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當(dāng)山到田家莊的路上,田文孝告知無為密云堡事發(fā)的詳情。
密云堡坐落在京城百多里外的密云縣郊外,方圓數(shù)百頃,田地富饒,綠樹蔥榮。十多年前,中原三俠李元秀,方青,方眉兄妹合力鏟除了云蒙山黃藤嶺上禍害一方的黑鷹七煞后,便在水草豐美的密云縣外清水河邊安家落戶,用黑鷹七煞處繳獲的錢財(cái)購買田地,建起了一座山莊,招收許多貧苦無依的農(nóng)人作為佃戶。密云縣氣候溫和,雨水充足,于是三人一商議,因地制宜,在山莊周圍都種上了紅皮梨兒,黃蘋婆,大青棗,和水晶葡萄。三五年過去,密云山莊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鮮果大戶,佃農(nóng)們也都過上了豐衣足食的日子。許多附近的年輕人敬仰三位俠士為民除害,造福一方,紛紛前來投師學(xué)藝。十年一晃而過,密云山莊由原先的一座不大的莊園擴(kuò)展成擁有幾十間房舍,上百名弟子的一方名門。
說起中原三俠,許多人都能侃侃道來,那可個個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堡主李元秀師出問劍閣,是老閣主白承飛的關(guān)門弟子,排行第三,丈一把五尺鋼槍行俠長江南北,在中原武林聲名顯赫,如今的威望僅次于問劍閣主。堡中設(shè)三堂:崇義堂主方青出生關(guān)中,使得一手七十二路飛龍棒法,為人耿直豪爽,好飲善談。青云堂主方眉,亦是堡主夫人,巾幗不讓須眉,一對玄鐵雁翎刀曾令各路綠林盜匪聞風(fēng)喪膽。而說起金風(fēng)堂堂主,卻另有一段故事。
三年前一位從西北遠(yuǎn)道而來的武功高手前來投奔密云堡。此人姓常名錫川,三十多歲,自稱在西北商道上經(jīng)營保鏢行業(yè),最近與道上最兇惡的馬賊狹路相逢,擊潰馬賊之后,自家也落得兩敗俱傷,于是遣散了兄弟,獨(dú)自來中原謀生,聞得密云堡主正義寬厚,于是前來指望投入密云堡門下。堡主及二位堂主都是好客之人,見常錫川武藝高強(qiáng)便收留了他,在堡中擔(dān)任管事。不出一年多,常錫川便和密云堡上上下下的人混得煞是熟絡(luò)。此人很會做人情,每次出門回來都會給堡主和二位堂主捎上些得體的禮物,弟子們有什么難處也都喜歡去找他。堡中事務(wù)一年比一年繁忙,于是一年前,又設(shè)了金風(fēng)堂,常錫川被眾人推舉為堂主。
這天,密云堡中聚集著來自北方諸武林名門的頭面人物,正廳上燈火輝映,照得人人額角發(fā)亮。正中的寬椅上端坐一名四十來歲,神采奕奕的中年人,正是堡主李元秀。右手邊依次坐著方青,方眉,和常錫川。左手邊一溜太師椅上坐著幾位貴客。須發(fā)灰白的瘦小老人是滄州無極門門主趙繼德。身形碩大,雙手如簸箕的黑臉大個子是天津鎮(zhèn)北鏢局局主郭海年。白面少須,安穩(wěn)謹(jǐn)慎的瘦長漢子是山西云門劍派首席大弟子崔全。寬額方面,端坐如鐘的青年是河南洛陽金刀薛家大公子薛鐘玉。常錫川右手邊坐著段云義,其余隨同前來的各門弟子們端立在兩旁。
這時只聽常錫川皺著眉頭道:“有句話我不得不說。段公子,你說司馬辛不日即將來拜訪,恐怕來者不善?!?p> 趙繼德道:“常堂主為何如此擔(dān)憂?據(jù)我所知,那司馬家的公子哥兒只不過是高傲自大,難以相處罷了?!?p> 方眉點(diǎn)頭道:“趙世伯說的在理,司馬家的人向來與世無爭,他來這里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狈脚畟b眉目清朗,嗓音亮堂,聽之讓人精神一振。
李元秀轉(zhuǎn)臉對常錫川道:“常賢弟既然這樣說,一定有你的道理,但說無妨?!?p> 常錫川道:“當(dāng)初在西北道上做保鏢時,各式各樣的人見過不少。同行的兄弟們聚會時常常講到西海盟。大約十年前吧,聽說有個來自中原的少年,被西蕃的一個大活佛收作弟子。那活佛和西海盟交情頗厚,好像和那個傳聞當(dāng)中的‘玄都’也有些來往。那個少年學(xué)得上乘武功之后又回了中原。當(dāng)時可是兄弟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我應(yīng)該不會記錯,那個少年就是叫司馬辛?!?p> 此話一出,座中一片驚訝之聲。
一旁身形魁梧,紅臉膛的方青道:“你怎么不早說?”
常錫川道:“我也是方才聽段公子提到了此人才猛然想起來的?!?p> 李元秀皺著眉頭道:“司馬家和問劍閣是親戚,怎會……既然如此,不管他是否真的和西海盟有瓜葛,我們總須多加留意,小心提防。”
低頭沉默了許久的崔全忽然抬頭道:“堡主,我認(rèn)為不僅要提防,而且大家應(yīng)該有所準(zhǔn)備,一定要將其扣押,問清來路。”
李元秀有些詫異道:“噢?這恐怕太臆斷了吧?!逼渌艘布娂娍聪虼奕?。
只見崔全不緊不慢地起身,向堡主作揖道:“請堡主先恕晚輩行事唐突,未曾和諸位前輩商議便擅自作主,吩咐弟子假扮西海盟的人在京城四周鬧事,目的就是引西海盟的人出來。”
堂中有些聒噪起來。趙繼德站起道:“你們堂堂云門劍派,怎么可以用這種不光彩的手段?”
