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禛毓的笄禮定了在靈犀宮辦,皇后如同萬民之母,便以皇后為主,太后為正賓,廖姑姑為有司,姜挽辭為贊,清平坊樂班奏樂,禮成之后再由國師祝。也難怪杜靈蓉心里不舒服,薛問荊看見這配置也是一驚,這分明已經(jīng)接近公主的規(guī)格。女學(xué)中除了杜靈蓉沒人見過這樣的場面,紛紛前來觀禮,趙琬薛問荊遙遙立在人群后頭,許晚棠嫌禮冗無趣,只借口身子不適留在翠微宮。
宋禛毓一身素衣結(jié)童髻款款步出,面南跪坐于席上。華服嚴妝的姜挽辭上前跪坐,為她梳理青絲。
皇后在一眾宮女太監(jiān)陪侍下攜儀仗朝服立于階下,西面?;屎罂粗駛€不茍言笑的木頭美人,纖小的身體硬生生撐起雍華莊肅的正紅朝服,華貴繁美的鳳冠戴在她頭上顯得又大又重,像是快要把她壓垮。
太后攜國師和嚴妝華服的姜挽辭而至,隨行雖多,杳然無聲。太后早年因美貌獲寵,紅顏易老,余艷猶存,她讓薛問荊理解了為什么杜靈蓉生得這般嬌艷如荊棘玫瑰的絕色。此刻她一襲端華莊重的玄色朝服,珠翠壓發(fā),不言不語而自有威儀如斯。
國師一襲深藍長袍,上面用銀線繡著繁復(fù)的花紋,仿佛把一角夜空剪下披在身上。他帶著一個慘白的鬼面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說不出的詭異。
世人皆畏鬼魅,不知其形而竭盡人所恐懼之相繪之,殊不知陰曹皆是守序魂,惡鬼盡在人間。
薛問荊不知怎的腦海中跳出了這一句。也想不起從哪看來的,大概是什么名不見經(jīng)傳的話本子。
皇后緩步至門前迎太后,她一步一步走得絲毫不錯,鳳冠有珠翠懸墜,卻只因風(fēng)而動。迎禮畢,皇后揖姜挽辭,姜挽辭忙報揖,皇后又揖太后,太后報揖。
皇后先入,太后、姜挽辭和國師后入。太后盥手,宋禛毓轉(zhuǎn)西向坐,姜挽辭上前為宋禛毓解發(fā),玉梳理青絲。廖姑姑呈上翡翠發(fā)笄,太后上前為宋禛毓簪發(fā),國師在旁唱誦祝詞。
隨后,宋禛毓入東配殿更衣,出時已是明艷的胭脂色織金飛鳥曳地裙,淡妝輕描,襯得她粉雕玉琢,明麗動人如灼灼桃花。廖姑姑呈上白玉纏纓簪,國師唱誦祝詞,宋禛毓跪坐受簪。
太后簪畢,宋禛毓起,復(fù)入東配殿更衣。再出來時,她換了一身墨色蹙金繡芍藥纏枝曳地長裙,外罩海棠紅仙鶴騰云大袖衫。她年方及笄,已然藏不住傾城容顏,一雙凌厲的柳葉眉斜飛入鬢,鳳眸輕挑。陽光燦燦點亮她稚氣未脫的眉眼,美艷不可方物之中自有不亞意氣少年的孤桀英氣。
她往日只讓人覺得從容靜斂,小小年紀自有一番沉著縝密,此時如乍為美玉去塵埃,竟驚艷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太后為她簪上最后一支鎏金鸞釵。禮成,接下來便是生辰宴。廖姑姑早已命人在懿祥宮東配殿擺了宴席,清平坊派了舞樂班子來助興。女學(xué)中人艱辛了幾個月,早盼著個機會樂一樂。太后何嘗不知她們的心思,早早帶走了皇后和廖姑姑。
不知是誰讓人抬來了果酒。女學(xué)中都是些未出閣的小姐,自然少有善飲的,不過都只略沾兩口,只有杜靈蓉是個千杯不倒的海量,喝了不知多少杯,越喝越上頭,自己喝不算還勸醉好幾個女郎,若不是趙琬攔得及時,只怕第二天課堂上會空許多座。
薛問荊自知是個不勝酒力的一杯倒,始終秉持著嘴唇沾杯做樣子和堅決遠離杜靈蓉兩條原則,成功撐到了最后,還蹭上了送已半是迷醉的杜靈蓉回靈犀宮的轎子。
幾個宮女幫著為杜靈蓉更衣,將她安置在床上。杜靈蓉躺在床上口里猶在忽高忽低地碎碎:“都說了我沒醉,才這么點果酒怎么會醉?本宮當年豪飲八大碗,只有爹能和本宮打平……”
“是是是,你沒醉你沒醉,你只是困了要睡覺了。”
這酒味道不烈,卻著實勁大,薛問荊實實在在喝進去的只有半杯不到,卻也有些頭暈。
杜靈蓉掙扎著反駁:“我不困!拿酒來,我還要接著喝!”
