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蕓笙手背在身后,笑著仰起頭喚:“褚啟哥哥。”
褚啟回過身,瞧著站在跟前的少女,往后退了一步,“白小姐,可是有事?”
白蕓笙歪著頭,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沒事就不能來尋你了么?”
褚啟像個六根清凈的和尚一般,這般態(tài)度瞧得文辛羨慕嫉妒。他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肝,默默離遠(yuǎn)了些。
褚啟:“白小姐尚未出閣,理應(yīng)不同外男相見。”
白蕓笙狐疑地看著他,踮起腳尖,“你這人可真奇怪?!彼龂D(zhuǎn)圈圈,邊打量邊說:“我在學(xué)校里聽講師說,如今不同于以往,雖不說是與西方相同,但好歹是提倡自由與民主了,你又不是鄉(xiāng)野里出來的,怎的卻如此守舊?”
白蕓笙見他不為所動的模樣,像個木頭一般不解風(fēng)情,便帶了些氣:“我原以為你是同兄長所說的一般光風(fēng)霽月,卻沒成想是個頑固不化的石頭?!彼行┫訔壍厍屏笋覇⒁谎郏澳憧稍犝f夏夫人,夏夫人那等女子便是如今新時(shí)代的表率了。”
褚啟頷首,話語雖然還是冷冰冰的,眼神卻柔和了許多,“聽說過,但想必夏夫人還是藏在夏宅里為好?!?p> 白蕓笙皺起了眉,只覺得整個雞同鴨講,來時(shí)的好興致都被敗壞了不少,“無聊。”
文辛口中銜著一根草,看著遠(yuǎn)去的曼妙身影,含糊不清地冒酸水:“嘖,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此美人送上門來,本該是得了人家芳心的大好時(shí)間,瞧瞧你說的都是些甚么話?!?p> 褚啟毫不猶豫走遠(yuǎn),“你若是喜歡,何不自己去尋她?”
文辛跳起來,身上沾了不少干枯的草葉子,也沒顧及著,便追了上去,“可惜我生的不如你好看,不然還有你什么事?!?p> 文辛嘀嘀咕咕:“何必這般,好歹是個美人不是?這小妞巴不成去她兄長那處告上你一狀。再怎么說,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褚啟抬起頭瞅著他,眸光閃了閃,“本就是叨擾太久,我們也該走了?!?p> 白石徑端坐在下首,就連衣擺也無一絲褶皺,他這人就連皺眉也像是用尺量好了,把握好了尺度,“父親,魯大帥不是不愿?我們又何必違背他的意思?”
白石徑生的溫文爾雅,白父卻瞧不出點(diǎn)慈眉善目的影子,只得從濃密的大胡子里依稀分辨出這人年輕時(shí)也應(yīng)當(dāng)是風(fēng)流瀟灑的一號人物。白父哼了一聲,脾氣火爆的很,“他是對這般事情不熱衷,卻不想著外頭那些人又怎的是好惹的角色。他自己沒那份心思上進(jìn),還不準(zhǔn)我們替他謀劃了不成?哪有這般的道理?”
白石徑打小隨在白父身旁,早早便清楚了所處時(shí)代該如何謀求何事,這時(shí)他卻是不安了起來,“可褚啟畢竟算得上是我好友,與朋友相交,怎能存了利用的心思?”
白父聽了這話便將要像個炸彈一般炸起來,“我同你講過許多次,身為白家未來的接班人,要能看得清局勢。審時(shí)度勢方能保我白家不落于下乘。沒有人之間的關(guān)系能保持一成不變,既然如此,就要乘早將價(jià)值最大化??啥??”
白石徑頷首,“是,我知曉了?!?p> 到底是沒對他說過重話,白父嘆了口氣,“何況,褚家敗落想必也不是你朋友愿意見到的,你如今既然有這個能力,也算是助了他一把,便談不上利用?!?p> 白石徑忽的有些茫然,但還是乖乖應(yīng)是。
白父欣慰一笑。
文辛嘰嘰喳喳收拾著行李,他本就是隨褚啟一道四處走走,也無所謂利益得失,玩得開心便是了。只是在這也好歹住了些日子,舒服的緊,這地的花樓的姑娘們都當(dāng)他是朋友了,日日招待著,就連臉上的肉也多了圈。忽的要離開,滿心不舍著。
褚啟聽得耳朵都要起了繭子,“我是不是還得讓你尋點(diǎn)時(shí)間讓你同你的紅顏知己們?nèi)サ绖e?”
文辛猛地一敲腦袋,“是了,我怎的把這事忘了。我的湘湘還在等著我呢!”只是他還沒把腳邁出這道門,又想見鬼了般收了回來,“白少爺來了?!?p> 話音剛落,便聽得白石徑走了進(jìn)來,“可是我這有何招待不周的地方,二位是要離開?”
褚啟拱手行禮,“有勞白兄照顧,我二人萬事皆好。只是我們叨擾多日,終究是要離開的?!?p> 白石徑驚訝:“你可是想好要去哪了?終歸是獨(dú)身在外,無人可依靠?!?p> 褚啟卻是笑笑,“無事,我若是在上海城也是獨(dú)身一人,倒也并無不同?!?p> 白石徑憂心忡忡,“你不如留在這,我們兩彼此也可有個照應(yīng)。”
“不必了,男兒志在四方,我若是依靠了你方能成事,豈不是有辱我褚家門楣?!?p> 文辛聽得一頭霧水,他砸吧砸吧嘴,“怎的就有辱你褚家門楣了?多大個事啊,說得這般嚴(yán)重作甚。”
白石徑卻是沉默下來,他忽的想到父親對他所說的,心底里冒出了點(diǎn)奇奇怪怪的想法,他很羨慕褚啟,并不想同父親說的那般去做,可這般想法據(jù)他看來應(yīng)該是大逆不道的,可細(xì)細(xì)想來,有這種想法竟然已經(jīng)是很久了,只是一直強(qiáng)迫著自己不去想,也遺忘了??扇缃?,他才曉得,壓抑的太過,方才知曉是最渴望的,這種想法僅僅是冒了個尖兒,就像春風(fēng)吹過的野草,輕而易舉便占滿了河堤的兩岸,竟是覆水難收。
白石徑張了張口,他幾乎要將內(nèi)心的想法脫口而出,最終卻還是歇了心思,“那便祝你一切順利。希望有一天能見證你的成功?!?p> ......