這時常錫川也起身,向堡主和趙門主欠身道:“其實(shí),這事我也有份?!?p> 未待李元秀發(fā)話,方青跳了起來大聲道:“你怎么不和我們說一聲?這種事說出去不是丟我們密云堡的臉么?”方眉見兄長的急脾氣上來了,連忙道:“不要吵了,崔大俠和常賢弟都不是亂來的人,這樣做一定有他們的道理。”郭海年也在一旁打圓場道:“大家不要互相指責(zé),慢慢說?!?p> 段云義仔細(xì)一想,說道:“我當(dāng)天見到司馬辛?xí)r,他說西海盟在少林寺打傷僧人,少林住持托他了解情況,當(dāng)時我就覺得奇怪,可也不能確定。既然眾位也不知有這事,那他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找借口來拜訪,恐怕真和西海盟脫不了干系。
李元秀想了想道:“過去的咱們就不提了,想想對策吧。”
大約過了四五天,一日午后,眾人方用過午飯,忽聽門外來報(bào),司馬辛到訪。崔全問道:“他可有帶人?”門衛(wèi)答道:“沒?!北娙讼嗷タ戳丝矗钤愕溃骸罢埶抉R公子到正廳看茶?!被仡^對眾人道:“我們?nèi)?。”一行人向正廳走去。
雖然早就聽說過大名,可是這里所有的人,除了段云義和田文孝之外,都沒有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只聽說這位司馬大公子師出少林,身懷絕藝,自視甚高。二十多年前,川西興起了一股以巫蠱密術(shù)害人的苗人幫派,叫做巫月教,武功殘忍,行事詭異,危害甚廣,連獨(dú)臂天師當(dāng)年都差點(diǎn)著了道。三年前,從川西散出消息,巫月教覆滅,取了教主首級的人就是司馬辛,頓時成為茶館酒樓里盛傳的人物。許多人聽聞后紛紛到洛陽上門拜訪以望結(jié)交,結(jié)果全都吃了閉門羹。久而久之,得罪了不少人??墒撬睦^母,懷月山莊李夫人卻是一位溫文和藹,懸壺濟(jì)世,受人尊敬的名醫(yī),江湖上過半的人都受過她的恩惠,更何況,司馬辛的姑姑還是問劍閣主的夫人,于是多數(shù)人見到他也都陪上個笑臉,可是背后卻大加詬病。
據(jù)說,自從巫月教被滅后,他便不知從哪里得來無數(shù)金銀,揮霍無度,常常在外游蕩,不務(wù)正業(yè)。去年在杭州買了一處莊園,將翠微臺的頭牌花魁包了兩月之久,惹惱了問劍閣的大公子白志杰。這事說來也奇,問劍閣主的夫人原是司馬家的小姐,可兩家來往甚稀,司馬辛和白志杰雖是表親兄弟,但卻形同路人。白志杰仗著父親的名號,幾次三番上門挑戰(zhàn),均落得狼狽而歸,最后還是白孟揚(yáng)出面與其調(diào)解方才息事。
這天陽光融融,春風(fēng)襲人,密云堡正堂四門敞開,通透明亮。一名瀟灑俊朗的素服青年正慢慢地品著茶,臉朝院外,望著一枝初綻的桃花出神。聽見堂后腳步聲響,青年放下茶碗,微笑起身向出現(xiàn)在門外的李元秀淺淺作揖道:“李堡主好。”眉角高揚(yáng),一雙明目掃過眾人,向最后進(jìn)來的段云義和田文孝二人微微點(diǎn)頭一笑,而對其他人則不屑一顧。
李元秀抱拳道:“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得見,果然風(fēng)采非凡。容我向你介紹諸位俠義之士?!?p> 相互見面后,眾人落座。司馬辛開門見山道:“在下聽聞近日西海盟在京城附近為非作歹,日前幸會段公子,知道眾位在此集思廣益,故此冒昧前來,向眾位請教?!?p> 一旁座中趙繼賢不冷不熱道:“司馬公子何時也變得關(guān)心世事起來?”
司馬辛微笑道:“司馬家和少林方丈素來交好,西海盟月前在少林惹事生非,方丈托我打聽一下西海盟目前的狀況,可我也找不到頭緒,所以前來求教?!?p> 聞得此言,眾人警覺地相互投以眼色,崔全輕輕咳了一聲,微笑欠身道:“司馬公子,可是據(jù)我們所知,西海盟根本沒有在少林寺惹事生非,公子前來恐怕是另有目的吧?!背ea川聞言即刻向李元秀道:“堡主,果然不出我們所料?!?p> 司馬辛眉角一緊,眼角撇向神色不安的常錫川,又即刻恢復(fù)平靜,不緊不慢地道:“怎么?看來諸位對西海盟的行動頗為熟悉么,可否不吝相告在下?”
崔全道:“司馬公子,你應(yīng)該比我們更熟悉!”
霎時間,大堂外眾多各派弟子將四周團(tuán)團(tuán)圍住。李元秀起身道:“司馬公子,早就聽說你淡泊名利,不問世事,如今居然投到西海盟門下,今日就請暫留在弊堡?!?p> 司馬辛冷笑道:“我也想不到,貴堡居然窩藏西海盟的叛徒?!?p> 一語震驚四座。就在此刻,司馬辛徒然起身,雙掌齊出,擊向立在大門附近的薛鐘玉。段云義大驚道:“薛兄小心!”寶劍出鞘,飛身來擋??墒撬抉R辛快了一步。薛鐘玉沒料到司馬辛居然從他下手,而且絲毫不留情,不及招架,被掌力震出數(shù)步,一口鮮血噴出。司馬辛順手抽出薛鐘玉腰間佩刀,奪門而出。堂上即刻大亂。段云義伸手去扶薛鐘玉,回頭一看,門外數(shù)名密云堡弟子慘叫連連,皆被司馬辛一刀至傷。段云義將薛鐘玉交給方眉,飛身挺劍出門接應(yīng)。
此時司馬辛正被方青和郭海年截住。趙繼德,崔全,常錫川三人兵刃在握,封住了司馬辛的去路。李元秀亦操起鋼槍出得門來,大聲道:“你今天走不出這里了!快快束手就擒!”
司馬辛神色鎮(zhèn)定,招招狠辣。由于倉促迎敵,方青和郭海年二人皆赤手空拳。很快郭海年被逼出一出破綻,司馬辛左手雙指并攏直指郭海年肩下,“哧”的一聲,衣衫撕裂,司馬辛的雙指生生地刺進(jìn)了郭海年的皮肉之中。郭海年悶哼一聲,跌出數(shù)步,坐在了地上。
一旁趙繼德見狀驚道:“好狠毒的功夫??蠢戏騺硎帐澳悖 币粋€箭步上前,鐵尺點(diǎn)向司馬辛后腰。司馬辛輪刀挑開鐵尺,飛起一腳踢向方青的面門,左手入懷探出一物,向趙繼德擲去。那物見風(fēng)即化,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粉末落了趙繼德一臉。趙繼德只覺得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迎面而來,禁不住掩面大咳。司馬辛抓了一線之機(jī),將手中的刀飛擲向李元秀,騰出右手來,雙手全力擊向方青,口中道:“巫月教的天蠶粉滋味不好吧!”
這句話令在場的人個個大驚失色。方青失神的瞬間被司馬辛一掌擊中胸口,頓時捂著胸蹲了下去。司馬辛哈哈大笑,飛身向墻外而去。段云義回過神來,對李元秀道:“別中了他的計(jì)!堡主,我們快追!”
司馬辛輕功卓絕,將各路弟子遠(yuǎn)遠(yuǎn)甩在后頭,只有李元秀和段云義二人勉強(qiáng)能跟上。密云堡外頭是數(shù)百畝的果園,西臨泉水,東鄰山坡。只見司馬辛向山坡一面掠去,幾縱之間便進(jìn)了林子,回頭見李元秀和段云義也向這邊而來,忽然停下腳步,向二人微笑道:“我在貴堡未曾犯下一條人命,二位請回吧。我們井水不犯河水?!?p> 李元秀怒目圓睜道:“我們和西海盟無怨無仇,你不僅重傷多人,而且還下那喪盡天良的毒藥,我今天定要討個公道!”