薛問荊:“不,你困了。你看你眼睛都睜不開了。”
杜靈蓉掀開被子:“我只是眼睛進了沙子有點迷!拿酒來!”
“行行行,你先在床上躺一會兒?!毖柷G幫她把被子重新蓋好,“等你睡一覺起來酒就來了?!?p> “薛問荊?!?p> 忽然,一聲蒼老而沙啞的聲音撞進薛問荊的耳朵。那聲音聽不出男女,如同尖細的指甲刮過木頭。這聲音仿佛從天邊壓云蓋月而來,卻仿佛就在耳邊。
薛問荊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喝道:“誰在裝神弄鬼?”
“阿荊,你不記得阿爹了嗎?”
杜靈蓉還在喃喃著什么,薛問荊卻早已聽不入耳。那聲音炸響在她的耳邊,勾起她腦海中最深層的回憶。
她慌亂地環(huán)顧四周,就在她的床所對的墻角,昏黃的燭火不能完全照亮的陰暗之處,立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破舊的囚服,赤著腳,斑駁的血跡讓那囚服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關(guān)鍵在于,“他”沒有頭。
尖叫沖到薛問荊喉頭卻又緊緊卡住,薛問荊顫抖的嘴唇失了血色,她內(nèi)心有個聲音在尖叫著,不對勁,不對勁,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快點去叫人來??伤齾s抑制不住地一步一步向那個“人”靠近,一時竟分不清順著臉頰滑落的是冷汗還是淚水。
靈犀宮正殿的門開了,她卻渾然不覺,如傀儡一般僵硬地向那“人”走去,眼神漸漸失去了焦點。
“薛問荊!”
是誰在叫她?這聲音聽上去像是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的,都破音了??蔀槭裁此犜诙袇s朦朦朧朧?
她想看看是誰叫她,可還沒等她完全轉(zhuǎn)過身去,便見一個黑影飛撲而來,隱隱有寒光一閃。她來不及反應(yīng),本能地往旁邊一躲,手臂上傳來的一陣劇痛驚醒了她。她一看,哪有什么無頭人?只有一個黑衣人手執(zhí)一把匕首,上面有鮮血滴落。
如果沒有人叫她,這把刀現(xiàn)在已經(jīng)插進了她的心臟。
外頭有人大聲喊人,那黑衣人見一擊不中,手執(zhí)匕首再次向薛問荊刺來。他身法靈敏,不過片刻便到了薛問荊眼前,薛問荊堪堪躲開,腰上卻還是被刺了一刀。黑衣人趁勢破門而出,轉(zhuǎn)眼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待到一眾宮女太監(jiān)趕來,黑衣人早已蹤影全無。杜靈蓉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睡著了,她往常稍有一點動靜就容易醒,此時卻睡得極熟,這么大聲響都沒能吵醒她。
薛問荊自知酒量不行,卻也從沒因喝酒產(chǎn)生過幻覺。她心里明白了幾分,自己是被人下了藥。
她仍有些頭暈,被一眾宮女手忙腳亂地扶到椅子上。穿過人群,她看見宋禛毓遠遠站在人后,如一尊靜立的雕塑。
她已卸去妝容,換了家常的衣裙,用一支烏木簪子隨手綰了個髻。薛問荊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卻還是隔著人群對宋禛毓笑了一下。
宋禛毓雙眉緊皺,轉(zhuǎn)身向東配殿走去,與被飛奔著去請來的醫(yī)官擦肩而過。
佩戟
及笄禮過程參考《明史·志·卷三十》及百度百科,自由發(fā)揮,不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