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霏凰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在平日里那本該是溫婉柔美的臉上,明明白白擺著的怒意自眉宇間不斷地泄出。雖然被少女的嬌俏之氣沖淡了不少,但還是足以讓雷樓畏懼不已的。
越過雷樓的肩頭,可以看到桌上置著的銅鏡,而那銅鏡中,竟顯現(xiàn)出的是妹妹的臉。
她幾步上前,帶著幾分怒氣一把抓起了銅鏡。
鏡中妹妹的面色頓時翻書似的完全變了個態(tài)度,見鬼一般瞬間跳了起來,還似乎被自己突然擠倒的凳子差點兒絆了個跟頭。
這般表現(xiàn),確實是妹妹會有的樣子。雖說不知這銅鏡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錦霏凰還是難以按捺住對妹妹如此行徑的怒火,怒意勃發(fā)地斥責(zé)到:“錦霏霞!是你指使雷樓設(shè)計,燒了天威軍的營帳?!你真是無法無天了!這可不是什么兒戲,你怎么就會做出這種荒唐事兒來的?!”
通緣鏡另一頭的錦霏霞面對姐姐的怒斥也是畏懼難當(dāng),她可從來沒有見過姐姐發(fā)火,更別說是如此刻這般對自己發(fā)火了。
心中的不安與愧疚原本便未消散,又恰恰被姐姐發(fā)現(xiàn)了真相,她更是害怕得想要躲避。腳下的步子接連后縮,遠遠地將通緣鏡與自己分離開一個長長的距離。
見鏡中姐姐口中嚴厲的“你給我過來”的口型,她更是怕得轉(zhuǎn)身便跑,直接離開了自己的房間,只留下桌上那面銅鏡中,一向溫柔的人猶自怒聲喝令。
“錦霏霞!你給我回來!”
錦霏凰抓著通緣鏡,對著鏡中空無一人的房間徒勞地喊著,卻終究是沒有一點回應(yīng)。
氣惱地一掌拍在桌上,過于用力,以至于將細嫩的手拍得通紅也猶自不覺。
而一旁的雷樓卻反倒有些著急相勸:“霏凰小姐,你消消氣,可千萬別把自己給傷著了......”
貝齒緊咬,桃唇因過于激憤的情緒而不自禁地急促地呼著氣。聽到身畔的聲音,她將猶自帶著怒火的眼眸轉(zhuǎn)了過去。
即便素來注意著禮節(jié),此刻也是不再對眼前人有一絲好臉色,只剩下了有些冰寒的冷意。
錦霏凰這個樣子,讓雷樓又是慚愧地低下了頭,他的心頓時沉溺于淵。他一直以來所擔(dān)憂的,終于還是到來了。心念瞬間,變?yōu)樗兰拧?p> “對......對不起......”
低低地話語細不可聞,錦霏凰緊盯著雷樓一副悔愧的樣子,半晌無言。
一時之間,房間內(nèi)唯剩下靜默。
還是錦霏凰先有了動作,雷樓低著的頭看到錦霏凰離開自己身前,向他身后走去,一顆沉沒的心,更加冰寒。卻不料,當(dāng)房門闔上的聲音響起后,輕細的腳步聲又再度走向自己,回到他的身前。
“雷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靜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這依舊讓他心慌難耐。
他微微抬起頭,偷瞥向她的面容。
方才的怒意磅礴已是消失不見,但一直以來的和暖微笑也沒有再重新出現(xiàn)。唯留下一臉的冷漠與生疏,眸中的黑色也如寒潭一般深邃難測。
這一看,不由讓他更加地心如刀割。
雷樓渾身發(fā)冷、如墜冰窖,沉默有頃,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給她一一吐露而出。
錦霏凰凝著面色聽完,抬眼看向了再度低頭不語的雷樓。
“為了給我出氣所以才構(gòu)害秦羽鋒?”
不由一聲嗤笑,她的眼中充滿了失望。
“沒想到如雷公子這般寬厚質(zhì)樸之人,竟也會設(shè)計出這么個出人意料、‘巧合’暗扣的陰謀來。我還真是不得不說,雷公子也是沒有愧對了‘雷家人’的名聲,機關(guān)陷阱,信手拈來。”
從未有過諷刺他人的言語,這次卻是不知怎的,沒能控制住,輕易說出了口。
雷樓被這話批得面紅耳赤,被自己所喜慕之人如此數(shù)落,他更是無地自容,愧意和悔意充盈于心。
“霏霞她這丫頭,不懂事也就罷了,可不至于你也就這么跟著她胡鬧吧。你可知,你這么做,會有什么后果?做了如此荒唐之事,竟只是為了......”