司馬辛一怔,隨即哈哈笑道:“毒藥?我哪來巫月教的臟東西,那不過就是些從倭國販來的芥末,沒想到你們真的信了?!?p> 李元秀拉長了臉:“你真是欺人太甚!”鋼槍一振,刺向司馬辛。
“住手!”林中走出一人,身后二十多名弓弩手站列成半圓,從樹叢中步步逼近。來人正是祁慕田。祁慕田滿面微笑,對李元秀和段云義抱拳道:“李堡主,段公子,幸會。”
李元秀問道:“你是何人?”
祁慕田道:“在下西海盟祁慕田?!?p> 段云義環(huán)顧四周,二十多支弩箭寒光錚亮,蓄勢待發(fā),于是對祁慕田道:“祁先生,密云堡和西海盟素?zé)o糾葛,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祁慕田道:“前一陣子有人假扮西海盟門下四處生事,我們當(dāng)然不能袖手旁觀。如今事情業(yè)已明了,二位請回。傷者我們自會負(fù)責(zé),改日將送上良藥?!?p> 李元秀和段云義對視一眼,拱手向祁慕田與司馬辛道:“告辭?!?p> 目送二人走遠(yuǎn),司馬辛道:“先生所料不差,他們模仿西海盟行事,卻不知自露破綻,密云堡有個叫常錫川的人,和叛徒肖像上的張振川酷似。他們對我早有懷疑,定是知道些內(nèi)情。我看那常錫川十有八九就是張振川。”
祁慕田點(diǎn)頭道:“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他?!?p> 司馬辛道:“祁先生,這次真是難為你了。其實(shí)你早可抽身,何必事事親為?!?p> 祁慕田搖頭道:“我若抽身,則西海盟必將人心渙散,我和盟主多年生死同盟,豈可置之不理?!闭f罷又嘆道:“一朝入此道,想要全身而退,談何容易!倒是連累了你?!?p> 司馬辛道:“先生言重了。即便不是為了師尊所托,我也愿意為先生分憂?!?p> 當(dāng)天晚上,李元秀,趙繼德,崔全,常錫川和段云義圍坐在廳中,面色陰沉。只聽常錫川低著頭道:“唉,我也不想騙大家,可是,我真的不想讓人知道我曾經(jīng)在那兒呆過。他們在西北道上一手遮天,我沒得飯吃,只好替他們賣命。當(dāng)初逃出來不容易啊。”
李元秀安慰道:“常賢弟,過去的事就算了。”
崔全道:“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趙繼德道:“看來以我們的實(shí)力,不足以與他們正面較量。”
李元秀面露愧色,嘆了口氣:“枉我自認(rèn)武功也算上乘,真是山外有山。今日的事,令李某無顏去見諸位受傷的兄弟們?!?p> 段云義道:“堡主不要自責(zé)。趙世伯所言在理。我們還是先醫(yī)治受傷的諸位。以今天所見看來,西海盟并不想與我們公然為敵。”
兩天后,李元秀正在方青的榻邊看望他的傷勢,忽然門外急匆匆地跑來一名弟子,神色驚慌道:“不好了!不好了!堡主,西,西海盟盟主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大堂上了!”李元秀大驚,趕忙起身,匆匆打點(diǎn)一番,快步隨著弟子從后頭出來。到大堂上,看見趙繼德和段云義已先到了,而武當(dāng)?shù)哪俏惶镄b則躲在大堂后側(cè)的屏風(fēng)后頭向外張望。
首席客座上端坐著一位身著黑色錦緞長袍,頭戴金冠,劍眉鳳目,高貴英武的中年男子。身后端立著一名青衣革帶,腰插彎刀,神情冰冷的青年。大堂門口分兩列立著十六名背負(fù)弩機(jī),腰挎馬刀,威風(fēng)凜凜的隨從。各派弟子陸續(xù)趕到大堂外,個個刀劍出鞘,虎視眈眈地盯著堂上的黑衣男子,可沒有人敢動一步。黑衣男子見李元秀步入,緩緩起身,作揖道:“李堡主,恒某不請自來,多有打擾?!?p> 李元秀上前還禮道:“盟主光臨,有失遠(yuǎn)迎?!狈愿赖茏涌床?,又示意趙繼德,段云義二人坐下。
盟主道:“茶水就免了,我坐坐就走。”微微轉(zhuǎn)頭示意身后的青年,那青年立刻欠身捧起旁邊茶幾上擱著的一只木箱,幾步上前,低頭雙手承與李元秀。盟主微笑道:“堡主,幾日前司馬公子失手打傷了貴堡諸位俠士。為表心意,這里都是些上等藥材,給諸位療傷用?!?p> 李元秀道:“盟主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藥材恕我難以收下?!?p> 盟主微帶笑意地看了他一眼,道:“怕受我的恩惠么?我是特地來向堡主致以欠意的,望堡主不計(jì)前嫌。另外,司馬公子并非我西海盟的屬下,只是朋友而已?!?p> 趙繼德在一旁沒好氣地道:“盟主威名我們早已領(lǐng)教。沒什么事的話,就請回吧?!?p> 盟主絲毫沒有不悅之色,只道:“既然我的好意諸位不愿收下,那我就告辭了,走之前,我有一事相求?!?p> 李元秀警惕道:“盟主神通廣大,鄙堡能有什么幫得了盟主的?!?p> 盟主笑道:“聽說貴堡堂主常錫川是從西北來的好漢,可否引薦一下?”
李元秀臉色一陰,沉聲道:“恕難從命。盟主請回?!闭f罷起身作送客狀。
盟主卻依舊坐著不動,輕描淡寫道:“那我倒不想走了??茨氵@里桃花開得甚好,不妨多坐一會兒,我等常堂主出來敘敘舊?!?p> 趙繼德早已咽不下這口惡氣,上前擋在李元秀身前道:“堡主,上次中了那司馬小兒的詭計(jì),今天讓老夫來替你出這口氣?!痹捯粑绰洌F尺已到了盟主面前。可趙繼德只覺得眼前一花,一條青色的人影即擋在了眼前,“當(dāng)”的一聲,鐵尺被閃亮的彎刀彈開,虎口被震得生痛,耳中聽見盟主道:“老人家還是退下吧,不要傷了身體。”趙繼德又羞又氣,握緊鐵尺,猛提一口真氣,向青衣人撲來,兩人斗在一處。盟主胸有成竹地坐在一旁,可李元秀和段云義心中都捏了一把汗。只見青衣人步法奇特,身形動若鬼魅,刀刀凌厲。趙繼德雖然功力深厚,鐵尺似急風(fēng)密雨一般落向青衣人,然而卻總是慢了一絲,只有招架之功。不多時,只聽見輕微的刀聲劃過衣衫,鐵尺落地,趙繼德捂著手腕,鮮血從指縫中滴下地來。堂外的弟子們一片騷動,紛紛欲沖進(jìn)大堂。十六名盟主的隨從即刻取下了背上的弩機(jī),將眾人擋在堂外。
李元秀忍無可忍,操起座旁鋼槍,槍尖一挺,刺向青衣人眉心,青衣人向側(cè)旁滑出數(shù)步,正欲反撲,卻聽盟主道:“退下?!?p> 青衣人聽命虛晃一招,退了下來。李元秀槍指盟主道:“你到底想怎么樣?”
