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兩夜過去,蘇雯釵的情況比薛問荊預想的還要糟。如果說薛問荊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還勉強能辨認出這個年輕女子清麗的面容,那現在出現在薛問荊眼前的人已經幾乎不成人形。
牢房特有的腥臭死氣加上眼前的景象讓薛問荊胃內一陣翻騰,她忍不住蒼白著臉別過頭去。許芝倒是面色如常,泰然自若,朗聲道:“你要見的人許某給你帶來了,有什么要說的現在就說吧。”
薛問荊能感受到蘇雯釵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她猛然撲到牢門處,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薛問荊被嚇得往后退了一步,只聽一聲嘶啞的聲音響起:“你到底是誰?為什么圣主的東西會在你那里?!”
這一系列言行用了她不少力氣,蘇雯釵話音落后粗重地喘息著,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
薛問荊平復下心神,道:“這位姑娘,我連你們圣主給了我個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為什么?”
許芝蹲下身來,饒有興趣地問:“什么東西?”
薛問荊心中暗道不好,如果被他知道了她手里有京城地道網的圖紙,那她的麻煩就大了。但仔細一想,她聽墻角的時候那個神秘男子只說圣主有東西在她手上,未曾詳說是何物,說不定蘇雯釵也不清楚。
蘇雯釵沒有回答許芝的問題,略微平復了氣息后仍在問為什么。許芝嘖了一聲,起身喚道:“上刑!”
“等等?!毖柷G矮下身,注視著蘇雯釵的臉,如果在那慘狀下還能稱之為人臉的話,“你執(zhí)意要見我,就是為了說這個?就算你知道了原因又怎么樣,難道你還能從這牢里出去嗎?”
蘇雯釵用沙啞的聲音道:“不過是將死之人的好奇罷了?!?p> “隨你怎么說,反正信不信在許大人?!毖柷G轉過頭問許芝,“面已經見到了,許大人,民女可以走了嗎?”
許芝側身讓出容她通過的位置,“隨時可以?!?p> 薛問荊道了謝,迫不及待地往牢房外走。她努力雅致才讓自己的腳步看上去沒那么急切,天知道她有多討厭牢房,如果可以,她希望此生再不要踏進這樣的地方。
在還差兩步的距離就可以踏出去的時候,一個女子被架進來,與她擦肩而過。那女子看上去年紀和蘇雯釵差不多,身材嬌小,清麗秀美的面容因驚恐而有些扭曲。
鬼使神差地,薛問荊停下了腳步,目送著那女子被架到蘇雯釵面前。在鐵甲衛(wèi)松手的瞬間,一直在掙扎的女子栽到地上,光是聽聲音就可以判斷摔得不輕。
許芝拽著女子的頭發(fā)在驚叫聲中把她拉起來,問:“你認不認識這個人?”
癱在地上的蘇雯釵搖了搖頭。她太虛弱了,薛問荊好不容易才看出她的動作。
“不認識?”許芝輕笑一聲,這笑聲平白讓人脊背發(fā)涼,“那看來是許某的情報有誤。真是可惜,那此人就沒有用處了,拖下去讓弟兄們樂一樂吧?!?p> 薛問荊忍不住皺眉,她已經隱約猜出了這女子的身份。
果然,蘇雯釵和那女子同時道:“不要!”
許芝眸光冷冽,“你有什么資格命令我?”
蘇雯釵猶豫了。在許芝再次發(fā)號施令時,她沒有吭聲,眼睜睜地看著女子尖叫著被鐵甲衛(wèi)拖走。
薛問荊臉上的表情忍不住有點扭曲,不會吧?這么狠的嗎?她想了想,轉身走回去道:“大人且慢?!?p> 許芝轉過頭看著她,她搶在許芝開口之前道:“大人喜怒,民女絕無冒犯之意。只是反正這人就在這里也跑不了,大人不如容民女先與蘇雯釵說幾句話再處置此人不遲?!?p> 許芝雙眼微瞇,鳳眸中是刀鋒般危險的光,“是不是許某對女郎太過禮敬有加,讓女郎覺得可以為所欲為?”
“不敢?!毖柷G不卑不亢地說,“民女只是提議。大人的目的是審出孑影閣的人事安排不是嗎?”
許芝冷冷地說:“女郎若是問不出來呢?”
薛問荊抬眼與他對視,眉眼雖寧淡,氣勢上卻分毫不讓,“那民女自愿受罰。”
許芝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個壞笑,做出“請”的手勢。薛問荊蹲下身,問蘇雯釵道:“這是你的姐姐還是妹妹?”
