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年歲的松柏長青枝葉茂盛如傘蓋,青石小路兩旁雜草叢生,低矮的灌木和顏色清淡蕊瓣嬌嫩的野花互為點綴,竹枝打造的小亭即使在炎熱的夏日也別有一份清涼。兩盞清茶氤氳著清雅的茶香,上好的茶葉,無論是茶香還是湯色都與普通的茶有明顯的差別。
薛問荊端然正坐在亭中,從她身上還可以感受到方才戰(zhàn)斗余留的痕跡。阿陸靜立在她身后。在她的對面坐著一個二十余歲的年輕男子,那男子身量高挑清瘦,一身青袍,容顏堪稱絕色。這樣說一個男子或許有些奇怪,但他的確生了一副讓人驚艷的傾世皮囊。一雙狹長的鳳眸,眼尾微微上挑,眼角下的淚痣給他整個人平添幾分陰柔,這樣男女皆宜的美人薛問荊還是第一次見。
薛問荊淡淡道:“看來許大人今日是做好了打算要在這看一出好戲?!?p> 許芝端然微笑,看上去溫良儒雅得像是沛陽王的親授弟子,“那倒沒有。不過是打打殺殺,還算不得好戲。許某不過是想要享受這林中幽靜?!?p> “所以就帶了這么多人來?”薛問荊眼神往威嚴肅立在竹亭四周的鐵甲衛(wèi)身上一帶,“大人對幽靜的體悟還真是與常人不同?!?p> “謝女郎夸獎,許某慚愧?!痹S芝也不知是聽出了還是沒聽出,“想不到能在此與女郎相逢,實在有緣。沒想到此地看似安寧祥和,周邊匪盜竟如此猖獗,許某既奉圣上之名來此地巡查,必然要清繳匪盜,義不容辭?!?p> 薛問荊只淡淡地看著他演戲,從他的話中抓取出了她感興趣的信息,“大人不是明鏡臺右掌鏡御史嗎,怎的還要離京巡查?”
許芝笑笑,“涉及公務,許某不便多言?!?p> 薛問荊沒興趣再與他聊下去,辭道:“多謝大人相救。若無他事,民女告辭?!?p> 許芝當然不會就這么放她離開,溫和有禮地問:“女郎急著回京,是有什么要事要辦嗎?”
薛問荊平平板板地說:“民女的私事應該不必向大人稟告吧?”
“自然不用。”許芝道,薛問荊忽然有些好奇把他和沛陽王放在一起會是怎樣的場面,想必會充滿沒有意義的客氣話,“只是相逢即是緣,先前在明鏡臺沒能見到女郎,許某深感遺憾。若女郎愿意在此稍作停留,許某倒是想給女郎看些有趣的東西。畢竟女郎有許多疑問都未得到解答,不是嗎?”
不管他是有理有據(jù)還是瞎說,他的話都成功阻擋了薛問荊的腳步。她雙眼像狐貍那樣瞇起,“這么說大人能夠為民女答疑解惑?”
“許某會盡力而為。”許芝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女郎騎行辛苦,不如乘馬車回城?!?p> 薛問荊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從繁茂的植物間的縫隙中可以看到不遠處停著一輛石青綢群馬踏云紋馬車,四角懸著四個青銅孔雀鈴。那馬車的制式并不是人人都能用,孔雀鈴也少見?;貞浿饾u復蘇,薛問荊想起了她曾在哪見過這輛馬車——她見過這輛馬車兩次,第一次是在從宣陽王府回薛宅的那個晚上,第二次是在準備出京來錦障城的時候。
她視線范圍內(nèi)只能見到那一輛馬車,薛問荊眸光一轉(zhuǎn),道:“謝大人關(guān)懷。只是這馬性子烈,怕會傷著大人的人?!?p> “原來如此?!痹S芝并未強求,只是發(fā)表了一句曖昧不明的感嘆,“果然是女郎的馬?!?p> 薛問荊在體悟這句話的意思之前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匆匆上馬,迫不及待地想離此人遠點,許芝倒是慢條斯理地扶著一個童子的手上了車——他身邊的近侍,包括車夫,都是看上去最多十五六歲的纖美少年。
那些黑衣人和濟生幫的人被鐵甲衛(wèi)殺的殺抓的抓,活下來的被先行一步押送回錦障城。薛問荊回城之時,只見道路兩旁的百姓看向他們的目光中飽含著驚懼和疑惑,甚至還有憤怒。
迫于鐵甲衛(wèi)的威壓,他們沒能直白地表達他們的情緒,但薛問荊知道錦障城的人對于朝廷的恨必然加深了幾分。同時她也知道,為了她和這些百姓們的安全起見,以后她最好別再踏足這座城。
許芝住在錦障城主府附近的別館,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薛問荊都很抗拒與許芝住在同一個地方,但經(jīng)今日一事,錦障城怕是沒有客棧愿意收容她和阿陸兩人。
大概是因為京城不常派人來巡查的緣故,錦障城的別館規(guī)模不大,陳設也半新半舊。給她安置的房間陰暗潮濕,空氣中有隱隱約約的霉味。
但總比大理寺的地牢好。薛問荊沒有拆開行囊,只要有需要她隨時可以離開。
阿陸與鐵甲衛(wèi)同住,雖然是多人一間房,好在房舍寬敞向陽。他對這樣的安排沒什么不滿。或者說薛問荊就沒見過他對什么安排表現(xiàn)出不滿,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也很少對什么事情表現(xiàn)出在意。
她剛到房間不久便有許芝的侍從來敲她的房門,恭順地說:“大人正在審問襲擊女郎的匪徒,遣小的來問女郎,是否需要旁觀?”