盟主緩緩說道:“叫常錫川出來見我?!?p> 李元秀道:“我已經(jīng)回答過了,不說第二遍?!?p> 盟主點(diǎn)頭道:“好。念你是個英雄,我親自來討教。堡主請?!?p> 李元秀毫不遲疑,槍尖挑出梅花九朵,欲將盟主罩在槍尖之下。槍尖到處,風(fēng)聲瑟瑟,如九龍出淵,漫天風(fēng)雨。而盟主轉(zhuǎn)身之間,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色澤澄瑩的軟劍,如銀蛇吐信一般迎著鋼槍而來,出劍手法詭譎,似柔而剛,如秋光照水,亦如雷電過隙,劍芒之中透著凌厲霸道的內(nèi)勁,令人防不勝防,每當(dāng)鋼槍靠近時,便似乎被化去了勁力,不聽使喚起來。李元秀振作精神,全力以赴,不多時額角已滿是汗珠。可惡那軟劍來勢纏綿不絕,好幾次他的槍差點(diǎn)被脫手。
突然間,盟主的劍鋒沿著槍柄滑過,直指李元秀的胸口。李元秀情急之中只好猛地后仰避開,嚇出一身冷汗,明顯落了下風(fēng),但見劍身絞過,“鏘”的一聲清響,鋼槍脫了手,直直地飛向李元秀的座椅,“啪”的一聲牢牢的釘在了椅背上。
盟主不動聲色地收了劍,輕拂袍袖,道:“堡主,既然你敗了,就讓我見見常堂主吧。免得……”話還沒說完,只聽一直沒有發(fā)話的段云義長劍出鞘,正色道:“錯了。你還沒問過我!”
盟主轉(zhuǎn)過頭,頗有意味地看著段云義,問道:“你是誰?”
“武當(dāng)段云義?!?p> 盟主笑道:“早就聽聞武當(dāng)派的段公子俠義過人,果然是言如其人。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我今日前來為的是我們西海盟自家的事,和你們都沒有關(guān)系,段公子不要誤會了。若要比武,還是待到明年元月在杭州武林大會上再說吧?!?p> 段云義冷聲道:“我們也有我們的規(guī)矩。常堂主是我們的朋友,我們不會把他交給你的!”
盟主回過頭,自顧向堂外走去,邊走邊說道:“我給你們?nèi)鞎r間,到時我會再來,取常堂主項(xiàng)上人頭。又偏過頭對李元秀道:“倘若你們想到什么條件,送信給我就是,不必藏藏掖掖的派人假扮我們鬧事。我就住在妙峰山的葉園?!?p> 段云義怒道:“欺人太甚!看劍!”筆直一劍刺向盟主。但見那劍鋒離后頸只有三寸時,盟主突然傾身沉肩,同時軟劍不止何時已出了鞘,從腰間飛彈而出,點(diǎn)向段云義腹間大穴。段云義急運(yùn)內(nèi)力,穩(wěn)住身形避開,卻不甘心,回手又是一劍襲來。
盟主亦不怠慢,回身出劍,隨著段云義的來勢周旋。段云義不愧是獨(dú)臂天師的親傳弟子,一手武當(dāng)劍法練得爐火純青,進(jìn)則連綿無窮,退則迂回萬方,行云流水,剛?cè)岵?jì)。盟主先只躲閃,并不反擊,口中贊道:“段公子好劍法!”
數(shù)十回合過去,盟主仍不反擊,段云義越來越生氣,劍勢愈猛,漸漸的每一劍都使出了全力,只放不收。正當(dāng)周圍人看得眼花繚亂時,盟主忽然腳下步子激變,那原本靈動搖擺的劍尖不知怎么地竟如閃電般直刺而出,上下兩劍分點(diǎn)段云義的眉間和膻中。段云義驚變,回劍相救,可二劍相交之時,只覺盟主的劍又變得綿軟無形,如游蛇般滑向了他身側(cè)。段云義大駭,轉(zhuǎn)身欲擋時,軟劍早已先到,霎時間肋間劇痛,同時,胸口也挨了一拳,頓時腔內(nèi)腥味翻騰,眼冒金星,摔倒在地,眼前一片模糊。只聽得盟主遠(yuǎn)去的聲音道:“恒某告辭?!?p> 田文孝當(dāng)時躲在屏風(fēng)后頭,自然把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所以到了田家莊時,無為已知道了事情的詳盡始末。二人在田家莊上住了兩日,便快馬加鞭向密云堡趕去。一路上田文孝話頭不斷,無為雖不善談,可畢竟也到過不少地方,加之學(xué)問淵博,說出的話總讓田文孝覺得很有道理。二人脾氣相投,十多天同行后已如同好友一般。
田文孝這一來一回用去了二十多天。這日二人趕到京城郊外,天色已晚。無為正琢磨著是否要到丘胤明府上借宿一宿,可忽然想到去年在丘胤明家里,為了祁慕田的事,弄得很不愉快,于是提議道:“還是別進(jìn)城了,省得又被盤查。”
田文孝點(diǎn)頭道:“行。就在城外找家旅店湊合一下,明天一早好趕路?!庇谑嵌穗S便在外城找了家還算干凈的鋪?zhàn)幼∵M(jìn),到外頭叫了兩碗羊骨湯面,唏哩呼嚕大口吃下,甚是痛快。擦擦嘴,田文孝忽然說道:“哎,你說那西海盟所在的葉園是個什么樣子???我們是不是可以偷偷的去看一看?”
無為瞪了他一眼:“你胡說什么,那不是去送死么?”
田文孝吐吐舌頭道:“我剛才突然想了個主意,偷偷在他們的井里放些瀉藥,那豈不是很好?”
