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初落江城,熱鬧了一整年的錦織也開啟了一年之中唯一一段寧靜時節(jié)。漫天的皚皚白雪一分分地細密鋪陳,將市鎮(zhèn)構(gòu)筑成了一個冰雪雕琢般潔白晶瑩的世界。
望著院里的百花被雪被掩去了最后的艷麗,終于覺得自己這院子里也像姐姐的那般清冷安寧。
不由悶悶地吐出一口氣,自姐姐回來后,錦霏霞便難得地安生下來,安安靜靜地在自己的院中一連待了好幾天,一直都在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姐姐找上門來教訓自己。
可是,姐姐似乎卻是心情平定,甚至要比往常還要平定得更多。既沒有來特意找自己算算那幽門關的事,又沒有在別處更加嚴厲地約束自己以作懲戒。更夸張的是,自己乖乖地待在院中,而姐姐竟然也沒有找來。以至于,她一連幾天的提心吊膽,時時在恐懼著那場遲遲未至的訓斥??勺詮哪翘煊咏憬慊丶液螅阍贈]有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了。
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感覺這個家也似乎安靜了不少,好像有什么事在醞釀著一般,顯得頗為沉悶。
夏渠和冬霜見這二小姐從大小姐回來開始便一反常態(tài)地規(guī)規(guī)矩矩地留在屋子里,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即便她們不止一次地在心底偷偷期望著二小姐能懂事一點,不再那么嬌憨頑皮,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她們反而覺得不習慣了。
“二小姐,您在看什么呢?”
忍了又忍,夏渠終于還是忍不住將自己在心底徘徊了多日的疑惑問了出來。
錦霏霞一動不動,看著一片片晶瑩剔透的雪花落于窗臺,定了許久,才有一聲悶悶地聲音傳來:“我在看姐姐呢……”
“大小姐?”
夏渠不解地與冬霜對望了一眼,遲疑著問道:“二小姐可是想大小姐了?也是,大小姐自從回來之后,倒也沒有來看過你了,這確實不像她一貫的作風。不過,既然二小姐這么想了,那去找大小姐便是了。”
“不……我不去……”
錦霏霞不由有些畏縮地低了低腦袋,她可不敢自己找上門,那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嗯……或許,姐姐其實是忘了那件事了?不不不,這怎么可能?
又是一聲輕嘆,錦霏霞托著香腮,心下倒真的有些生了自己上門請罪的念頭了。
可是,這樣真的可以嗎?
又在遠處坐了許久,錦霏霞突然毫無征兆地起了身,腳步略顯僵硬地出了屋子。
“二小姐,您這是要去?”
“我去找姐姐,你們不用跟著了?!?p> 錦霏霞皺著臉將夏渠冬霜喝退,自己卻是抬起了十分不情愿的步伐。
落了雪的棲凰院更顯蕭疏,庭中梧桐早已落盡了黃葉,只剩下光禿干瘠的枝杈還留在霜雪中飽受摧折,一方小塘唯剩下枯萎的荷柄,旁邊的翠竹也因雪色的映襯更顯凄清。
站在庭中,輕仰雪頷,望著紛紛白雪散落凡塵,那樣的寂寥而孤獨,凄惶而冰涼,真的是教人望之惆悵,倍生凄傷。
眸中不自覺地迷蒙了起來,如雪嬌顏柔和得令人心生憐惜,淡粉的唇沾上一兩片晶瑩,使桃唇愈加瑩潤醉人。
不知何時起,輕揚的笛音響起,似奄奄一息的蝶,與錦羽傍身的雛凰共舞。飄拂著,撫遍這庭中的一草一木,留下生命將盡時分最后的愛戀之吻,訴說著殘冬的不舍,冰寒的難耐,孤寂的凄涼。將一滴滴的淚滴碎在每一處,濕了淚意,寒了心傷。
婉轉(zhuǎn)而難舍的笛音孤獨惆悵,隨著雪風散去,細細地融入每一寸風聲里,將這一份情意傳達到它所能及的每一處。
笛聲落,眸光娑。雪迷離,心淚左。
待朦朧散去后,眼中的世界依舊是清凄冷寂,收起流碧玉笛,探指接住小錦,轉(zhuǎn)眼看向了在院門外畏畏縮縮地不敢進入的明媚少女。
“姐,姐姐……”
見姐姐看到了自己,錦霏霞訕訕地笑了笑,先給她打了個招呼。
“霏霞,站在外面做什么?進來吧。”
錦霏凰語氣一如既往,很是柔淡平和。但在錦霏霞聽來,卻總感覺出了一分冷冷的感覺,似乎是在無聲地斥責著自己。這,便讓她有些畏不敢進。
猶豫了幾息,錦霏霞最終還是咬著牙,硬著頭皮邁入了這個凄清的庭院,并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zhàn)。
隨著姐姐走到寬敞的屋檐下坐下,守在檐下的春棠貼心地為兩人沏上一杯暖茶驅(qū)寒,又擺上幾碟精致的糕點。
“聽說你這幾天倒是很安分,也沒有來找姐姐,今天怎么想起來到我這兒來了?”
錦霏凰微啜了一口茶,淡淡地笑著,好似一切如常。
但錦霏霞心里卻不由更是沒底了,她裝作喝茶的樣子,那一雙桃花眼卻在偷偷地打量著錦霏凰,真不知她這個說法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了?怎么不說話?”
