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欲定不定定不得
未央宮,六位嬪御都在看坐在上位的卓皇后,她面無表情又郁郁不歡。
入宮一年多,這些往日就相識的世家大族的女孩子們都快要記不起相府嫡女卓溫嬌本來的樣子了,她的驕傲、爛漫、率真都在這步履維艱的中宮之路上消磨殆盡。
一同被送進(jìn)來的六位嬪御也曾怨怪過她的懦弱。
她不敢與嘉辰宮里的女人針鋒相對,她也不敢與她的夫君分庭抗禮,完全不符合期許。
可日子久了,這些嬪御能夠體諒她,夾在父親和夫君中間,夾在后宮和前朝之中,她沒有寵愛,沒有子嗣,甚至沒有夫妻之實(shí),她只是舊派貴族和太后的外戚推上后位的傀儡和擺設(shè)。
卓溫嬌是這樣,六位嬪御也是。
所以她們看著卓后的目光從最開始的蔑視、哀其不爭、怨怪,到如今的無可奈何和憂心忡忡。
無奈的是她們空有頭銜沒有實(shí)權(quán),憂心忡忡的是舒綰的兩個皇子回京,此番一定會冊立太子。
她們這些女人,說是代表著家族的臉面,可在這形勢下,她們都成了走廢掉的棋子,被遺忘在這宮中,無聲無響。
“沒有事情就都回去吧”,卓溫嬌木木的說。
“我們會被賜死嗎?”慎嬪也木木的問。
“這樣青燈熬油般地活著,比死還痛苦?!便謇湫α艘幌隆?p> 恭嬪滿臉的淚,她看著卓溫嬌死尸一樣僵硬的容顏。
“他們這樣有什么意義,太后會比陛下活得長嗎?太后會比太子活的長嗎?那天下最后還是他們的,我們的犧牲到底為了得到些什么?他們爭得到底是些什么?”
謹(jǐn)妃看著已經(jīng)崩潰的恭嬪嘆了口氣,“最理想的結(jié)局是皇后斗贏了舒綰,生下皇子,天下是我們的,退而其次就是舒貴妃死了,太子記在皇后名下,尊卓后為太后,天下一半是我們的,當(dāng)然還有最爛的結(jié)局,就是如今我們這副生不如死的樣子,眼看著嘉辰宮活的好好的,而且又懷孕了,她的兒子成為儲君,天下是他們的?!?p> 順妃斜眼看了一下謹(jǐn)妃,“斗?你聽聽我們的封號,恭、順、謹(jǐn)、恪、慎、肅,從一入宮就已經(jīng)告誡我們,若是做不到謹(jǐn)小慎微,恭謹(jǐn)順從,陛下是不會對我們寬容的?!?p> “那就退而求其次”,謹(jǐn)妃聲音低沉且堅(jiān)定,“難道要選最壞的結(jié)局嗎!”
肅嬪就像她的封號那樣,一直安靜無聲的坐在最末位,她的家族是被太后擇中的,她是被家族擇中的,沒有一步是她自己想走的。
她沒有卓溫嬌的地位,也沒有謹(jǐn)妃的城府,更不像恪慎恭三個人的家族與太后姻親緊密,無論如何她都像個湊數(shù)的。
“太難了”,三個字,卓溫嬌訥訥半晌。
“那我們就等死吧”,謹(jǐn)妃冷言冷語。
她是賈氏嫡女,在當(dāng)初立后這件事情上她就不服卓溫嬌,優(yōu)柔寡斷不夠強(qiáng)硬,偏偏太后說她天真爛漫,愛說愛笑,或許能討陛下喜歡。
如今那點(diǎn)子優(yōu)勢也沒有了,成了深宮閨怨的婦人,反而她的弱勢倒害的整個后宮嬪御得不到統(tǒng)領(lǐng)去對抗舒綰,廢物!