戲臺上的人咿咿呀呀唱著曲,新來的戲班子是北平來的,京劇唱得好,最重要的是,人都生了副俊俏的模樣。
戲臺上的小生轉(zhuǎn)過身來,收了扇子,沖夏南燭淺淺一笑。夏南燭微微一愣,回了一個笑。她聽聞最近上海城這個新來的戲班受歡迎得很,便尋了個時(shí)機(jī)來瞧瞧,沒想著卻是有意外發(fā)現(xiàn)的。
當(dāng)然,不知是好是壞了。
桌上擺著茶壺,煮開的水咕嚕咕嚕冒著泡。卸去了妝的小生搖著扇子含笑走來,眉目清俊,如同畫中人一般,賞心悅目。
孔琳瑯心下一驚,默默低了頭。
小生兩手合在身前,彎腰,額頭靠在手上。夏南燭擺了擺手,他便笑起來絲毫不見外地施施然在夏南燭對面坐下。
桌上擺好了茶具,他便嘴角含笑替夏南燭斟起了茶,動作行云流水,十分好看。他似是有些不開心,面上卻還是笑著,只是話語里稍稍透露出幾分嫌棄,“師父便用這種拙劣的茶具?”
夏南燭吹了吹,不甚在意,瞥了他一眼,“知道你好東西多,就不必拿著在我這顯擺了?!?p> 他又笑起來,“哪敢,我的可不就是師父的。”
夏南燭沒理他,手?jǐn)R在腿上,手指無意識噠噠落下,敲在腿上,十分規(guī)律,人卻是在認(rèn)認(rèn)真真聽著戲。
男子留著長發(fā),卻也不是前朝男子留的陰陽頭,半披半束著,綁著發(fā)帶,他目光落在夏南燭臉上,瞧不出甚么情緒,問:“師父可是有何難言之隱?”
夏南燭打了個哈欠,瞇著眼睛,“為何這么說?”
男子輕笑一聲,“當(dāng)日我記得師父教導(dǎo)我,行走于人世間,方知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們自當(dāng)是要有所底線的?!?p> 夏南燭挑眉,無波無瀾,她彎了彎唇角,“原安,你可是在教導(dǎo)我?”
原安低下頭,“不敢。”他頓了頓,“只是師父當(dāng)日所言,徒兒奉之為金科玉律。徒兒一向不敢質(zhì)疑師父,只是擔(dān)心師父犯了什么錯可就不好了?!?p> 夏南燭終于轉(zhuǎn)過身看他,“如此便好,你記得這般清楚,那我也順道提醒你一句,日后還是不要明知故犯的好?!?p> 這番話就好似打啞謎一般,聽得孔琳瑯迷迷糊糊,直到原安走了他也沒想出個甚么所以然。原安走后,夏南燭又自顧自看起了戲,仿佛甚么都不曾發(fā)生,他也只能壓了滿肚子疑惑不敢再問。
夏宅里趙老管家正忙活著,他年輕時(shí)操心慣了,如今年老卻總放心不下夏家這根獨(dú)苗苗,夏南燭索性讓他住了下來,整日里同孔棍子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下下棋,倒也得個舒坦。
孔琳瑯站在跟前,看著兩老頭下著棋,便蹉跎了半天也不肯開口。終于是趙合澤看不過眼,“有何事?”
孔琳瑯躬身行禮,禮節(jié)同之間原安的殊無二致。原本趙老管家嫌這古禮麻煩,卻是一向不怎么注重禮節(jié)的夏南燭輕飄飄來了一句:“師徒間的禮節(jié)還是注意些為好?!庇谑强琢宅槺闳绱俗隽讼聛?。
孔琳瑯:“今日我同夫人去看戲,有個叫原安的說是夫人弟子,師父您可知曉此人?”
趙合澤落下一枚黑子,偏頭看他,“原安?”他想了一會,“你確定真是小姐徒弟?”
孔琳瑯頷首,表情嚴(yán)肅:“是,那人喚夫人師父,夫人也不曾否認(rèn)?!?p> 趙合澤皺起了眉,他顯然是不曾聽說過這個人的,更何況,小姐年紀(jì)輕輕,哪來的徒弟?
倒是孔棍子瞧得開,“我聽聞夏夫人之前有去西方留學(xué),莫不是從那收的弟子?”
孔琳瑯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可我觀那人,紙扇長衫,不像是生的洋人那般模樣?!?p> 趙合澤臉色瞧上去有些不好,連下了一半的棋也消了興致,卻還是甚么也不說,他嘆了口氣,“罷了罷了。無事?!?p> 聽著趙合澤這般說,孔琳瑯自是無可奈何。還沒走出幾步,便聽得趙合澤說:“今個太陽不錯,你站在這曬曬太陽罷?!?p> 孔琳瑯愣著,磕磕巴巴,“可...我...夫人那。”
孔棍子白了他一眼,“叫你曬太陽就曬著,講這么多作甚?!?p> 孔琳瑯愣愣的曬著太陽,光暈撒下來,落在瞳孔里,晃得人有些頭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