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梧林中,錦霏凰默念著醒心咒與眩暈感相抗衡,強撐著不讓自己昏迷。但奈何這鬼音愈發(fā)增強,她已漸漸支撐不住了。
“不,我不能輸......”
錦霏凰狠狠咬著自己已然蒼白的唇,本捂著左腰傷口的手緩緩伸指,顫抖著拉扯已些微止血的傷口......
撕扯的劇痛瞬間為錦霏凰的意識注入一份清醒的力量,她輕聲嘶著氣,模糊的雙眼重新聚焦,耳中的寂靜又恢復(fù)成了音魎的鬼音。
這紛亂的鬼音重現(xiàn)后,善于聽音的錦霏凰突然敏銳地覺察到,耳邊不知何時摻上了一絲別的什么聲音,以至于那鬼音竟有了一絲生意。
這聲音有些耳熟,猶如從遼遠無垠的天際傳來,絲絲裊裊,悠遠綿長,好似在訴說著什么。訴說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與凄涼,孤寂而又落寞,還似乎隱隱有著一縷被遺棄的怨懟。
這聲音是簫!
錦霏凰神情一震,終于聽出了這夾雜其中的聲音是遍習(xí)音律的自己幼時便已深諳的簫。只是這簫聲有些過于悲戚低沉了。
雖然簫演奏的聲音確實會有些凄清蒼涼的感覺,但這個正在吹奏簫的人到底是有多少怨氣???竟然把它吹得這般孤寂凄涼,好似被世人遺棄了一般,幾乎把簫真正的特點都埋沒了!
不禁有些氣急,稱得上是位音癡的她,一提到有關(guān)音律的事便難免有些失了平日里那份柔婉大度——在她看來,一切有違音律本色的東西都不可原諒。
心中正誹謗著,她的腦中突然靈光一動:這簫音夾雜于音魎之音中,如此詭異,其中必有關(guān)聯(lián)。要是可以壓制那凄涼悲愴的簫音,說不定便可破了這些音魎的鬼音了......
錦霏凰緊了緊神,最終決定孤注一擲。畢竟,涉世未深的她,面對如此形勢,也已別無他法了。此刻,唯有賭一把,也許能取得一線生機。
自懷中取出了自己分外珍愛從不離身的流碧玉笛,吹奏起了自己最拿手的一曲。
嬌嫩桃唇輕抵笛口,呼出香蘊氤氳的氣息,纖纖素指按攏離合,上好的流碧玉竹葉般青翠欲滴,更襯得少女的手晶瑩溫潤勝似瑾玉。
少女亭亭玉立,一雙明眸微闔,一曲悠揚輕快的笛曲如春水流瀉而出,奔騰萬里、滋養(yǎng)大地、潤澤萬物,好似春回暖復(fù)、萬物生發(fā)。
原本寂梧林的氣氛就好像數(shù)九隆冬、大雪蓋地、冰封萬里。雖然梧桐林蔥蘢青翠,但也好似霜沾雪覆,凄涼無比、生機難辨。而少女的曲卻宛如久經(jīng)層云遮蔽的陽光終于照破靄云,重新將光明和溫暖撒回大地。
在這溫暖而熱烈的陽光照耀下,冰封千萬年的寂梧林終于被融化了堅冰,化作潺潺流水,匯入那奔騰不息的春水之中,與她共同流瀉而出,延伸向九州大地,潤澤澆灌著干枯龜裂的土壤,讓萬物生發(fā),讓世界重新充滿了生機。
一曲沉淪,少女好似陷入了自己曲中的世界,耳邊的鬼音遠逝,身上的冷意消融。那寒寂隱秘的簫音也漸漸停息,偌大的寂梧林間,除了偶爾有夜風(fēng)吹動梧桐葉的簌簌聲外,便只剩下少女一人吹奏的笛曲。
笛曲如水蕩漾在林間,伴著簌簌葉鳴,好似一曲精妙絕倫的天籟,將這寂寞千年的寂梧林送入了溫柔夢鄉(xiāng)。
原本在寂梧林深處漫無所適地游蕩著的音魎,也都安寧下來,隨著笛曲齊齊發(fā)出不同于先前鬼音的協(xié)奏,讓第一次被溫暖融化的寂梧林,感受到更添幾分的溫和。
一道人影自山林深處走出,漫山的音魎自動為他讓出一條通向少女的道路。人影走到少女面前,恰逢一曲曲畢。少女持笛而立的身姿,讓來者心神一漾。
“此曲,是謂何名?”
聲音突兀地響起,少女猛地睜開眸子,卻見是一個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那人影被望之不盡的音魎簇擁著,將自己與昏迷的錦家眾人包圍。見到人本應(yīng)是松一口氣的,但此情此景,實在是有些詭異得讓人發(fā)怵。
“你是誰?”少女警惕地看著他,腳步不覺微退了半步,清澈的眸中帶著明顯的戒備之色。
那人緩緩前踏一步,露出了藏在陰影之中的裝束:一身陳舊簡樸的麻料衣袍,整潔干凈、嚴(yán)絲合縫,卻已是洗得有些發(fā)白。足蹬一雙陳年木屐,草莖磨損,木板缺碎。一手持負身前,挺身而立。另一手下垂,握著一支墨色長簫。
當(dāng)目光觸及手中所持之物時,少女迅速地抬手想要結(jié)印作御,卻也不可避免地扯動了自己的傷口。
“嘶......你......你就是那吹簫之人?”
