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改名隱長安(3)
沈重山似乎又看到李小玉靠坐在花園小亭的圍欄邊,垂地的長裙下,一雙如玉般的天足從裙邊隱隱半露,粉色的腳趾頭半掩在毛毯綠色的絨毛中晶瑩剔透。她靜靜趴在圍欄上,秀美的下巴擱在自己的手臂上,如同一個迷了路般的孩子,神色迷茫,滿眼的憂傷。
聽得沈掌柜說要綁了四??蜅5目蜅5睦习鍋?,下意識的就開口駁回了:“不用了?!?p> 有宮中的飾物,從異域來,挺著大肚子莫名就出現(xiàn)在富商和官邸聚集的東坊永安巷……
他突然就特別的不想知道李小玉的真實身份了。
話一出口,看著沈掌柜詫異的神色,訕訕的掩飾著:“君陽畢竟還小,斷不得奶……”
可是看著面前這個如父般的老掌柜,那雙似乎洞悉一切的眼晴,突然就覺得沒有了掩飾的必要。
“她是君陽自己選的,既然來到我沈家,以后就是我沈家人。不管她是什么來歷,不管她身后的那個男人是何等身份,既然他讓她粗衣麻衫,身懷六甲的孤身流落街頭……”
沈重山想起沈掌柜所描述的,那個弱弱的女子懷著她急欲降生的孩子,倒在長安街頭苦苦掙扎。饒是他十多年血雨腥風(fēng)的走來,一顆心早被磨的堅硬如鐵,這一刻也是疼痛的。
他傲然一笑:“以后就由我沈重山來護(hù)著她?!?p> 沈掌柜看著沈重山臉上所綻放的一種陌生的,他從不曾見過的光彩,了然的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會讓藥鋪的人禁言。”
天氣已漸漸轉(zhuǎn)熱,沈府從上到下都已脫下厚重的冬衣,換上輕巧的夾衣。
李小玉看著房中送來的一疊樣式別致花色清新的春衫,以及配套的首飾,慌得手足無措。
云媽媽笑了,挑出一套淡綠的襦裙:“姑娘皮膚白,穿這個一定好看。”
看著李小玉仍是遲疑著,便又勸道:“姑娘不用這樣見外的,沈家是商栗之家,不像那些個官宦人家,有那么些個彎彎繞繞的講究。再說,咱爺寬厚著呢,你看我吧,也不過是小時奶過他幾日,便一直敬著,還把府里的大事小事都讓我老婆子管著。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也是他安排著去店里做學(xué)徒,還說以后等他能獨(dú)擋一面了,就讓他去掌柜?!?p> 聽著云媽媽的話,李小玉的神情漸漸淡了下來。她伸手擋了擋云媽媽拿著衣裙在她身上比劃著的手,淡淡的道:“還請媽媽把這些收回去吧,我實是穿不慣這些?!?p> “這有什么呀,咱沈府的最下等的丫頭,每季都有四套新衣呢,姑娘只要好好奶著小少爺,以后福氣還大著呢。”
李小玉后退著轉(zhuǎn)身:“媽媽先忙著,我去看看兩個孩子午睡醒了沒?!?p> 進(jìn)到里屋,床邊守著的丫頭忙站起來:“小玉姐姐,少爺還睡著呢?!?p> 李小玉一看,不由笑了,小君陽睡的小臉紅撲撲的,額頭都沁出了微微的汗意。兒子倒是醒了,吮著自己的手指頭,蹲彈著腿兒,自個玩的挺開心的,見著她,眼珠便跟著她轉(zhuǎn)動著,雙腿蹲得更起勁了。
真的就如孫媽媽說的那樣,這么個小不點(diǎn)早已不復(fù)當(dāng)初剛出生時丑不拉幾的模樣,是一天一個模樣變化著,如今已是長的眉目如畫,粉雕玉琢。
李小玉怔怔的看著眼前兒子,在他眉目漸漸的舒展開來后,柳慕容的微微向上飛揚(yáng)的眉,柳慕容黑黝黝的大眼,柳慕容英挺的鼻梁,都在這張臉上隱晦初露。
這數(shù)十年來,柳老國公是大虞的傳奇,更是大虞的英雄。許多說書的甚至把他的英雄事跡編成了故事,四處流傳著,當(dāng)然也流傳至嶺南。
可她要把他的孫子養(yǎng)成一個小店鋪的伙計?
“你去廚房燉碗雞蛋羹來吧?!崩钚∮穹愿酪慌缘男⊙经h(huán)春兒。
四個多月的君陽對于他新的吃食甚是驚奇,小小嘗了口春兒喂到嘴邊的雞蛋羹,便沖著李小玉“啊啊”叫著,卻不肯再吃,只是把春兒手中的碗向李小玉那兒推去。
李小玉笑了:“好好,我喂。”
君陽便乖乖盤坐著,李小玉一匙匙喂著。記得在嶺南時,也有沒奶吃的娃,便喂羊奶牛奶什么的,四個月后,便開始吃稀粥了。她本也抱著試試的態(tài)度喂食,小君陽居然把小半碗雞蛋羹都吃了個精光。
春兒羨慕著:“小玉姐,小少爺真粘你呀?!?p> “在說什么呢?”
