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夏南燭正瞇著眼小憩，今日的陽光難得的好，她便被兩位管家趕了出來曬太陽。她實是不喜陽光，好在，這顆樹生的樹葉茂密，吹著點微風(fēng)，陰涼的很。她盤算著待睡一覺起來，天色便該黑下來了，也不至于在這繼續(xù)曬著。她心底想得不錯，卻沒考慮到有個不長眼的，像只蚊子般在耳邊嘀嘀咕咕，“夫人，楚小姐差人送了封信來，這是楚小姐親筆?！?p>　　她腦子還一片混沌，連反應(yīng)都比平常慢了些許，“哪位楚小姐？”

　　孔琳瑯立在一旁低眉順眼，態(tài)度好的讓人生不起半分氣來，“就是楚家尚在閨中的那位大小姐。先前同褚少爺一同被關(guān)進(jìn)牢里的?！?p>　　夏南燭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唔，是她。她怎的給我寫信了？”

　　夏南燭拆開信，打開信紙入目便是娟秀的簪花小楷，瞧上去十分好看，寥寥數(shù)言表明來意。

　　孔琳瑯一臉好奇，“信上說了什么？”

　　夏南燭打了個哈欠，眼睛又閉上了，“明日百樂門，有事相求。婉?！?p>　　孔琳瑯聽著這話，便開始不由自主皺眉，“夫人與楚小姐素?zé)o交情，她能有什么事相求？”

　　夏南燭眼皮子都開始打架，“關(guān)你何事？想那么多作甚。”

　　不過她的好夢總免不了被一些人打擾。聽著門外的嘈雜聲音，她皺起了眉，“孔管家，去看看?！?p>　　孔琳瑯腿腳利索，不需多時便回來，“是原小姐，在外頭想要見夫人。”

　　夏南燭睡意全無，只想拿幾把刀子戳死這個擾人清夢的家伙。

　　夏南燭淺淺笑著，只是吐出的話就不怎么好聽了，“原小姐不請自來，不遵禮度，是何道理？”

　　原愿面上得意的表情微微僵硬，又訕笑著，“我以為你不在休息了呢?！?p>　　夏南燭翹著二郎腿，這姿勢本不是她一個女子該做的，不甚雅觀，但她覺得這姿勢甚是舒服，管甚的雅不雅觀，“這便是你隨意闖進(jìn)來的理由？”

　　原愿盈盈一笑，“夏姐姐，此事是我錯了，還請夏姐姐不要同我計較。”

　　夏南燭抬眼看她，也學(xué)了她盈盈笑著，“自然?！?p>　　原愿聽了這話，得了個心安，隨即便同夏南燭喝起茶來，連喝著孔琳瑯為她特意備的苦丁也沒掩飾住面上雀躍。

　　“你瞧上去很是開心，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

　　原愿微微一笑，忽的就多了幾分嬌羞，“父親為我定了一門親事?！?p>　　夏南燭一頓，“是崔家二郎？”

　　原愿有些吃驚，但想到了什么，便放下疑問，含羞帶怯，“聽父親說，崔家隨了徐三爺，近來勢頭正猛，如今是上海城里家上趕著巴結(jié)的對象，嫁了他，想必是件美事。”

　　夏南燭低下頭來認(rèn)真喝茶，只聽著原愿小女子心情的各種期盼，連原本她擾了她休息的事情也不打算追究了。她輕輕嘆了口氣，看著眉眼里都是喜悅的原愿。

　　原愿想起此次來的事，挑起眉。她出門前特意描了彎彎柳葉眉，連動作也秀氣端莊起來，只是她面容雖生的好，卻是過于消瘦了，這般神態(tài)，看著顯著刻薄，她八卦著新近聽來的趣事，“聽聞楚婉尋了個窮苦書生，要嫁與他為妻，可把楚家二老氣得不輕，把她趕出楚家了。”

　　原愿作為原家小姐，是上海城中的大戶，免不了時常被點出來與楚婉比較一二。楚婉性情溫婉，人若其名，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得了不少閨閣女子眼紅，更別提事事都差她一頭的原愿了。原愿因常打聽著各家小姐的種種事跡，今日誰家小姐與誰私會，誰家小姐在哪兒出了丑，她是知曉的一清二楚。這般講下來，少不了一些幸災(zāi)樂禍。