無為直搖頭:“別胡思亂想,早點(diǎn)歇息吧,明天趕路要緊?!彬T了一天的馬,無為也累了,沒在意田文孝那荒唐的想法。于是二人早早回房,各自泡過腳后,天還沒全黑便歇息了。
次日清晨,無為休息一夜后覺得精神飽滿,聽田文孝那邊還沒什么動靜,走去敲門,可半天也沒人來開。無為納悶,正準(zhǔn)備繼續(xù)敲,這時店小二端著一盆水從樓下上來,遠(yuǎn)遠(yuǎn)的便道:“這位客官,住這兒的小哥昨晚上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過?!睙o為忽然想起田文孝昨日的胡言亂語,心知不妙,問道:“他什么時候出去的?”小二道:“天黑沒多久,那小哥就下來了,問我附近的藥房在哪兒。那時候我還說,天都黑了,藥房都要關(guān)門了??伤€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出去了。你們不是一起的嗎?”無為點(diǎn)頭不知說什么好,道:“是啊。那,這里去妙峰山怎么走?”小二指了路。無為即刻結(jié)了帳,快馬加鞭,心急如焚地朝妙峰山而去。
妙峰山在京城西面百多里地外,山色清秀,林木繁茂,上有道觀廟宇十來座。正是四月頭上的日子,山腳下玫瑰盛開,香氣馥郁,有三三兩兩游春的文人漫步山間。無為此時無心賞春,把馬寄在山下農(nóng)莊,問了路,三步并作兩步向葉園奔去。到了園門口已是滿頭大汗,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只聽身后一聲口哨,“唰唰唰”從林子里竄出幾條人影來。無為定睛一看,自己已被八名弓弩手團(tuán)團(tuán)圍住。一人從他身后走了上來,看樣子好像是個小頭目,朝無為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你是什么人?”
無為擦擦汗,做了個揖:“我想請問一下,昨天晚上是否有人擅闖貴莊園?”未待那人回答,只聽“吱呀”一聲,有人從里頭開門出來問道:“怎么回事?”
那小頭目向里頭的人道:“這里有個人急匆匆上來,好像是認(rèn)識昨晚那個毛小子。”無為一聽,心中明了,連忙也對門里的人作揖道:“這位大哥,拜托幫我問一問,昨天有個少年冒犯了貴莊園,現(xiàn)在何處?”門里頭的人看無為挺有禮數(shù),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好,你在這里等等?!?p> 過了一會兒,聽得里頭腳步響,有人一路罵罵咧咧地朝門口走來,是一名睡眼惺忪的高個子大漢,打了一個哈欠,問道:“是誰在這里唧唧歪歪的?!笨戳艘谎蹮o為,道:“你們密云堡的人吃飽了撐著,差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來搗亂,不看看這里是什么地方。你哪里來回哪里去。老子好好的睡著,沒空來招待你。”
無為見來者身長八尺,刀疤臉,甚是丑陋,不像好人,可自己一個人,也不能如何,只好陪個笑臉,訕訕道:“這位大哥,小兄弟不懂事,自作主張,做了蠢事。我在這里給你們賠不是了,還請你們高抬貴手,放了他吧?!?p> 大漢瞅了瞅他,一臉不屑地道:“當(dāng)這里是自家后院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走吧,我不和你計(jì)較。”
無為急了,上前幾步道:“聽說西海盟的人還挺講道理,怎么連一個小孩子也不放過!”
大漢道:“你這人怎么這么啰嗦?再不走我一聲令下,你就變成個刺猬!”
無為不示弱,大聲道:“我認(rèn)識你們的祁慕田先生。我要喊人啦!”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大門里跨出個人來,所有的人都側(cè)過臉去,隨即垂首行禮,連那大漢也收斂了表情,站直身子一臉恭敬地向門里頭出來的人躬身道:“大小姐早?!?p> 無為只覺眼前一亮,一名眉眼醒目,身材高挑,風(fēng)神俊逸的女郎從門內(nèi)無聲無息地走了出來。來人正是恒雨還。恒雨還向那大漢問道:“史頭領(lǐng),昨天是你值的夜?”大漢點(diǎn)頭。
恒雨還道:“聽你的手下說,昨天有個少年偷偷地翻墻進(jìn)來,被你們捉住,痛打一頓,可有此事?”
史頭領(lǐng)道:“是有這么個小子,從他身上搜出了一大包巴豆粉,來搗亂不說而且開口就罵人,所以兄弟們一氣之下把他教訓(xùn)了一頓?,F(xiàn)在,在馬棚里關(guān)著呢?!?p> “盟主或祁先生知道這事么?”
“還沒來得及說?!?p> 恒雨還向無為微微點(diǎn)頭致意,問道:“公子是密云堡的人?”
無為唯恐生事,搖頭道:“大小姐,誤會了。我們不是密云堡的人。小兄弟一時里意氣用事,自不量力。請你看在他年紀(jì)小的份上,就饒了他吧。”
恒雨還略思,點(diǎn)頭道:“那,你在外面等著,我去把人帶來?!笔疽馐奉^領(lǐng)道:“麻煩你帶路?!?p> 待她進(jìn)門后,無為抬頭打量起了眼前這個不甚起眼的山莊。聽山腳下的農(nóng)人講,這莊園已經(jīng)十幾年沒人住了。房子看起來頗有年歲,斑駁陸離的粉墻上長滿了爬山虎,大門上掛著塊褪色已久,被蟲蛀了兩角的木匾,“葉園”二字依稀可辨。隔墻望去,莊園里一片濃綠,幾棵槐樹開滿了淡紫色的花朵,隨風(fēng)飄落,榆樹與銀杏相互穿插,參差有致,勉強(qiáng)透過樹枝的縫隙看得見幾角屋檐和檐下隨風(fēng)微擺的銅鈴,門旁一枝杏花初綻,嬌紅明艷,若不是身旁還站著幾名魁梧兇悍的弓弩手,真像是站在一處山間隱士的宅邸門外。
沒多久,恒雨還跨出門來,對無為道:“他傷得不輕,下回別再做這種事了,這不是鬧著玩的?!笔奉^領(lǐng)背著不省人事的田文孝隨后出得門來,將田文孝交到無為手中。無為俯首細(xì)看,見他臉色蒼白,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的衣衫也劃破了好幾處,無奈地?fù)u頭,對恒雨還道:“多謝大小姐?!焙阌赀€伸手摸出一個小紙包,遞給無為:“我這兒有些治外傷的藥粉,你拿去用吧,回去給他找個大夫調(diào)理一下,沒有大礙?!被仡^又對史頭領(lǐng)道:“祁先生若是問起,就說是我把他放了?!?p> 無為見她言行利落,想必是西海盟之中了不起的人物,心中暗暗佩服。背著田文孝慢慢走下山坡,在農(nóng)家小歇了片刻,琢磨著是否帶著昏迷不醒的田文孝趕路去密云堡,可轉(zhuǎn)念一想,此處離密云縣尚有許多路途,重傷之人不宜趕路,還是先回京城為好,干脆把他帶到丘胤明府上去。離開京城一個多月了,無為先前對丘胤明的幾分不滿早就消去了,反而有些想念起來,朋友四散,他一個人在京城定不好受。于是打定主意,帶著田文孝一路慢慢騎馬向京城去。
丘胤明耐心地聽無為將離開京城之后的經(jīng)歷細(xì)細(xì)地說完。一邊柴管家已吩咐去為田文孝煎藥,安排好無為的住處。無為喝了幾口茶,說道:“這些武林中人閑得慌。我看那西海盟也未必大奸大惡。司馬辛我也認(rèn)識,不是壞人。祁慕田是你的朋友,我當(dāng)然是信任你的。今天見到的那位大小姐,我看心地善良,待人也溫和。要不是在武當(dāng)山發(fā)生了那些事,我也不會參合進(jìn)來。如今可好,我這個俗人是要做下去了。胤明,我把文孝帶到你府上,你不會介意吧?我知道你們有些過節(jié)?!?p> 丘胤明聽無為稱贊恒雨還,微笑著搖頭道:“不介意。他愛住多久就住多久?!睙o為見他自顧高興,不明就里,問道:“近來你過得可好?”