薛問荊本能地覺得沒什么好事,于是她決定遵從本能從容地拒絕:“多謝大人抬舉,只是這畢竟是公事,民女若在旁,傳出去也對大人不利。”
侍從沒多說什么,告退離去。但許芝并不打算輕易讓這件事過去,約莫半個多時辰后親自到了薛問荊門前,在做出這樣的失禮舉動的同時禮數(shù)周全地敲響了房門,“女郎可否方便?”
薛問荊打開門,許芝仍穿著樹林里那一襲青袍,只是顏色清雅的袍子上沾染了血污。不用想也知道這些血跡是怎么來的。
她輕敏自然地閃出門,對許芝展露出一個不怎么真誠的微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不妥,大人有何事還請在外面吩咐?!?p> 許芝的眼神微微有些詫異,“許某曾聽過一些傳聞,還以為女郎并不在意這些虛名?!?p> “傳聞畢竟只是傳聞,真真假假不可盡信?!毖柷G淡淡道,沒有詳細解釋的打算。
許芝雙眼微瞇,“原來如此。想必是女郎行事不拘,給了些心胸狹窄的有心人嚼舌的機會。也是,若女郎真是愚蠢放蕩之人,王妃娘娘也不會紆尊親臨大理寺探望?!?p> 他神態(tài)自若語氣從容,仿佛正在談論風雅,而不是轉(zhuǎn)述坊間對于一個女子的惡評。不過薛問荊也不是那種心性脆弱之人,比這更難聽的詞她聽見過不少,早已不會因這些惡意中傷之語讓自己難過。故而她不過微微垂首,“大人明察?!?p> 許芝討了個沒趣,轉(zhuǎn)而道:“女郎剛與匪徒一戰(zhàn),正是勞累之時,本不該前來叨擾。只是許某方才審問歹人得知了一些有趣的事,與女郎多少有些關(guān)聯(lián),若不說與女郎知曉怕女郎今后不防被歹人算計?!?p> 薛問荊寧淡的面容上沒有多余的表情,眼神沉寂,“謝大人?!?p> “女郎客氣了?!痹S芝直視著她的雙眼,試圖從她的眉眼間看出情緒波動,“襲擊女郎的那伙賊人并不是普通的盜匪,也不是為了錢財。他們分屬于兩個江湖勢力,一個是錦障城赫赫有名的濟生幫,還有一個叫孑影閣?!?p> 他心滿意足地從薛問荊的神情里捕捉到稍縱即逝的疑惑,道:“許某就想,先不管孑影閣是從哪冒出來的,濟生幫又不缺錢,何須做這種劫道的勾當?難不成是與女郎有何私怨?就細細問詢了那幾個濟生幫的人一番。女郎猜他們怎么說?”
總不可能是把她在蘇宅內(nèi)聽到的內(nèi)容說出來了吧?薛問荊只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許芝故意將聲音壓低了些,“他們說女郎與三日前發(fā)生在城南的殺人案有關(guān)?!?p> 薛問荊眉心一跳,道:“民女并未殺人,請大人明察?!?p> 許芝笑了,“女郎不必緊張,許某辦案講求實證,怎么會僅憑賊人的一句話就懷疑女郎呢?”
薛問荊雙眉微皺,“那大人將此事告訴民女是何意?”
許芝溫然道:“女郎莫急。許某當然不信他們的話,更何況查辦命案是官府的事,何容他們插足?于是又問他們怎么和孑影閣扯上了關(guān)系。他們本還執(zhí)迷不悟,是許某想了些法子才讓他們吐露實情。原來孑影閣已經(jīng)盤踞在錦障城數(shù)年,和濟生幫狼狽為奸,威脅命官操縱百姓無所不為,若不是今日之事,不知他們還要在我大周的國土上肆意妄為多久?!?p> 聽起來許芝對那個孑影閣有些了解,薛問荊只是靜靜地聽著,在他停下來之后說:“恭喜大人?!?p> 許芝的表情有些失望,“女郎待人一向如此冷淡嗎?”
“大人也知道,民女風評不佳,自然要謹慎些,以免再被有心人嚼舌根。”薛問荊有些莫名其妙,“民女不過以禮相待,并無冷淡之說?!?p> “是么?”許芝道,“那女郎對宣陽世子殿下也是如此以禮相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