　　夏南燭喝著苦丁茶，皺了皺眉，看向孔琳瑯。孔琳瑯收到自家夫人的眼神，摸摸瑟縮著。

　　原愿雖是個閨閣小姐，但是尋常街巷里農(nóng)婦指手畫腳的姿態(tài)倒是無師自通了不少，她嗤笑，話語里輕蔑，“我當(dāng)真以為她能尋著個出色的夫君，沒想到只能回到窮鄉(xiāng)僻壤里，為柴米油鹽忙活，相夫教子。到時候，誰還知道她楚大小姐當(dāng)年的名聲啊。到時談起她，旁人也不過是笑她，一個村婦?！?p>　　夏南燭輕輕地笑了，只是嘴唇向上勾了勾，連眼角都沒彎下來，“原小姐，切莫妄言?！?p>　　原愿臉色登時不好起來，她平日里是被嬌寵大的，好言好語勸著哄著，在夏南燭面前也膽大妄為，“我這話有什么錯？如今人都不是楚家的了，我奚落幾句也不行了？”

　　夏南燭指尖落在唇上，看著她怒氣沖沖的樣子：“久聞原小姐是與楚小姐齊名的大家閨秀，只是萬事都稍遜了楚小姐一點。原本聽得旁人說原小姐與楚小姐感情深厚，如今這話，傳出去怕是有損于原小姐閨閣名譽?！?p>　　原愿只瞪著眼，眼珠子都將要掉出來。

　　夏南燭慢條斯理喝著茶，這茶是苦了些，倒還是不錯的，她看著遠(yuǎn)處樹影重重，“倒是原小姐要思慮周全了，是否將來會事事遂心，這可都取決于你如今的決定，自然也無甚的資格去奚落旁人?！?p>　　原愿本就學(xué)得不怎么樣的禮儀在遇見了夏南燭后更是有了岌岌可危的趨勢，她甩了袖子，“不牢夏夫人費心?！?p>　　夏南燭幽幽嘆氣，“原小姐在出嫁前還是請個人教導(dǎo)一下禮儀才好，免得在夫家落了人家口實?！?p>　　孔琳瑯在一旁笑嘻嘻配合伸手，“原小姐，請?！?p>　　原愿踩著恨天高，叮叮咚咚地走了。

　　孔琳瑯問：“夫人？”

　　待人走了，夏南燭看那壺苦丁茶愈發(fā)的不順眼，倒了滿滿一杯遞給孔琳瑯，“崔家二郎好色成性，是個沒甚么擔(dān)當(dāng)?shù)娜?。在崔家得寵，只不過是學(xué)了些奉承討好人的手段罷了，實在算不得良人。”

　　孔琳瑯一臉苦大仇深，一副憋屈的模樣。

　　夏南燭好笑，“呦，你還對原小姐有情呢。不若我去尋了原先生，讓他許了原愿給你？”

　　孔琳瑯擠出一個笑，“不敢，原小姐金貴著，那是我這粗鄙之人配得上的?！?p>　　夏南燭：“此言差矣，若是兩情相悅，又怎的是身份可以阻礙的?！?p>　　孔琳瑯終于快要哭了，“多謝夫人為我考慮，只是我同原小姐清清白白，并不兩情相悅?！?p>　　夏南燭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面紅耳赤的模樣，“孔管家也是時候該尋個妻了，免得讓孔先生和孔夫人擔(dān)心不是？”

　　孔琳瑯怔怔，只當(dāng)做沒聽見，沏了壺新茶端上來。

　　夏南燭晃悠著茶杯，褐色的茶水舔舐過瓷白的杯沿。趙老管家正招呼人將那棵擋視線的蒼翠的大樹移走，留下地面一個巨大的坑。夏南燭指尖有一搭沒一搭落在枕上，聲音輕緩，像是在講故事，“我兒時翻看父親的書，有個故事印象深刻，至今未忘?！?p>　　她的聲音放緩后似是有種特殊的力量，催得人昏昏欲睡，“大臣與權(quán)臣登高臺而觀景，滿目風(fēng)光，唯大臣院中大樹擋住了風(fēng)景。大臣回家后卻不讓家中下人將它移除，因此而保了一命?！?p>　　孔琳瑯不確定這話是不是對自己講的，確定身邊再無旁人后，才問：“夫人何意？”許久未得到答復(fù)，再去看時，夫人已經(jīng)闔上眼睛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