丘胤明心知朝中之事無為沒什么興趣,只道:“還好。你們都走了,這里冷清不少。密云堡這趟事情了結(jié)之后,你怎么打算?”
無為道:“還沒想過。也許到江南去走走。”
丘胤明道:“不去看望東方么?她不久就要出閣,今后恐怕很難再見到她了?!?p> 無為輕嘆了口氣:“算了。還是不去的好。”
門外傳來了二更的鼓聲,二人方才發(fā)覺已經(jīng)很晚了,各自休息不提。
次日一早,無為托丘胤明照顧田文孝,告別后獨(dú)自向密云堡去,晌午時分,踏入了密云堡的大門。四下一顧,好不熱鬧。寬敞的前院里許多各派弟子正在揮刀舞劍,習(xí)練拳腳。畢竟三天后就要和西海盟敵對,密云堡中人人自危。無為穿過廳堂,見段云義和獨(dú)臂天師師徒二人正在和武當(dāng)?shù)亩朗肯囟?,商議三日后如何對敵。段云義的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見無為前來,起身道抱拳道:“上官公子,別來無恙。”
無為回了禮,又向獨(dú)臂天師和諸位道長見禮后,對段云義道:“田少俠他,他到京城的時候突然病倒了。”原來,當(dāng)日清晨無為離開丘胤明府上時,田文孝已經(jīng)醒來,愧于前日所為,讓無為千萬不要將事實(shí)告訴武當(dāng)?shù)耐T。
段云義問道:“他現(xiàn)在何處?”
無為道:“我把他托付給丘胤明了。你放心,他吃了藥,沒有大礙?!?p> 段云義聽得此言,雖有些不郁之色,也沒有說什么。倒是獨(dú)臂天師問道:“丘胤明是什么人?”
無為道:“是,是我的同窗。”
天師一聽,饒有興趣又道:“他在京城做甚么?既然是你的同門,該來這里助一臂之力才是?!?p> 無為只得回道:“他在京城為官,不是武林中人。”
天師笑而不答,自顧搖頭:“上官老道真是有趣?!?p> 三天一晃而過。無為一一和密云堡中的各路人物都打了照面,也了解到不少關(guān)于西海盟主的事跡。原來,當(dāng)日西海盟主離開密云堡之后,在此聚義的人之中年紀(jì)最長的趙繼德回憶起多年前的往事,終于想起,這個西海盟主名叫恒靖昭,出自多年以前一個叫做北冥城的殺手組織。后來恒靖昭歸附西海盟,遠(yuǎn)走西北,再無音訊。當(dāng)時還有一個和他十分投緣的年輕人祁彪,出身另一個殺手組織幽蘭堂。幽蘭堂早在四十多年前就投到了西海盟麾下,可是在二十八年前的那次武林大會之上,幽蘭堂主企圖暗殺當(dāng)時的西海盟主穆容,失手之后便被祁彪和恒靖昭聯(lián)手除去。那次武林大會之后,幽蘭堂和北冥城都銷聲匿跡,再也沒在江湖上出現(xiàn)過。趙繼德回憶完往事之后,隨即猜測,最近在中原連滅兩門的殺手頭領(lǐng)祁慕田很可能就是當(dāng)年的祁彪。
此番前來助陣的不僅有武當(dāng)?shù)母呤趾透鏖T派的眾多弟子,還有洛陽金刀薛家的當(dāng)家薛常山,五臺山上隱居已久的松陵三老,云門劍派的掌門衛(wèi)無憂以及近年來聲名遠(yuǎn)播的太行雙槍岳氏兄弟。一時里密云堡中高手云集,雖然眾人心中仍舊放心不下,可是滿堂濟(jì)濟(jì)的人才還是令人振奮許多。這天一早天還未亮,眾人已集結(jié)在大院中商議對策,等待西海盟人馬到來。
日上三竿時分,忽然門外來報(bào),一隊(duì)五十多名騎手并一架馬車已經(jīng)到了門口。李元秀沉氣起身,說道:“眾位,西海盟殺人在先,又傷人在后,目無禮法,危害中原。諸位俠士不畏狂徒,仗義相助,李某先在此謝過諸位。”
常錫川抱拳道:“各位皆為我而來,我一人性命事小,可諸位維護(hù)正道,深明大義,請受常謀一拜?!闭f完深深一躬。
一旁岳氏兄弟道:“常堂主不必如此。西海盟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今日定讓他們嘗嘗厲害。”
李元秀道:“各位隨我來。”領(lǐng)頭向外走去,身后浩浩蕩蕩跟著眾多武林人士,來到大門外。
只見迎面二騎當(dāng)先而來,其中一人的便是祁慕田,旁邊馬上坐著一名濃眉鷹眼,背負(fù)長柄板斧,面目猙獰的刀疤臉大漢,后頭陸續(xù)跟著幾十名弓弩騎手,最后是一架寬大的馬車,車邊并行著四個騎馬的青年,其中一人便有那天打敗無極門趙門主的年輕人,另外三人打扮各異,身負(fù)不同的兵器,氣勢逼人。想必車中就是盟主恒靖昭。
當(dāng)先二人從馬上躍下,祁慕田面帶笑容走上前來,向李元秀作揖道:“李堡主,多日不見,貴堡熱鬧了不少。祁某這廂有禮了?!痹趫霰娙舜蠖鄾]見過祁慕田的廬山真面目,即刻人群中一陣騷動。李元秀沉聲道:“今天沒有什么好說的。人,我們不會交給你們?!?p> 祁慕田微笑掃視過眾人,和氣道:“諸位大俠少俠,祁某無才無德,所以首當(dāng)前來,意在好言相勸。這回本是我們西海盟的私事,卻勞動了諸位大駕,實(shí)在過意不去。不如各退一步,日后相見自然還是朋友?!彪p目炯炯落在了常錫川臉上,高聲道:“張振川,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是英雄就不要連累他人?!?p> 李元秀身邊背負(fù)金刀的薛常山朗聲道:“惡賊休要胡言。我們與西海盟勢不兩立,沒有什么商量的余地?!?p> 祁慕田呵呵笑道:“看來我這個好人是做不成了。”回過身去向后頭打了個手勢。
眾人順著那方向看去,只見幾十名騎手向兩邊退去,馬車緩緩向門前駛來,到了十丈開外,但見車簾微動,眾目睽睽之下,不見盟主,卻見一名紅衣女郎款款走了下來。馬車邊的四人中,除了那日見過的青年,其余三人也隨之下馬,和那女郎并行,一同走上前來。無為站在后頭,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就是幾天前好心放人贈藥的那位大小姐。
恒雨還緩步走上陣前,向李元秀等人淺淺一頷首道:“受家父之托,請眾位好自為之。若有異議,請自上前挑戰(zhàn),今日由我等奉陪。你們出人,隨意挑戰(zhàn)我們四人中的任何一個,若無人能勝得我等,請張頭領(lǐng)就地自裁!”