“啊……那個……霏霞……霏霞好幾天沒看見姐姐了,姐姐也沒有來關心一下霏霞,所以……所以就來看看你……”
錦霏霞扭扭捏捏地這么說著,還在時不時地察看錦霏凰的臉色。
錦霏凰瞥了局促的妹妹一眼,目光偏移,語氣不變:“你現(xiàn)在也看過我了,這個時節(jié)天冷得緊,你快些回去歇著吧。你若是無聊,可以去讓霏嵐陪你?!?p> 這話讓錦霏霞頓時有些緩不過來,姐姐這是在趕自己走?自己都送上門來了,她竟然連那幽門關的事一句都沒提,就讓自己走?
錦霏霞更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心中也不由有了些疙瘩:姐姐還從沒有感到不耐煩地趕自己走呢。她這是,是在生我的氣嗎?
“怎么了,還有什么事嗎?”
錦霏霞糾結(jié)地咬著自己嬌嫩的紅唇,顯得有些楚楚可憐:“姐姐,你難道……就沒有什么話想對霏霞說的嗎?”
“想對你說的話?”錦霏凰將目光移向了她,語氣依舊淡淡,“姐姐要是有什么話想說,自然就說了。倒是你這么扭扭捏捏的,是想對姐姐說些什么吧?”
錦霏霞聞言面色一愣,機靈的腦袋瞬時轉(zhuǎn)了起來,她似乎有些明白姐姐的意思了。
不由深深地低了頭,雙眼緊盯著自己的繡花鞋尖,纖細的蔥指不停地絞扭著紋飾繁復妍麗的裙裾,似乎很是糾結(jié)忸怩。乍一看去,甚是有一副小女兒的嬌俏可愛。
終于,她還是鼓起勇氣,微抬了頭,但看向錦霏凰的眼眸卻不免有些躲閃:“姐姐……對,對不起……霏霞,霏霞知道錯了……”
見到妹妹終于肯認錯,錦霏凰也正了色,雙眼直看入她的眸中:“那你說說看,你錯在哪了?”
“我……我不該慫恿雷樓做那些事的……”
“你讓他做的事多了去了,可真正錯的,你知道是什么嗎?”
“知,知道……我,我不該讓他火燒軍營……”
錦霏霞又不自禁地低了頭,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后幾乎細若蚊吶。
待錦霏霞說完,錦霏凰的面色略緩了緩。她輕嘆了聲,抬手讓錦霏霞重新坐下。
“你抬起頭來,看著姐姐。”
錦霏霞依言乖乖照做。
“姐姐真不知該說你什么好,你知道你做的事,如若定罪,是什么后果嗎?”
錦霏霞有些委屈地低下了頭,卻又被錦霏凰強迫著抬了起來。
“禍亂軍營,擾亂軍心,按軍中律例,即刻斬首。而非軍中人,則為戕害國之重器,罪加一等,誅九族!很可能,就因為你一人的任性,毀了整個錦家,讓整個錦家的數(shù)百年基業(yè),毀于一旦!”
錦霏霞聞言,小臉“唰”的一下變得慘白,兩瓣紅唇都哆嗦了起來:“怎,怎么會這么嚴重?不,不就是一場火嘛?”
無奈地搖了搖頭,錦霏凰伸指點了點她的額頭:“看來以前真的是太嬌慣你了。你知不知道,這樣的大罪,就算是幾乎一手支撐起了整個朝廷的蘇家,一旦被落實了,也定當闔族治罪。最好的情況,也只是一些極偏遠又不身處要職的旁支能被保留下來。當然,這種事不可能發(fā)生,蘇家和皇族也不可能讓它發(fā)生就是了。但你想想,我們錦家的財富,朝中早便是覬覦已久,一旦有了把柄落入他們手中,我們錦家定當萬劫不復?!?p> “那……姐姐……我,我會不會……”
錦霏霞已是有些發(fā)顫,連話都已是說得不太利索了。
“雷樓已是與我說過,他會處理妥當,”錦霏凰面色微黯,不由頓了頓,“況且,他的工技了得,做得不著痕跡,幾乎是滴水不漏,應當也是沒有留下什么把柄吧……”
“只是,你記住,這等荒唐事,以后千萬莫要再做了。你也不小了,再要不了幾個月,便能受及笄之禮了,行事卻還是像個孩子一般任性?!?p> 這下子,錦霏霞對于姐姐的說教再也不敢不聽了,只乖乖地低頭受著,哪敢還一句嘴?
“好了,說了這么多,你也應該是明白了。回去休息吧?!?p> 對妹妹進行了一番嚴厲的教導后,錦霏凰復又坐下抿了口茶。
“姐姐,你怎么又要急著趕我走?這幾天你都沒有理我。”
錦霏霞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又有了向她撒嬌的趨勢。
眼見著妹妹開始黏了上來,錦霏凰頓時顯得有些無奈:“我是想讓你自己來認錯,這件事,我可誰都沒有告訴。此事,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也只有我們?nèi)酥獣?。?p> “好啦,霏霞這不是來認錯了嘛?姐姐不要這么急著趕我走。你去北冥的這些天,爹娘都不讓我出去,可把我悶死了?!?p> 無奈地撫了撫妹妹擠到懷里的腦袋,只得將目光移向院中,任由她去了。
察覺到了姐姐的安靜,錦霏霞有些感到奇怪,她瞄著姐姐平靜恬淡的溫和面容,卻沒來由地捕捉道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姐姐,你有什么心事嗎?”
目光掠過蕭瑟的竹,凄清的塘,枯瘠的梧桐,又延伸向遠天的蒼涼,沉默許久,只是說了一句:“沒有,姐姐只是,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