錦霏凰自嘲一笑,接了下去:“為了討好我?霏凰何其有幸,竟能有男子為了我,罔顧家國大義,縱火燒營,只為博我一笑?”
“霏凰小姐......我......我......這都是我的錯......”
“你確實有錯,但,霏霞才更是需要被問責(zé)的人?!?p> 錦霏凰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走向了門口,再也不想與他多說什么。
“雷樓,你讓我很失望。原本我只因為你的木訥和不開竅而感到麻煩;現(xiàn)在,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會喜歡做了這種事的人。你,好自為之吧?!?p> 一步踏出門外,她又停下了腳步。
“對了,我找你,原是想告訴你,我明日出關(guān)?!?p> 話畢,移步而去,再無停留。
看著那翩然離去的身影,雷樓癱坐下來,身體驀地空了。怔怔地對著已是空無一人的昏暗廊道呆看許久,徹底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突然之間,似乎沒了一切意義。
三年來,一直牽繞于心的思慕,由他自己,親手斷絕了緣線,直至煙消云散......
............
幽門關(guān)北部,不久前才被破除了堅冰的河道上,緊閉的閘口在機關(guān)的抬升下,緩緩開啟,露出了其后巨大的朔方船。
關(guān)外,原本還在汲水融雪的北冥軍士們也是在此刻停下了動作,紛紛避讓一旁,以便讓朔方船無阻地通過。而那關(guān)道上剩余的積雪,也只剩下兩三人的高度。
“羽鋒啊,三叔這就走了,你一個人在這幽門關(guān),可得好好留心了,別再出了那檔子事了啊?!?p> 關(guān)門之外,秦林越努力展示出一位長輩該有的樣子,情深意切地拍著秦羽鋒的肩,語重心長地囑咐著。
秦羽鋒別扭地皺了皺眉頭,秦林越忽然提到這個讓他不由有些低落。
“三叔,別再提這事兒了......你要走就快走吧......”
見秦羽鋒這個樣子,秦林越頓了頓,還是沒有再說什么,便告別一聲,轉(zhuǎn)身上了船。
送走了三叔,秦羽鋒看向了雷樓,他自今日一見便一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雷樓兄,你真的不要緊嗎?要是身體不適,可以先在這幽門關(guān)歇息歇息再去朔方城,也不必急于一時?!?p> “不必了,我沒事的。”雷樓低聲回了句,接著便主動別了一句,也是轉(zhuǎn)身而去。
秦羽鋒猶疑地看了他一眼,終于回首,看向自己眼前的芳影。
錦霏凰柔暖地對他笑著,她那笑容仍舊讓他有些心醉。
深深地望著眼前人,一連幾日都是有些帶著畏懼,而沒有好好地看她一眼,現(xiàn)今她即將再次離去,秦羽鋒終于有了絲勇氣再直面地打量著她。
不知怎的,他似乎覺得,這一別,或許便再難相見。
不禁又想到了自己所選擇的人,而面前之人不變的笑意,又讓他有些不敢直視。
他退后了一步,面上勉力噙著那個她最熟悉的溫和笑容,道:“霏凰,你也快走吧,待項鎮(zhèn)軍帶著霏嵐回來的話,我會給你傳信的,你就放心吧。”
錦霏凰看著秦羽鋒這似乎是說出了告別之際最后一句話的樣子,不由柔和一笑,心念已定。
“不急,羽鋒,我有話想對你說?!?p> 這話讓秦羽鋒有些意想不到,本以為她當(dāng)是再無話可說......
“你說,我聽著。”
“還記得在青官城你對我說過的話嗎?”
他微詫,不知她提到這個是何意,但心跳卻驀地有些急促起來。
“......你是指......”
秦羽鋒的聲音有一絲隱藏的微顫。
“你說,你會永遠愿意聽我奏曲,只要我來找你?!?p> “已是不必了,我的曲,已無人再能聽見,我亦不會再找你。”
“你說,你要與我,永遠在一起?!?p> “已是無望了,你我之間,從此一別,再不相識?!?p> 她明媚動人地對著他剎那僵硬的臉笑著,隨即,毫無眷念地轉(zhuǎn)身,丟下最后一句:
“秦羽鋒,好好待杜若曦,莫要讓她再像我一般,也千萬不要辜負了她。你,好自為之。”
遠去的麗影被風(fēng)雪模糊了,被朔風(fēng)打碎的話語零零散散地撲在他僵直無措的身上,向他昭示著一段已隨風(fēng)飄散,再無蹤影可覓的少小緣情......
隨著一聲令下,巨大的朔方船緩緩開動,穩(wěn)當(dāng)而不加留戀地離開了這停滯了不少時間的關(guān)城。
穿過略顯狹窄的谷道,破開谷道外不算多厚的浮冰,行駛向此行最終的目的地——朔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