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那天你問過我后,我仍是去了。我也說不出原因。或許,是看你一個人孤零零很可憐?或許,是對你那不入流的劍舞聲抓狂而念念不忘?或許,是為你那個得到我否定回答后的失望而不忍心?
反正,我依舊去了,帶著我的琴。
這次院門依舊大開,你也還在院內(nèi),只是沒了那劍舞聲,我很失望。我正想走,可你突然抬頭,見是我,原來焦急的表情瞬間變成了欣喜,剛才不知是自擺弄著什么的雙手也生怕被我看見似的藏在了身后。
見被發(fā)現(xiàn),如果這時再走就不禮貌了,為了成為一個大家閨秀,我便止住了離開的念頭,留下來又彈了一首曲。依舊是一下子就投入了,連你什么時候走到我面前我都沒發(fā)現(xiàn)。
一曲彈畢,你滿面通紅的看著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了一句真好聽,接著把縮在背后的手拿出,伸向了我。
那是一個竹笛,做工粗劣,一看就知道連吹都吹不大響。
你說是給我的,我不想要,既因為它太爛,更因為娘告訴我女孩子不可以隨便接受男孩子的東西。但你無賴地硬塞給我,跑回了院子,還關(guān)上了柵欄。
我沒辦法,別人送的東西如果丟了的話是很不禮貌的,我就只好帶回家了。
收禮是一件麻煩事,因為娘教過我“禮尚往來”這句話,這意味著我要還禮。我不敢告訴娘,只好偷偷自己想辦法。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要回送什么。我想,既然你送我一支手工笛,那我也得送一個親手做的東西才行??晌?,除了曲子,什么也不會。于是,那一天,我想了想,要不去給你彈幾首曲子吧,雖然不想手工笛那樣耗費心力,但我只要用量來補(bǔ)就好了嘛。
也不知道持續(xù)了多少天,就這樣,我天天去你那彈曲,你也幾乎天天都舞劍。雖然很難看,但沒辦法,我是還人情的,只好當(dāng)是給你伴奏了。
終于,娘她知道了我天天向你那跑。一打聽,才知是秦家大少爺,因貪玩打鬧闖了禍,被罰在那別院禁閉練武。
本來以為娘知道了,就不會再讓我去了,我也正好可以借此機(jī)會算是還完了人情。但不知怎么回事,娘她竟然讓我們以正式的世家之禮來相見,也就是說,從此我們可以隨意來往了。
我有點不大高興,因為你樂感太差,我不太想和你玩。而且,還因為你那別院,阻斷了我最喜歡的浣花溪。
那以后,你幾乎天天來找我,因為娘的緣故,我也不能怠慢、亂發(fā)脾氣,便只得默認(rèn)了你的來往。你經(jīng)常想著法地來討好我,不過除了阻止霏嵐那個渾小子來煩我,其它的我都不領(lǐng)情。
不知怎的,霏霞無意間向你透露了我平日里常跑去浣花溪玩,還??上愕哪莻€別院阻斷了浣花溪。你知道了,便立刻拉我去了那處別院。穿過院子,那被阻斷了的浣花溪竟又神奇地出現(xiàn)了,靜靜地流向城端的河口,一座石橋橫跨其上,你拉著我站到了橋上。
知道了我一只惦念著的浣花溪沒有被阻斷,我很高興。似乎是第一次見到我笑,你那時更傻了,竟呆頭呆腦地說了句你真漂亮。
我知道我很漂亮,爹爹和娘還有那些叔伯們都這么說,但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那時,你突然問我,為什么不見我吹你送的笛。你又說本來是想做琴給我的,但那時沒材料,只好用了竹子做了一支笛子給我。我當(dāng)時因為高興,滿口答應(yīng)地說,下次,吹給你聽。你很興奮地同意了。
其實,這些樂器我都會,還都很厲害。娘她夸我說就算是進(jìn)了天樂殿,我也一定可以做上大司樂。所以,那支笛雖然很爛,幾乎不可稱之為樂器,但我還是吹得很好。
漸漸地,笛吹得多了,琴又比較笨重,我也開始對笛更喜歡起來。而你,也因為愿意聽我彈琴吹笛,聽了還一個勁地說好,不像霏嵐那渾小子總給我搗亂。因此,除了霏霞,我也開始會去主動找你奏給你聽。
我想教你,你不樂意,說是練武練劍沒工夫。我不高興,你說,你會永遠(yuǎn)愿意聽我奏曲,只要我來找你。聽你這么說,我很高興,因為這是對我的認(rèn)可。所以我對你說,就這么說定了,永遠(yuǎn),不許反悔。你說,你要與我,永遠(yuǎn)在一起,聽我,奏曲。
我羞紅了臉,很不好意思地跑開了。
就這樣到了十三歲,我們一起相伴了三年。娘她終于要接我回錦織城了。
離別之前,你最后一次來找我,很是不舍,我也舍不得你。
你說,想親我,我害羞,沒來得及躲,被你猝不及防親到了臉。我又氣又羞,要打你,你卻說,我再親你一次就扯平了。也不知怎的,信了你的鬼話,我便真的去親了你。沒想到,你使壞,微微轉(zhuǎn)了頭,把嘴對著我,就這樣,真的,親上了......
