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橫的入讀,給瑯琊書院帶來了談資。
許多竊竊私語在背后議論紛紛,好的壞的都有,李橫全當(dāng)沒聽見。
李維雙卻委實做不到,下學(xué)出書院,兩人坐進新購的李宅大車車廂,他便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起此事。
說到口干舌燥,李橫依舊沒反應(yīng),李維雙不免急了:“阿橫!你怎么不說話!”
李橫終于反應(yīng)了下,掀了掀眼皮子,反問道:“你要我說什么?”
“說、說……”李維雙被反問得噎了噎,噎完橫眉豎眼,十分氣憤:“他們說你是騙子!把林尚書孟院使騙得團團轉(zhuǎn),倘若不然,似你我此等庶民,壓根就進不了瑯琊書院!”
“哦,事實是,倘非林尚書,你我確實無法入讀瑯琊書院。”李橫就事論事,語氣平靜得跟在談?wù)撨@會兒用沒用膳:“他們說我騙了林尚書孟院使,且不論此是否是事實,縱然是真的,那也是我李橫的本事,他們想學(xué)也學(xué)不來。你說他們無此本事,能不急?能不嫉妒?”
“你不生氣?”李維雙無法理解被冤枉了,李橫還能全然不當(dāng)一回事兒。
“大人有大量,何必與小人計較。”
“可他們說你是騙子!”
李橫看著為他動氣,激動得臉紅脖子粗的李維雙,想了又想,科普道:“往后在京城,要往高處走,諸如此等下作言語只多不少。小雙,你要學(xué)會冷靜,學(xué)會分辯何為要緊的,何為不要緊的。無關(guān)緊要的,咱們就當(dāng)聽個樂,聽過便算,十分緊要的,你不能只想著被狗咬一口,你便回咬狗一口……”
“那我要想著……”
“毀尸滅跡?!?p> 毀尸滅跡?
被狗咬一口,便要將狗打死,打死了還不止,還得毀掉狗尸滅掉痕跡?
狠,太狠了!
直到李宅大車轉(zhuǎn)入慶安巷,往李宅側(cè)門進去停在二門,李維雙下了大車,整個人仍頭重腳輕,完全陷在李橫最后同他說的毀尸滅跡此四字里無法自拔。
李橫看到了,沒在意,讓遠(yuǎn)西小心侍候著,他帶著李維雙堅持他一定需要一定得帶的小廝年糕回自個院落浮生院。
亥時初再出院,李橫帶著年糕自后門出,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中。
置宅之前的選址,夕李問過李橫的意見,李橫沒什么特別的意見,只一個,不要離石頭胡同太遠(yuǎn)。
于是乎,李宅離石頭胡同僅需兩刻鐘左右的腳程。
年糕年紀(jì)不大,只比李橫大一歲,家里是種莊稼的,能吃力氣大,人生得又高又壯,面相憨憨的,在牙行里呆了很長時間,被教導(dǎo)得很懂作為下人的規(guī)矩。
故自出門到石頭胡同,年糕都沒有多話,李橫對此很滿意,也對去牙行選了年糕買回來的遠(yuǎn)北很滿意,暗道遠(yuǎn)北選人的眼光很是不錯。
石頭胡同是京城眾中街巷胡同中普普通通的一條,這兒大都是商鋪,也非大商賈,皆為諸如小吃店那般的小本經(jīng)營。
胡同盡頭有一家獨木書局,一年四季有三季半都在拍蚊子。
但讓整條胡同納悶的是,獨木書局自開業(yè)至今,比獨木書局更有人氣的店面通通關(guān)了門,接下店面的新東家是來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店面是新開張了又關(guān)門大吉,如此往復(fù)不知凡幾,唯獨木書局如旁觀者般,始終屹立不倒。
李橫不打算經(jīng)過小吃店,進石頭胡同后拐了個彎,從小吃店背面走過,來到獨木書局正門前,同年糕道:“敲門。”
年糕應(yīng)諾,兩大步走到大門前,舉手便拍了兩下緊閉的門扉。
門里面很快傳出聲音:“關(guān)了關(guān)了,要買書明兒趕早!”
“不買書,買刀?!崩顧M站在年糕身后應(yīng)道。
門即時被打開。
門里面站著一個留著大胡子的男子,胡子將他的五官遮了大半,只看得出來他的皮膚白晳,雙眼有神,鼻梁高挺,半掩在黑胡子里的嘴唇紅嫩嫩的。
年糕第一眼見到男子,感覺挺矛盾的,既覺得男子應(yīng)當(dāng)年紀(jì)不小了,又覺得男子臉皮挺嫩,歲數(shù)大也大不到哪兒去。
男子正是獨木書局的主人,他目光掃過門外的兩人,爾后落在明顯為主的李橫身上:“什么刀?”
“菜刀?!崩顧M應(yīng)道。
“做何用?”
“殺豬用?!?p> 年糕默默退后兩步,納悶殺豬為何要用菜刀,殺豬不應(yīng)當(dāng)?shù)糜脷⒇i刀么?
“菜刀沒有,砍柴刀倒是有一把?!?p> “銹么?”
“銹得厲害?!?p> “那我要了。”
李橫應(yīng)完最后一句,男子目不轉(zhuǎn)睛地再盯著李橫好一會兒,眼神中有著謹(jǐn)慎,也有著難以置信。
男子步出門檻,鄭重地最后一問:“你叫什么?”
“獨木難支?!崩顧M答完最后一問的暗號,全程無誤。
男子再無疑,讓開身請李橫入內(nèi)。
李橫主仆進屋后,男子將門關(guān)上,任李橫打量著書局內(nèi)部,他無聲無息地站著,恭恭敬敬地等候吩咐。
獨木書局還是老樣子,也沒什么可看的,李橫回身走到男子面前,也沒廢話,從袖兜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男子。
考慮到前世的他已故去數(shù)年,信封與信紙他皆做了舊,做得十分自然,讓人瞧不出此信不過是他今晚出門前剛寫的信。
男子接過看起來有些年頭的信封:“這是……”
“此乃家?guī)熋疫M京后,需親手交到書局主人手里的信?!崩顧M睜眼說著瞎話,反正徒是他,師是他,他想怎么說就怎么說。
回到李宅,已是亥時末,年糕半點兒睡意也無,跟在李橫身側(cè)往浮生院走,時不時偷瞄李橫一眼。
直走回浮生院西廂,李橫進寢屋前,聲音略沉,語調(diào)暗含刀鋒地囑道:“跟在我身邊,往后多的是如今夜這般狀況,我曉得你有許多疑問,可我不會為你解答,故你要學(xué)會忍。忍住了,你才能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地待在我身邊?!?p> 年糕卟嗵一聲跪下:“小的明白了!”
“不必守夜,去睡吧?!崩顧M推門入內(nèi),反手關(guān)上門。
年糕在門外跪了好一會兒,才打著顫兒爬起身。
李橫說不必守夜,實則他并不困,可他不敢違背李橫的話,慢慢移回自個屋,睜著眼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