隨著話音,沈重山掀簾進(jìn)來了。
“老爺?!贝簝好Υ故终竞?。隨后又興奮的道:“小少爺會吃雞蛋羹了?!?p> “是嗎?”沈重山一把抱起兒子舉過頭頂,“又重了,要長成個小胖子了?!?p> 小君陽高興的“咯咯”直笑。
李小玉微笑著道:“慢慢米粥魚湯什么的都能吃了,再過個兩、三個月便不用吃奶了。”
沈重山舉在半空中的手微微頓了一下,他不由想起剛過來路上碰到云媽媽時她說的話。
“爺,小玉姑娘來沈府也有兩個多月了,早出月子了。這做奶媽該簽的的契約還得簽,小少爺和她那兒子該有的主仆尊卑該立還得趁早立起來??刹荒苓@么糊涂著來,把人心給養(yǎng)大了留個禍根?!?p> 沈重山見李小玉神色,便知定是云媽媽說了什么,以致她已生去意。
沈重山把君陽放到李小玉的兒子旁。小君陽一坐下便伸出手指頭去戳寶寶的臉。小小嬰兒拿出口中的手指頭,雙臂雙腳揮舞著,嘴里還吐著泡泡。小君陽“咯咯”笑了起來,對著面前這個會動的玩具很是感興趣,摸摸他的頭又摸摸他臉。小嬰兒更樂了,對著君陽“啊啊”笑,小君陽也“咿咿呀呀”的。
沈重山看著這個孩子,這個孩子長得并不像李小玉,大概是像他父親吧。但對這個孩子,他居然莫名有著一種熟悉。
一轉(zhuǎn)眼,便瞧見李小玉正盯著兩個孩子看,嘴角噙笑,眼波溫柔似水。
李小玉仍穿著她那一身舊衣,是一種質(zhì)樸的藍(lán)色,式樣簡單,為了方便照顧孩子,她濃密的黑發(fā)緊緊綰在腦后,不施粉黛,通身更無一件飾品??删褪沁@樣的李小玉,就靜靜立在那兒,嫻靜似水,竟讓他的心底似也溫柔似水。
這是一種他從不曾有過的,連自己似乎也無法掌控的情緒,他伸手也去逗弄孩子,那小小嬰兒見他手伸過來,竟張手握住了他的手指頭,直笑的口水直流。
沈重山暗自嘆息,難道這就是那些個情種所描述的愛屋及烏?喜歡上人家的娘,便連人家生的孩子也覺有似曾相識的熟悉?
沈重山從來就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這么些年來能有如此成就,和他處事決斷干凈利落下手穩(wěn)準(zhǔn)狠不無關(guān)系。
喜歡就喜歡了吧。
但得徐徐圖之,可不能把人給驚跑了。
小君陽見著父親去逗別的娃娃,便“啊啊”大叫著雙手撐著床面竟似想站起來,沈重山“哈哈”大笑起來,伸臂撈過兒子,誰料小君陽竟然不干,從他懷中扭身便張臂向李小玉撲去。
沈重山看著摟著李小玉脖子親熱著的兒子,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切入口。
“這孩子真喜歡你呀?!鄙蛑厣揭荒樃袊@,隨既又鄭重開口:“沈某有事相求,還望姑娘成全?!?p> “沈爺有事但請開口?!?p> “這孩子生來就沒了母親,這沈府又沒個女主子,林媽媽年歲又大了,難免照料不過來。我呢,忙著打理生意成日在外東奔西跑的。難得君陽跟你有緣份,就冒昧想請姑娘以后就留在沈府,幫著照料點(diǎn)孩子?!?p> 李小玉本是想等君陽能斷奶了就請辭的,聽得沈重山如此說,一時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小玉的猶豫沈重山看在眼里,他故作不經(jīng)意的道:“當(dāng)然,也不會白白辛苦姑娘的,對外就稱姑娘是我沈某的遠(yuǎn)房表妹,是我專門禮請上門來幫著照料君陽的。這兩個孩子就以表兄弟相稱,日后請著先生一起教導(dǎo)著。我定會為他們請來大虞最好的大家,說不定還會培養(yǎng)出兩個狀元公來呢?!?p> 對于沈重山半真半玩笑的話李小玉并不太當(dāng)真,只是,若離了沈府,她便只能帶著孩子去四??蜅?,孫老板夫婦定會力勸她回嶺南。
她那么辛苦的山水迢迢地從嶺南來到長安,還不曾見過他一眼,這便離去嗎?
沈府離柳公府并不太遠(yuǎn),若有朝一日,她也許能遙遙地隔著人群望上他一眼,那怕只一眼,那也是好的。
沈重山逗弄著孩子,并不緊逼李小玉立即作答,不著痕跡的轉(zhuǎn)了話題:“孩子都兩個多月了,該給起個名字了,總不能老是‘寶寶、寶寶’的叫。”
長風(fēng)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jì)滄海。
“這是我大哥最喜歡的詩,所以我那侄兒就叫長風(fēng),柳長風(fēng)。以后,等我有了兒子,就叫云帆,柳云帆,柳云帆,倒是挺好聽的?!?p> 這是柳慕容曾經(jīng)說過的,話猶在耳,兒子在懷,只是她生的兒子他不要罷了。
“就叫云帆吧,杜云帆?!彼堰@個兒子就取名叫“云帆”!
“新秋更欲浮滄海,臥看云帆萬里云。杜云帆!好名字。”沈重山擊掌贊道。李小玉微微笑,卻并不去糾正沈重山的那句與她原意有出入的詩句
自此,長安城的柳公府里,有傷心人日日夜夜苦苦思念著他的亡妻李小玉。但在幾條街外的街頭混混,混成了暴發(fā)戶的沈府,卻多了一個叫“杜小玉”的表姑娘,多了一個叫“杜云帆”的表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