語出四下一片寂靜。短短數(shù)語,如深井傳音,即使站在最遠(yuǎn)處的人都分明聽得那女子的聲音就在耳邊。人群中少數(shù)幾位高手頓時心中一涼,如此精純的內(nèi)力!細(xì)看去,這半胡半漢的女子還十分年輕,其神色淡定,不露鋒芒。人群中卻已不少人開始低聲議論:此般陣丈,如何派一女流之輩前來。
恒雨還和身邊三人低語了幾句,獨(dú)自走上前來,立于門外空地的正中,放眼眾人,淡淡道:“請出人?!?p> 果然有人早就沉不住氣了。只見岳氏兄弟手執(zhí)大槍,飛步上前。哥哥岳森道:“妖女休要狂言!先問過我們兄弟二人再說!”弟弟岳林道:“我們兄弟從來不和女人過不去??炝帘鳎∥覀儾淮虺嗍挚杖娜??!睙o為微微瞥了一眼獨(dú)臂天師,只見天師自顧搖頭嘆氣,心知這岳家兄弟根本不是那大小姐的對手。
恒雨還嘴角微揚(yáng),輕輕伸手,只見一名隨從立即從馬車上扛出一桿槍來,上前來交到她手中。眾人望去,真是把好槍!槍桿不長,只一人來高,槍頭卻比一般的槍要長出數(shù)寸,精鋼打造,寒光四射,仔細(xì)一看,竟是三棱槍刃。武林之中女子本來就極少,使長大兵器者更是從來沒見過。
眾人心中七上八下間,只見那女子手腕輕盈一轉(zhuǎn),槍順勢而起,筆直指向岳氏兄弟。槍桿一端沒于她掌中,桿身與地齊平,紋絲不動。岳氏兄弟自稱岳飛傳人,使得一手精妙的岳家槍法,可見那女子的起式,心中驚嘆。如今騎虎難下,兄弟二人相視一眼,同時大吼一聲,二條長槍一上一下點(diǎn)出,直取恒雨還的要害。二人槍勢方起,眾人眼前一花,那女子已向前移形丈余,瞬息間槍桿左右兩下蕩開長槍。兄弟二人手腕劇震,險些撒手。還未來得及回過神來,只見槍尖已經(jīng)到了近前,尚未近身,卻已有強(qiáng)大的勁力如排山倒海般壓來。二人心知不妙,連忙回槍相格。恒雨還槍身一振,岳氏兄弟即被震得后退數(shù)步。那把槍在她的手中有如繡花針一般,進(jìn)退點(diǎn)撥,輕盈自如。岳世兄弟自幼習(xí)槍,心知那女子的槍法已經(jīng)出神入化,且功力深厚,不是凡人能敵。岳氏雙槍縱然招式絕妙,此時卻好似蚍蜉撼樹,見她槍尖猶如活物一般,眨眼間已經(jīng)抵到了兄弟二人咽喉。二人閉目等死間,卻各自肩頭被槍桿拍中,長槍脫手,向后連連退去,跌坐在地上。恒雨還則退回到了西海盟陣前,拱手道:“承讓了。”
大多數(shù)人此時已看得目瞪口呆。如若不是那女子手下留情,岳氏兄弟早就沒命了。無為看了看眉頭緊鎖的李元秀,面色慘白的常錫川,仿佛沉思的獨(dú)臂天師,心想:這回不知誰會出陣。
這時恒雨還身邊兩名帶劍青年走了上來。青衣人年長些,二十五歲上下,身形瘦削,目透寒光,另一人稍顯年輕,穿著件極為難看破舊的土黃衫子,灰頭土臉,但走起路來卻威風(fēng)凜凜。二人走到陣中,年輕的道:“看你們?nèi)硕啵蝗缍嗯尚┥蟻?,我兄弟二人一并解決。”
“呔!好大的口氣!”無為轉(zhuǎn)頭一看,發(fā)話的是云門劍派的大弟子崔全,帶著四名師弟飛身出列道:“我來領(lǐng)教!”話音未落,只見薛常山帶領(lǐng)八名弟子亦來到場中。薛常山道:“與妖人不用講什么規(guī)矩,我們來助你?!毖ΤI降拈L子一個月前被司馬辛打傷,心中對西海盟已然恨之入骨,此時自然分外眼紅。
年長些的青年冷笑一聲:“隨你們,出手吧?!鄙焓殖槌鲩L劍,那劍青光凜冽,一看便是稀世好劍。另一個青年也笑了笑,雙手一探,兩柄短劍便在手中。
十四個人將兩個青年圍在中間。只見薛常山金刀出鞘,不由分說,揮刀以力劈華山之勢向持長劍的青年肩頭削落。其余八名薛家高手立即位列八卦,分別向?qū)κ稚舷虑昂蟮囊χ幰u去。崔全毫不落后,帶領(lǐng)四個師弟把持雙劍的青年團(tuán)團(tuán)圍住。不過,十?dāng)?shù)個回合后便見了分曉。
雙劍青年絲毫不見忙亂,雙臂如梭,穿插于云門弟子的劍網(wǎng)之中,每過幾個回合,便見一人落劍在地。不多時四個師弟已跌出陣外。薛常山那邊亦是不妙,已有五名弟子被長劍青年所傷,倒地不起。薛常山見勢不妙,拼了全力,出刀更猛更快。余下的三名弟子卻已有退意,迂回在圈外。正在這時,聽得薛常山大喝一聲,刀如旋風(fēng)向長劍青年迎面壓來,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金刀門鎮(zhèn)門之絕招“雷霆十八式”,絕在泰山壓頂之勢,迅雷驟雨之速,翻江倒海之力。卻見那青年,身形搖動,如風(fēng)動蘆花,乍引輕送,便將那洶涌而來的刀勢化于無形。
薛常山眼見一十八式一一落空,心急如焚,忽而回腕,腰勁一挺,改劈為刺,刀尖抵向青年的咽喉。那青年微仰身軀,左掌豁然揮向金刀之側(cè),一擊之下,眾人只見那金刀竟輕飄飄的向一旁墜落。薛常山感到刀鋒的力量被瞬間抽去一般,那刀不聽使喚地向前栽去。而這時那青年右手的劍已直指薛常山胸口。薛常山大驚失色,欲后退可為時已晚,眼見即要喪命劍下,忽然眼前寒光一閃,“嘡”地一聲,那劍尖在距他心口寸許處被頂開。薛常山雙腿一軟,跌坐到地上,抬頭定睛一看,卻是方才那女子出槍檔了青年的劍。聽她口中道:“杜羽,說好不傷人命的?!?p> 那青年男子冷冷地“哼”了一聲,收劍入鞘,道:“誰想要他命,我自有分寸,你緊張什么?!弊灶櫷刈呷ァT倥ゎ^一看,崔全正被師弟們扶著,跌跌撞撞地回到了陣營中。這時自己手下三名弟子也上前來扶,薛常山頓時又羞又惱,一揮手道:“去去去。我自己走?!迸榔饋砼呐纳砩系膲m土,低頭大步走回密云堡那邊。
