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真聽到外屋有了動靜，便讓魏廣宗進來，見是飯菜已好，便吩咐眾人先吃飯，邊吃邊聊。
小跟班徐長明端菜上桌，說道：“阿翁聽說李過兄長來了，專門做了幾道菜。”
李過唱喏道：“幫我謝過阿翁，等我與道長聊完，便去看望阿翁。”
“那我跟阿翁說一聲去?！毙扉L明拿著端盤便下去了。
眾人看到桌上四道菜，都是硬菜。
一道蔥醋雞，一道生羊膾（從隋朝傳下來，生羊肉切碎拌調(diào)料），一道黃芪羊肉（屬于藥膳，黃芪和羊肉煮湯），一道魚鲙（注①）（生魚片蘸蒜醬或蔥末）。
另有兩個小碟，一碟蒜醬（注②），一碟胡椒粉。
守真招呼李改和魏廣宗上桌，他撿了一塊魚片放在陶罐里，給貍貓團團安排好吃食，才跟著上炕坐下。
魏廣宗早已在外屋溫好酒水，長跪在火炕上，給眾人斟滿。
“改之兄，一路辛苦奔波，敬你！”守真舉杯道。
“客氣，這是應(yīng)該之義。來，好久不見，請！”李過回道。
魏廣宗早早舉起酒杯，就等著開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過說道：“阿翁的手藝真不錯，羊肉竟想出兩吃的做法?！?p> 魏廣宗笑道：“這就是善有善報，道長收留了徐阿翁，得到了美味的回報?！?p> 守真也不矯情，直言：“你不覺得阿翁做得飯菜更合你口味嗎？”
魏廣宗趕緊道：“我最喜歡徐阿翁的手藝，有時候我也會偷學兩招?！?p> 李過笑哈哈問道：“那你偷學了幾成？會不會做‘鵝鴨炙’呢？”
“這是什么？”守真和魏廣宗同時問道。
“這次回神都，我聽人說起這道‘鵝鴨炙’，乃是張易之的最愛。聽說，把鵝鴨放在籠子里邊，在籠子當中燒炭火，又在一個銅盆內(nèi)倒入五味汁，鵝鴨繞著炭火行走，烤得渴了就去喝五味汁，火烤的痛了自然會在里面轉(zhuǎn)圈地跑，直到鵝鴨被烤死，味道也進去了，肉也剛好熟?！?p> 魏廣宗一臉驚駭?shù)溃骸熬谷绱藧憾?？要么說，他們能跟那些酷吏有‘異曲同工之處’呢，心思都是一樣的歹毒?！?p> “圣神皇帝也贊成這種做法嗎？”守真問道。
“肯定不知曉此事，皇帝身邊早已被二張把持，誰敢進言？”
“這就是我們擔心的局面。二張斷了皇帝的耳目，使得皇帝無法與外界聯(lián)系，二張說什么皇帝聽信什么。因此說，張相的兵諫計劃還需要一個內(nèi)應(yīng)，而這個內(nèi)應(yīng)與高延福有聯(lián)絡(luò)?！?p> “誰？”李過和魏廣宗同事問道。
“明珪?！?p> “明珪？明珪是誰？”
“他是明崇儼之子，現(xiàn)在為秘書郎（從六品）。秘書郎隸屬于秘書省，即麟臺。張易之為麟臺監(jiān)（從三品），正是他的最高領(lǐng)導(dǎo)?！笔卣娼榻B道。
“明崇儼又是誰？”魏廣宗對朝局不太敏感。
李過解釋道：“明崇儼是雙圣（高宗李治和天后武曌）都很欣賞的方士。據(jù)說，其人容貌俊秀，風姿神異，出身士族，卻精通巫術(shù)、相術(shù)和醫(yī)術(shù)。天后封他為右正諫大夫，特令他入閣供奉?！?p> “右正諫大夫？這個我知道，中書省右正諫大夫，共四人，正五品。他一個方士，居然做到正五品？”魏廣宗訝道，他的祖上曾經(jīng)官至此職。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調(diào)露二年（公元680年）八月，明崇儼被當時的太子李賢指使刺客殺死。當時，家祖（裴炎）身為宰相，被天后調(diào)遣前往東宮審訊，在東宮搜出鎧甲數(shù)百具。李賢因謀逆罪名被廢為庶人，流放巴州。明崇儼之子明珪，視家祖為恩人，一直與我的從叔（裴伷先）保持聯(lián)絡(luò)，暗中便是由高延福替二人從中傳遞書信。”守真解釋道。
李過聞言大喜：“如此，我們在張易之身邊有了內(nèi)應(yīng)，可謂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沒錯，可惜的是這個東風卻是很難請的動?！?p> 魏廣宗沒有聽出守真話里的若有所指，為二人斟滿酒杯，問道：“東風是指誰？”
“皇太子李顯?！?p> “必須是他嗎？既然這么難請，那就不請了！”魏廣宗豪情道。
“你剛才說什么？”守真眼前一亮。
“難請就不請了?！蔽簭V宗笑呵呵道。
“不，前半句！”
“必須是他嗎？”魏廣宗微訝道。