“他們不止要冊立太子,還要推行新政,到時候不止卓賈解符,連肅嬪的娘家馬氏也要受牽連,你們是知道的,有多少田產(chǎn)在我們手里,又有多少提攜起來的官員,那都是在太后的庇護(hù)下才有的,到時候不得不充公朝廷,貶職外放被邊緣,還要挨訓(xùn)斥,不聽話的就會被抄家,就像汪氏,我們還不如汪崇華的下場,她好歹能去做填房,尚能茍且偷安,而我們會被牽連降罪,賜死或幽禁?!?p> 恭嬪淚流愈加洶涌。
順妃有點(diǎn)蔑視的說:“陛下或許有生之年未必能做到,他會受到太后的阻力而中道受挫,可還有太子呢,舒綰的兒子,會把我們連根拔起。”
恪嬪望向卓溫嬌,“如果卓后是下一任太后,而不是舒綰,那我們還可以保全家族的興旺,用這一半的天下安然度日?!?p> 六位嬪御都盯著卓溫嬌,看她心里百般掙扎的閉上眼睛。
“你們跪安吧,今天的晨請安就到這里?!?p> “皇后,要不宣相爺入宮吧,舒氏是貴妃,而且是陛下的嫡妻,謀害她非同小可,如果時機(jī)不對,反而會害了自己,您無論如何都是中宮,就算有一日被廢掉也不會怎樣。”
汪嬤嬤是她的奶母,到底不像六位嬪御只顧著自己,更多為她和卓家考慮。
“謹(jǐn)妃說的也沒錯,我不往前走,縮在未央宮,也不會有好結(jié)果,我若走一步,擁有半個天下還是有機(jī)會的?!?p> “那皇后可有謀劃了?”
“她不是懷孕了么”卓溫嬌雙手握緊,“女人生產(chǎn),死活由天不由人,何況她年紀(jì)也不小了?!?p> 如果當(dāng)初卓家沒有悔婚,如果她按照婚約嫁給俞錚,她就不會這樣痛苦,如坐針氈,這都是嫌貧愛富,趨利避害的家族做的選擇,最后糟糕的結(jié)果卻要她來承擔(dān)。
就像父親說的那樣,她是卓家的女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命是逃不掉的。
……
未央宮的陰霾并沒有影響到嘉辰宮的好心情,兩位皇子回京后幾日終于能倒開工夫到后宮來請安。
舒綰拉著俞成靖的手好好地端詳,還是這么沉穩(wěn)內(nèi)斂,長得更高卻更瘦了,長身玉立。
靖兒極像他父親,不十分俊俏,卻豐神英朗,略顯瘦削的面容凜凜風(fēng)姿。
倒是俞成端還是白白凈凈的,金刀大馬的坐著一顆顆的吃棗,俞錚說他有些先帝的形容,霞姿月韻,如寶似玉。
俞成端嘴巴吃也不停的跟母親講這一路的糟心事兒,他極善言辭。
“回來后父親要問我們此去隴西察訪當(dāng)?shù)貙W(xué)館之事,又讓孫先生考我們功課,看看是不是這段日子忘了讀書,好不容易才得空來看望母親?!?p> “對了,我跟哥哥回來的路上還救了一個姑娘,她掉進(jìn)泥塘里,母親是沒親眼見,跟個泥猴子一樣。”
俞成端拍著大腿想起來還是直笑。
“今日早朝見到十三叔了,他說這幾日父親恩準(zhǔn)王妃入宮來敘敘?!?p> 舒綰一聽心里更高興。
“那好啊,我讓嬸嬸帶著阿元一起來,她如今也大了,變化不少,你們見就知道,再不是小娃娃的樣子了。”
“十三叔的女兒不是還挺小的嗎?也就八九歲吧?!?p> 俞成端看了眼哥哥,“現(xiàn)在訂親事是不是太早了?!?p> “你亂講什么?!?p> 俞成靖拿了顆棗扔俞成端。
“我看他們正在考慮冊立太子的事情,哥哥你做了太子,就要考慮娶太子妃了,這會兒母親提十三叔的女兒,還不是有心給你做媒。”
舒綰也拿了顆棗扔俞成端,就他腦子轉(zhuǎn)得快,讀書時候就不這么用心。
“我告訴你啊,當(dāng)初我們兩家定的親事,是給你跟阿元定的,操心自己吧。”
俞成端聽的當(dāng)即愣在那里。
俞成靖笑話他呆掉的樣子,“自己討了個沒趣兒?!?p> “這玩笑可是開不得。”
舒綰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你們倆快去換身常服,午膳父親過來跟咱們一起用。”
難得舒綰今日興致好,精神也不錯,而且兩個兒子又回京,肯定是氣氛融洽,所以俞錚早早的議完事便乘輦來嘉辰宮。
“父親,哥哥要做太子了,也賞我點(diǎn)什么吧。”
俞成端討好的給俞錚多敬了一杯。
“你想要什么?”