來人不語,只是繼續(xù)走近,逼得少女再退半步,手中也是不顧傷勢,強行結(jié)印。
“我乃寂梧守山人?!?p> 淡漠而無波瀾的聲音平滑得似一條直線般灌入少女耳中,聽其音,竟似是一個與少女年紀(jì)相差無幾的少年。
“入侵者,你方才所奏之曲,所謂何名?”
本已擺好了架勢嚴(yán)陣以待,卻沒想到對方第一句卻是問的這個。
驚異之下,少女不禁看向了少年終于顯露的臉。
玉質(zhì)之容,俊逸之貌,眉峰冷凝若山錐,墨瞳深邃勝似長夜,隆鼻挺立如峭,唇合擬作玡玦。頭發(fā)打理得很好,雖無頭冠相束,但也用根潔凈的素布條一絲不茍地束著。
一一單看來,都可稱得上是俊美。但合在一處——板著的臉生硬得猶如雕塑,皺著的劍眉更為淡漠的眼加了幾分冷意,緊抿的唇竟都成了一條直線,若不是鼻子不能隨心所欲地皺著,這張臉怕都要冷得像塊冰雕成的了吧。
皮相倒真是不錯,可卻是個冷冰冰,還嚴(yán)謹(jǐn)?shù)糜行┕虐宓娜?,真是有些不討?.....
少女細細打量了面前的少年,默默在心中下了個定論。
被少女明亮的目光如此緊密地盯著,少年臉上原本淡漠得稱得上是冰涼的表情微微顫了顫,看向她那寒涼孤寂的眼瞳也隱隱帶了一絲不自在的波動。
少女收回了目光,手中印結(jié)雖還未放下,但心中卻因少年先前提到了有關(guān)音律的話題,而在不經(jīng)意間放下了防備。
對于他的問題,也是頃須猶豫后,便給出了答案:“先前之曲,名為,《萬物生》?!?p> “《萬物生》嗎?”
得到回答的少年微不可覺地點點頭,略顯不自在的神色也逐漸恢復(fù)到最初的寒涼。
“如此佳曲,我竟還是第一次聽到?!?p> 少女聽了少年這簡單的夸贊,嬌容不禁浮上一抹微紅。
“是嗎?此曲是我自創(chuàng)之曲,并不為人所知。聽過之人屈指可數(shù),你未曾聽聞也是正常。”
“自創(chuàng)之曲?”
少年幽深的眼瞳中涌上了一絲異色,沉默半晌,只卻拋下一句:“回去好好養(yǎng)傷吧,此曲,應(yīng)當(dāng)傳頌?!?p> 之后,竟就這么在少女詫異的目光中轉(zhuǎn)身離去了。
少女不可思議地看著少年與音魎解開對她和錦家人的包圍后,頭也不回地離開,手中結(jié)印的架勢不禁僵住了。
“唉......你......你等下......”
少年停步,卻未回首,只是淡淡地問道:“何事?”
心中雖有萬言,不知從何說起。
思索了半晌,才堪堪開口,而那少年竟也沒有再移步。
“就是你,把寂梧山變成從無人可出的絕地吧?”
“不錯,你可以這么認(rèn)為?!?p> “聽你適才所言之意,你......就這么放了我們?”
少女有些怯怯地問到,雙手已是放下印結(jié),重新捂住了自己的傷口。
少年聞言轉(zhuǎn)身,看向少女明亮的眼眸,那之中,蘊著五分無措、三分疑惑以及兩分感激。
“為音魎鬼音所眩暈者,活不過一個時辰?!币魂嚦聊?,少年淡漠吐出一句。
“什么?!”少女驚聲出口。
不待少女再說句什么,少年便面色冷漠地道:“寂梧山乃建蒼王朝陣亡戰(zhàn)士的埋骨之地,是九州禁地之一,擅入者——唯有一死。這,你們不會不知道?!?p> “你!”
少女又急又怒,憤憤地指向少年:“我們是被人追殺,為了逃命,才不得不進入這寂梧山的。你這么做,就是濫殺無辜!”
“我不是已經(jīng)放你一馬了嗎?只要你忘了今夜所發(fā)生的一切,你便可以活著出去?!鄙倌昝嫔蛔?,側(cè)身低聲回到。
少女氣憤至極,大聲對少年責(zé)問到:“你到底殺了多少無辜之人?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
“這,是我的職責(zé)......”
少年沉默了幾息,并沒有正面回答少女的問題。
無措地看著少年再次緩緩轉(zhuǎn)身就要抬步離去,她狠狠咬著牙,再次叫停了他:“你......你一定有救他們的辦法吧......你要怎么樣才肯救他們?”
少年低頭沉默著,少女則帶著憂慮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一時間,寂梧林寂靜了下來。也不知這寂靜持續(xù)了多久,似無限久長,又似一瞬息逝。
終于,少年轉(zhuǎn)過身來,寒涼的目光掠過少女緊咬著的唇,又投向她手中的流碧玉笛,緩緩道:“我想要你的《萬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