守真贊道：“對！就是這句話。改之兄，我們可以換一個思路，既然皇太子李顯不想出頭，我們另找一位李氏皇族的子嗣?！?p> “相王李旦？”李過聞弦而知雅意。
“可否？”守真含笑而問。
李過仰脖扣杯，一飲而盡，說道：“有何不可？當年，隋世祖擠掉廢太子楊勇而上位，唐太宗殺掉隱太子李建成而登基，相王為何不能效仿為之？”
守真的心里馬上想起了在相王李旦身邊度過的少年時期。
嗣圣元年（公元684年），李顯被廢黜為廬陵王，李旦被天后立為皇帝，卻被天后囚禁在皇宮，沒有任何自由。
天授元年（公元690年），天后改朝換代，建立大周，登基稱帝，尊號圣神皇帝。而李旦更是被圣神皇帝賜姓武氏，改名為武旦，遷居?xùn)|宮，一切禮儀皆比照皇太子規(guī)格。
圣歷元年（公元698年）三月，圣神皇帝將廬陵王李哲接回洛陽。形勢所迫之下，武旦數(shù)次稱病不朝，請求將儲君之位讓于李顯。
同年九月，武則天復(fù)立李顯為皇太子，改李哲為李顯。同時，武旦改武氏為李氏，更名為李旦。
圣歷二年（公元699年），李旦被復(fù)封為相王，兼領(lǐng)太子右衛(wèi)率（注③），后又遙領(lǐng)（注④）安北大都護（注⑤）。
長安四年（公元704年），李旦統(tǒng)率南衙禁軍。即中央十六衛(wèi)全部由相王李旦調(diào)遣。
守真左手的流珠飛速轉(zhuǎn)動，沉吟道：“如果真的可以爭取到相王，他手握兵權(quán)，此事易耳?！?p> “這算是兵諫，還是兵變？”魏廣宗覺得事情有些大，擔心問道。
“太宗的玄武門之變是兵諫還是兵變？”李過反問道。
“有個‘變’字，肯定是兵變?！蔽簭V宗底氣十足道。
守真失笑道：“你倆這是在爭什么？不管是兵諫，還是兵變，有什么區(qū)別嗎？太宗的玄武門之變后，開啟了貞觀之治的盛世。只要天下恢復(fù)成為李唐的天下，為我等的血案平反就可以。至于說，兵諫還是兵變，那是如何編寫史書的事，跟我等無關(guān)?！?p> -----------------------------------------
注①杜甫的《閿鄉(xiāng)姜七少府設(shè)膾戲贈長歌》，詳細記載了吃魚鲙的過程：“姜侯設(shè)膾當嚴冬，昨日今日皆天風。河?xùn)|未漁不宜得，鑿冰恐侵河伯宮。饔人受魚鮫人手，洗魚磨刀魚眼紅。無聲細下飛碎雪，有骨已剁嘴春蔥。偏勸腹腴愧年少，軟炊香飯緣老翁。落砧何曾白紙濕，放箸未覺金盤空。”
注②唐朝人吃菜離不開蒜，吃魚要拌蒜，吃肉也要有蒜。他們把蒜加工成蒜齏或蒜醬，吃肉的時候蘸著吃，《全唐詩》里有“蒸豚搵蒜醬，炙鴨點椒鹽”的說法。
注③太子左右衛(wèi)率（shuai，同帥），掌兵仗儀衛(wèi)?！杜f唐書·職官一》記載：武德七年（公元624年）定令：東宮置三師、三少、詹事府、門下典書兩坊。次內(nèi)坊；次家令、率更、仆三寺；次左右衛(wèi)率府、左右宗衛(wèi)率府、左右虞候率府、左右監(jiān)門率府、左右內(nèi)率府，為十率府。
注④遙領(lǐng)，只擔任職名不親往任職。唐代的首都長安和陪都洛陽設(shè)府，長官為牧，一般由親王遙領(lǐng)，實際主持政務(wù)的是尹。例如說，長安二年（公元702年），突厥進犯并州。李旦被任命為并州牧，并充任安北道行軍元帥。后來，李旦又改任雍州牧。實則，李旦皆未離開神都洛陽，只分管并州、雍州的事務(wù)，并上報給圣神皇帝。
注⑤都護，其意本為監(jiān)察。為了管理周邊少數(shù)民族事務(wù)，唐代在邊疆地區(qū)設(shè)置了都護府?！缎绿茣ぐ俟僦尽酚涊d，都護掌統(tǒng)諸蕃、撫慰、征討、敘功、罪過，總判府事?？梢哉f，都護府是為了管理少數(shù)民族事務(wù)而設(shè)定，因此都護府大都在唐朝邊疆。唐朝有六大都護府，安北都護府是在今天的蒙古國境內(nèi)。
PS：特別要說明一點，中央不向六大都護府管轄下的府州征收貢賦，一般內(nèi)部事務(wù)也任其自治，但仍須接受都護的領(lǐng)導(dǎo)。據(jù)《地理志》記載，六大都護府管轄856個府州，比內(nèi)地府州還多。這種以都護府監(jiān)領(lǐng)的邊疆行政體制，對于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經(jīng)濟開發(fā)和文化發(fā)展都發(fā)揮了積極作用。類似于港人治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