未登基前,雖在王府,可俞錚與舒綰如尋常夫妻,對待子女也如尋常人家,所以父子之間從無過分恭謹(jǐn),倒顯得親昵非常。
“要不父親給我塊好的封地,等到我滿十六歲就放我出京。”
“現(xiàn)在翅膀沒硬就想著飛?!?p> 俞錚看了眼俞成靖,問道:“靖兒,你覺得哪個地方賞給他這個猴子好?”
“豐源吧,此地豐饒,民風(fēng)儒雅,還能拱衛(wèi)京城?!?p> “好,太子冊封大禮后朕讓禮部擇選封號,先冊封你為王,到你成了親再準(zhǔn)你出京。”
俞成端忙起身敬了父親和哥哥一杯。
“母親,這紹興黃酒還不錯,不嘗一杯?”
兩個孩子還不知道舒綰有了身孕的事情。
俞錚忙攔了說,“入夏了,喝多了燥,你母親不愛喝就不喝吧?!?p> “我最近在調(diào)理身子,喝酒跟藥相沖”,舒綰臉上帶笑。
自入京,真是許久沒見她今日這樣高興,俞錚也順心的多喝了幾杯。
午膳后,又圍坐聽兩個孩子講一路的軼事,父子又聊起國事沒完沒了,還扯到豐源這地方的民俗,晚膳又飲了幾杯,直到入更才從嘉辰宮離開。
若不是看著這些宮娥內(nèi)侍,舒綰覺得跟以前真沒什么變化。
“今天真是有點(diǎn)喝多了?!?p> 俞錚躺在床上手揉著太陽穴,閉上眼睛養(yǎng)神。
宮娥奉來解酒的湯水,他喝了口便又歪在那里。
“你更衣洗漱后再去躺著,不然枕頭上都是酒氣,我聞了容易惡心?!?p> 這一胎舒綰害喜害得厲害,剛才在席上怕掃了興,都沒怎么動筷子,所以這會子吩咐宮娥去小廚房取了些百果糕來,她偏愛放了橙丁的略酸的口味。
俞錚雖然不想動,舒綰這么一說趕緊起來,讓宮娥伺候他更衣,自己接了晝暖手里的糕,把內(nèi)殿里的人都攆干凈了,他想跟舒綰說說話。
“天晚就別看了,累壞眼睛,”俞錚拿糕喂她,說話和氣。
“明兒要拿給司制局的花樣子”,舒綰沒看他,只接了糕吃起來。
“給孩子做衣服用的嗎?”
俞錚手撫上她的小腹,聲音愈發(fā)溫柔。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花樣子也不好選,慕歡眼光最好,等她進(jìn)宮也來得及,還有好幾個月才生呢。”
俞錚將她手里的冊子拿開,挨過去摟著她倚著,“是男是女都救了他爹一條命啊?!?p> 舒綰白了他一眼,“你別以為我就這么跟你算了”,雖然還是不高興的臉色,好在語氣沒往日那么冷淡。
“我知道,綰綰你信我,再忍些時日,我不會一直這么委屈你的?!?p> 舒綰想著便嘆了口氣,“這些日子禮部忙著冊封太子,又要讓她們不高興了?!?p> “所以我才讓長寧王妃和王氏常進(jìn)宮走動來陪你,她們兩個一個聰慧一個勇武,我倒放心些。”
他的手不離開舒綰的肚子,“眼紅到了極點(diǎn),就會殺機(jī)四起?!?p> “害死我,天下還有一半在手呢?!?p> 舒綰心里明白,中宮加上六位嬪御形同虛設(shè),這輩子生不出一兒半女來,若能搶了她的也是好事。
“她們想都別想”
俞錚理了理舒綰的鬢發(fā),“該屬于你的名份,我們會要回來。”
如果不是俞錚真身不由己,對她真有良心,舒綰才不會在這污糟地方過活。
她雖然生氣,可也知道什么是大局,如何顧全大局,也知道俞錚一直在為立她為后努力,委屈是有的,恨倒從來都沒有。
“歇著吧,明兒還得早起,接下來的幾個月夠你忙的,天氣又愈發(fā)熱了?!?p> 舒綰拿了扇子給他打了幾下,看他睡沉,自己也困的打了個哈欠,歪頭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