊(yùn)著霧氣的眼眸震懾住，明明一張美人面笑吟吟的望著她，她總覺得自己在她眼中是個渺小的小人兒。不得不說，林悅薇在某些方面上真相了。

　　秦恪禮帶她去樓上看她的房間，房間略小些，但被林蕓布置得很精致，窗簾被罩都用了老宅里常用的款式，甚至在窗前擺了張差不多的軟榻，知道寶月學(xué)些琴棋書畫，樓上單獨(dú)收拾了一間書房由她用。

　　秦恪禮將幾個皮箱拎上來，打開一件一件幫著收拾，看到趙蘭君連紙筆花露之類的小玩意都收拾進(jìn)來不免覺得有些好笑，笑過后想起如今只趙蘭君一個人住在老宅，心里又有些酸澀。

　　中午吃飯時林悅薇看著餐桌上新出現(xiàn)的菜品，撇了撇嘴。

　　寶月下樓用餐時，秦恪禮幫她擺好餐具盛好湯，按照老宅里的習(xí)慣泡好飯后漱口的茶水，一系列的動作下來看得林悅薇瞪圓了眼。

　　秦家小輩們在餐桌上不甚在意食不言，除了聚會時不被老輩的人訓(xùn)斥，才會有所收斂，其他時間在餐桌上往往要聊下近來大大小小的事。

　　林蕓對秦家和趙蘭君接觸的不多，只見寶月慢條斯理地用飯，怕她認(rèn)生覺得尷尬，于是笑著問她：“寶月，這菜還合胃口嗎？阿姨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慣，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訴阿姨好嗎？”

　　冷不丁被叫到，寶月一愣，看她一眼后隨即將嘴里的食物快速嚼完，等喝口湯將飯菜悉數(shù)咽下，這才應(yīng)聲道：“挺好的，讓阿姨費(fèi)心了。”

　　林蕓有些愣，不覺看向秦恪禮，秦恪禮無奈地笑道：“怨我沒和你講清楚，老宅里用飯有些講究，寶月吃飯時不習(xí)慣說話，有什么事吃完飯再說吧?！?p>　　林悅薇拿筷子的手都要僵了，這到底是個什么類型的物種！

　　寶月也多少知道在外人看來自己的一些習(xí)慣有些奇怪且不合群，但有些習(xí)慣已然根深蒂固，加之老宅里趙蘭君注重這些傳統(tǒng)的東西，她倒沒有刻意去改變什么。

　　如今看這些許尷尬的氣氛，她也只端端正正地用完飯，等大家吃完端著茶水起身去漱口。

　　林悅薇一頓飯只顧著鬼鬼祟祟地打量寶月，吃完才覺肚皮撐得像個皮球，仰在椅子上直哼哼。

　　林蕓氣得幫她又是揉搓又是找助消化的藥，等忙完才發(fā)覺寶月由秦恪禮帶著出門消食，深覺挫敗，再看一眼撐得眼皮都抬不起來的林悅薇，什么心情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