無為眼疾,方才的一剎那間清楚看見,那個叫做杜羽的青年一掌借力抹開薛常山全力刺來的一刀,巧妙絕倫。而那大小姐在千鈞一發(fā)之時瞬息出手,又是何等的身法!心中驚嘆不已。李元秀四顧,左右眾人皆默然不語。這時,松陵三老中最為年長的呂周說道:“堡主,讓老朽前去?!闭f罷出得陣來對恒雨還道:“小姐仁厚,刀劍無眼,老朽愿與你徒手切磋。”
恒雨還微笑道:“請?!?p> 二人對視片刻,呂周率先飛身而起,雙掌上下齊出,口中道:“接招!”話落間使出的便是他最為上乘的功夫“云海聽濤掌”。恒雨還見狀亦出掌相迎,只見她身影翩躚,曼妙靈動,雙掌輕拂,如佛之拈花,衣衫飄動間,有如天人臨風(fēng),場外之人大多從未見過如此掌法,莫不拭目驚嘆。然而趙繼德,松陵二老,與獨(dú)臂天師卻大驚失色。
玄都!二十八年前,師出玄都的西海盟盟主穆容大敗中原武林第一高人白承飛的那天,也使出過同樣的掌法,不同的是,眼前這女子的身法比之穆容更加渾然天成。難道這女子亦是玄都傳人?正在眾人驚異之時,只見呂周虛晃一招,收掌直退,回到陣中,搖頭道:“眾位,此女既是玄都高人,老朽自愧不如,不愿再戰(zhàn)?!?p> 有人在后頭喊道:“不成我們一起上!不能讓他們?yōu)樗麨?!?p> “對!”
這時,一直未曾發(fā)話的獨(dú)臂天師卻開口道:“諸位,莫要被她的掌法迷惑了,我去會會她?!?p> 恒雨還看見這位清瘦的獨(dú)臂老人緩緩走上前來時,心中微震。這老人步下無塵,目中精光內(nèi)斂,看來功力無比高深。獨(dú)臂天師走到恒雨還不遠(yuǎn)處,作了個禮,說道:“這位姑娘,年紀(jì)輕輕,如此修為,老道欽佩,愿與切磋一局。”
恒雨還回禮道:“愿得前輩賜教。”
天師贊道:“得如此對手,不枉此行?!?p> 人群之中此時鴉雀無聲,百多人皆摒住呼吸,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這幾十年難得一見的景象。只見二人對峙良久,同時出招。恒雨還用的仍是方才的掌法,但卻不似方才那樣靈動自如。天師掌力渾厚,步伐沉穩(wěn)。觀者但見,二人的衣襟冽冽隨風(fēng),零散的塵土石塊隨著二人腳步變換飛揚(yáng)而起。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二人相互找不出破綻,不過的臉色都漸漸凝重起來。
就在眾人皆全神貫注的的時候,忽然從人群中射出三支飛叉,分三點(diǎn)直飛向恒雨還的后背及左右,出手極兇險。無為脫口喊道:“小心!”話未說完,便遭來周圍多雙白眼。無為只好閉嘴。
但見那飛叉就要射到恒雨還的后背,西海盟的人馬一陣騷動。馬車中一黑衣人如箭般飛身而出,方才和恒雨還一同出列,尚未動手的一個年輕人亦飛身而上,手中撒出三枚飛刀。
說時遲,那時快,恒雨還猛然推出一掌,隨即飛身翻越向后,三支飛叉擦著她腳下被飛刀一一擊落。可如此一來,她勁力失衡,翻身落地,直退了許多步方才站穩(wěn),胸口一陣起伏,臉色發(fā)白。獨(dú)臂天師見狀大驚,猛收掌力,借著她一掌推來的勁力飛身后退,落地后,沉氣調(diào)息。
黑衣人便是盟主恒靖昭,此時橫眉怒目,大聲喝道:“什么人竟敢暗箭偷襲!”一揮手,所有人兵刃出鞘,弓弩手亦紛紛弩箭上弦。恒雨還剛緩過氣來,見狀急忙快步上前,扯住父親的袖子,輕聲道:“算了。我沒事。”
盟主向獨(dú)臂天師怒道:“這是怎么回事?”
獨(dú)臂天師此時亦是火冒三丈,一揮衣袖道:“我怎么會是這種人!要問,你問他們!”說罷指向密云堡前的眾人,又向恒雨還道:“今日幸會,改日有機(jī)會再向姑娘討教。告辭了?!痹捯粑绰洌_下飛起,眨眼間已去得遠(yuǎn)了,剩下的二十名武當(dāng)?shù)茏用婷嫦嘤U,不知如何是好。
李元秀臉上紅白不定,身后多人紛紛緊握兵刃道:“大不了和他們拚了?!泵酥髂樕幊粒讲较蚶钤惚平?,邊走邊道:“你也看到了,是你們的人先出手暗箭傷人,休要怪我不客氣。”此話一出,西海盟眾人逼上前來,只待盟主一聲令下便要動手。經(jīng)了方才的陣仗,密云堡眾人估量著不是西海盟的對手,如今獨(dú)臂天師不知去向,余下的人雖緊握兵刃,但忐忑之意盡顯無遺。
正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的關(guān)頭,只見恒雨還拉著盟主的袖子又說了幾句話。盟主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張振川,四年前,你伙同其他叛逆,欲顛覆我西海盟,殺害無辜,搶劫財(cái)寶,不要以為到了中原就可以重新做人。我今日親自前來,允你自裁抵罪,算是給足你顏面了,你看著辦吧。”
常錫川此時已臉無人形,四下望去,刀光如雪,弩箭錚亮,長嘆一聲,緩步走到陣前,雙膝跪倒,口中喃喃不知說了句什么,猛然抽出腰間佩刀抹向頸間,立時血濺三尺,當(dāng)場斃命。
盟主輕哼一聲,冷冷地道:“這回就算了結(jié)了。諸位,明年元月杭州再見。我們走?!币皇?jǐn)y著恒雨還拂袖而去。恒雨還回頭看了一眼地上早已斷了氣的常錫川,輕輕嘆息。
密云堡眾人眼睜睜看著盟主父女回到馬車上,面對滿是煞氣的西海盟眾人,沒有一人敢拔刀向前。少頃,西海盟眾人紛紛上馬離去,蹄聲隆隆,不多時便消失在山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