蘇雯釵虛弱地說:“我不認識她?!?p> “你認不認識她并不會影響她接下來的命運?!毖柷G面無表情地說,“說得簡單一點,這只取決于你說還是不說,她的身份并不重要。”
蘇雯釵的目光再次轉到她的臉上,語氣中帶著些嘲諷,“如果我說了,她就一定能平安無事地從這里出去,繼續(xù)安寧的生活嗎?”
“不一定。但如果你不說,就絕對不能。”薛問荊直白地說,“我真是搞不明白,你為什么要為一個遺棄你的群體守口如瓶。對他們來說,你已經淪為棋子,沒有任何價值的廢物。不對,他們還是會記掛你,因為只要你活著對他們就是個威脅。我如果是孑影閣的人,一定會想辦法盡快除掉你。”
盡管身子虛弱,但蘇雯釵聲音中的輕蔑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你懂什么?大周的走狗。像你這樣貪生怕死的人,怎么會懂我們的大義?!?p> “罵的真好?!毖柷G平靜地說,“我的確不懂你說的什么大義,所以我不容易被欺騙,輕而易舉地就用命給他人做嫁衣裳,還把自己的血親也搭了進去?!?p>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在這大牢里除了受刑也沒有別的事,有的是你思考的時間。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什么孑影閣在錦障城那么多人只抓了你一個?”
蘇雯釵恨恨道:“是你大周賊人威逼利誘,讓某些貪慕榮華富貴的小人背叛孑影閣,出賣了我?!?p> “原來你知道啊?!毖柷G道,“那既然你已經被出賣了,為什么不讓你和其他人一起從地道撤離?”
蘇雯釵沒有說話。以她這個狀態(tài)實在很難看出她的表情。薛問荊掃了一眼癱坐在一旁垂淚的蘇雯釧,“還把你的血親也留在這里。”
蘇雯釵囁嚅道:“你怎么知道?”
“錦障城城北的蘇宅一直有鬧鬼的傳聞,有人曾在夜里聽到金鳴之聲,其實是你們孑影閣的人在練武吧?”薛問荊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還有消耗量巨大的衣食用具。蘇宅下應該有一個寬廣的地下空間,就像國師府一樣。平日里大多數人都隱匿于下,直到晚上夜深人靜之時才出來。”
薛問荊的聲音幾乎沒有起伏,“蘇宅下的空間連通著可以通往錦障城外的地道。你的同伴們,或許是曾經的同伴們,應該都已經從地道撤離??商幘匙钗kU的你卻沒有。我不知道中間發(fā)生了些什么,但你最終從城門離開,即使地面上可能已經布好天羅地網。”
“是我自己選擇的。”蘇雯釵不用力的時候聲音很輕,“我的身份已經暴露,只會成為累贅?!?p> “真是忠貞偉大,令人動容。”薛問荊冷冰冰地說,“那你的姐妹呢?”
“你最開始的計劃,應該不包括犧牲她吧?雖然你一直在否認,但你應該很珍惜這失而復得的血親。畢竟你一直沒把她送回南衛(wèi),而是讓她留在錦障城,就是為了能與她多相處些時日,不是嗎?”
這回她清晰地看到了蘇雯釵在顫抖。薛問荊輕嘆一口氣,柔聲道:“你如此忠誠于你信仰的組織,可對他們來說你只是一枚棋子,一旦沒有用處馬上毫不留情地丟棄,就連你的家人都不愿意帶走。如果你口中的大義就這樣冷酷無情,視人命如草芥,那還可以稱之為大義嗎?”
蘇雯釵沉默了,薛問荊靜靜看著她,牢房內陷入一片寂靜,只能聽到受到驚嚇的蘇雯釧輕輕啜泣的聲音。半晌,薛問荊道:“你當然也可以選擇繼續(xù)沉默,如果你還認為值得。只是這位無辜的姑娘就要為你的執(zhí)迷不悟付出代價?!?p> 蘇雯釵仍然沒有出聲,但薛問荊知道她已經動搖了。許芝適時地開口:“來人,把這個女人拖下去!”
“我說?!碧K雯釵終于開口,“你們想知道些什么,我都說,只要你們放了她。她是無辜的,什么都不知道?!?p> “她若真的無辜,我自然不會對她怎樣?!痹S芝道,向一直侍立在旁的侍從吩咐,“紙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