回了錦織城,聽說你被送去了帝都天威軍中進(jìn)行歷代秦家人的歷練。我想,我也應(yīng)該努力,爭取趕得上你,但我又不喜歡打打殺殺的武學(xué)。聽說空崖的術(shù)法很方便,不用人與人面對面打個不休,只要念咒掐印就行了。這個方法很適合大家閨秀,于是,我就拜進(jìn)了空崖。
在空崖學(xué)了三年術(shù)法,十六歲了??昭掠幸?guī)矩,過了十六歲,除非斷絕紅塵,否則不能再待在那了。我當(dāng)然不會再待在那兒了,我學(xué)術(shù)法,本來便是為了你,又怎能因為術(shù)法,離開你呢?
出了空崖第一件事,便是去見你。聽說你當(dāng)上了天威軍教尉,我好高興,你果然很厲害。幸虧我去了空崖學(xué)了術(shù)法,否則,一定跟不上你了。再見到你,你更成熟,變成了一個風(fēng)流倜儻的少年。只是,你好像跟我有些生疏了,好像在害怕什么一樣。
原來。是怕杜若曦她知道,對嗎?
一幕幕往事如煙云般相聚又離散,錦霏凰愣愣地看著水鏡中的自己。
狹長的丹鳳眼通紅,長長的睫毛和秀致好看的眉毛懸凝著露水,挺翹的瓊鼻有些微微發(fā)紅,嬌小的嘴唇發(fā)白,已無一點血氣。
玉簪松松垮垮,幾乎要墜下來,那微曲的三千青絲也是有些濕漉漉的。身上的衣裙浸過水一般,冰冷冷地貼在身上,但身上卻是沒有一點知覺,怕是已經(jīng)麻木了吧。
還真是狼狽啊......
錦霏凰對著水中的自己苦笑著,顫抖地站起了身。
天色即將破曉,旭日東升后,這個大地,又將是新的一天。
是啊,黑夜終將過去的,黎明即將來臨。秦羽鋒,既然你都與杜若曦定親了,我再悲痛,又有什么用呢?難道我還要哭著喊著,求你不要離開我?
這怎么會呢?即使我再不舍得、再痛苦、再依戀,你負(fù)了我,我又何必恬不知恥地湊上去呢?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既然如此,那便忘了彼此吧......
又滑過一滴清淚,晶瑩剔透的琉璃珠拂過姣好姽婳的面容,落下水面,漣漪漾起,平靜。
定定地凝視著波漣,閉上眼,取出笛,奏一曲訣別:
昔日與君游,兩小無嫌猜。三秋一別賦,各自長成材。
我希君朝暮,君不復(fù)我在。兩分千萬里,情思維永懷。
君今新緣許,姻聯(lián)我自埋??v我猶念惜,此節(jié)未將改。
寧為瑾玉碎,不作葛藟綰。自此芬芳墮,零落凋容衰。
幽幽笛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帶著少女的綿綿情思蔓延向四方。笛音裊裊,水聲潺潺,二者相依相伴,那漠漠往事也似那簫鳴流水,浮沉逸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