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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梧凰

第二十八章 星夜談

棲梧凰 遂寞成殤 2249 2020-09-06 22:05:21

  夜色涼如水,月影渾若盤。

  今夜月半,恰逢滿月,也難得是個冬日的晴空朗夜,遮擋了夜空的浮云不多,圓月和周天繁星幾乎都可見個清清楚楚。

  少年早早地便于蒼梧樹下的石臺邊坐下,身前擺著許多珠璣籌算,甚至還有星盤天軌儀等頗為復雜的物什。他半仰著頭望了星空已然有好幾個時辰了,除了偶爾撥弄一下身前的星象卜筮之具,就幾乎沒有了其它多余的動作。

  許久不聞其動靜的少女略顯好奇地靠了過來,看著少年那一派嚴謹肅穆的架勢,心下卻是不以為然,不由也抬頭向周天星辰看去。

  冬夜是一歲之中星空為最熱鬧的季節(jié),許多星軌皆呈于此。但是,卻倒底尚有無法彌足的缺憾。

  參宿出于西天邊際之上,除了天頂最為明亮的天狼星外,它便是星夜最醒目的標志。然而,它的出現(xiàn),卻意味著東方商宿深埋于地平線以下。兩宿終年不遇,此出彼伏,亙永莫改。

  就像是……現(xiàn)在的她一樣……

  與兄弟姐妹及父母隔絕兩處,無以輕易相見。這是她的選擇,現(xiàn)在想來,也不曾后悔過。就算她當日默認了,作為雷錦兩家聯(lián)姻橋梁的她也未必能再有多少機會承歡父母膝下。

  十七年來的人生,說來不長,可卻又實在不短。這么些年,她都是在努力地按照錦老爺子對家中小輩的禮教約束,盡力地去做好一個世家大小姐的樣子。舉止淑柔有度,儀容大方婉約,言談輕淺謙恭。除了早早地像個小大人般尚在垂髫之齡便照料起了弟妹,還廣閱錦家內(nèi)務賬簿,預備好往日接手錦家內(nèi)務的可能——她幾乎從未替自己活過。

  就算是空崖三年,也只因是錦老爺子未曾預料自己竟真的能有機緣找到了空崖門庭。他本便是不相信空崖存在的,之所以放任她去云州,大概只是為了能與雷家的小輩們有所交流吧?,F(xiàn)在想來,他怕早已是有了與雷家聯(lián)姻的心思。

  如此看來,這十七年,她好像沒有一日是不曾生活在錦老爺子的有意或無意的期望之中。她自己真正的意愿,一直都深深地掩藏于心底。她到底想要什么?或許現(xiàn)在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了。自從踏上離開錦織城的那葉扁舟起,她就與過去完全斷絕了,可又,尚未曾與未來相承接。

  往后,她該為何而活,或者說,又該追求什么呢?

  那一股熟悉的寂寥孤寞忽而籠罩了自己,就像身邊的這個人。是的,十七年來,她沒有為自己而活,但她到底還是有了為自己而活的機會??蛇@個寒涼的少年,孤身守山多年,可比自己要更加凄慘得多,而且還不知會這樣持續(xù)多久,也不知會不會有機會獲得自由。他的未來,也許比自己還要黯淡無光。

  不由移眸看向形單影薄、淡漠無情的少年,她一時有萬千思緒翻飛。

  他為何會守著這寂梧山,又為何是孤身一人。

  守山之時,是從何日起,又將于何日終。

  若有幸得終,是緣何故,終之一日,他又將歸何處。

  他是否有親族,若親族尚存,他們又在何處,又為何會讓這樣的一個少年枯守空山十數(shù)年。

  …………

  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知曉。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她對眼前之人,根本一無所知。他就像是一個影子,一個被塵世徹底拋棄的影子,無人知,無人問。他遠離了塵世,漠然相視,淡望一切。卻又有種,觸不及、摸不透的,記掛感,似乎他將這個早已與之相絕的世界置于自己的首要之位。明明,就是被冷落至斯的人,卻還能做到如此地步……

  少女眸中的神色愈加迷蒙復雜,她不自覺地輕咬起桃唇,鬼使神差地出聲,沒有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打擾到那個凝神觀天的少年。

  “宸孤桐,你,在這里待了多久了?”

  聲音前所未有的輕柔,像是不忍驚破一個虛幻的夢境,飽含著濃濃的眷戀與惋惜。

  乍然聽聞這聲簡直溫柔到骨子里的話音,少年低頭仔細擺弄著珠璣的動作一頓?;\著一層薄霜般的眼瞳忽而裂開了一道縫,淡淡的愕然自其中顯露而出。

  默了半晌,少年沒有說話,少女卻也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當自己未曾說出過這一句,反而是眸光定定地注向了少年。

  晚間的涼風微微浮動了山巔兩人的發(fā)梢衣袂,少女抬手將飄搖在自己視線之前的一縷發(fā)絲勾至耳后,少年則收回了撥動著珠璣的手,拂袖緩緩看向了她,那被一絲不茍地束在身后的長發(fā)隨風揚動間更顯此身之凄寒。

  “我歲且十八,居于寂梧,已十有三年?!?p>  對望著少女認真看向自己的明眸,沉吟片刻后,他道。

  “原來你只長我一年……十三么……那就是自五歲始?”

  少女頓時驚訝地微微瞪大那雙明媚婉人的眸子,桃唇也不可置信地輕張著:“這十三年,一直都是你一人?”

  面對少女的疑惑,他默了默。

  本沒有必要告訴她的,可他卻,還是在沉默過后給出了答案,沒有不耐,沒有煩棄,只有如常的淡然:“不,在我十二歲前,這寂梧山上還住著一個人……之后,我才開始獨自守山。至此,已有六年余,再不久,就滿七年了。”

  無言地頷首,沒有去追問他話中隱去的信息,她的眸中忽而多了一絲別樣的情緒。似嘆非嘆,似憐非憐,似惋非惋。不是引人不適的同情泛濫,不是不顧及他感受的憐憫,只是感同身受的體諒。

  “那……你這么多年來,十數(shù)年如一日,一定很孤獨吧……”

  少女的話語輕得不可耳聞,卻還是清晰無誤地傳入少年的耳中,震顫了心尖。他微不可覺地偏過了頭,瞳中閃過一絲落寞。

  這次沒有聽到回應,她也沒有期許少年能做出回答。

  抬眼望向西天的參宿,她也流露出一絲感傷:“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為什么天公如此絕情,要讓它們永世不得相見呢……”

  第一次聽聞她這自心底流露的悲念,饒是少年性情冷清,也不禁訝然。

  印象中,這個少女理當是如暖陽般明媚溫暖的,悲戚與傷感這些情緒不該在她身上見到才對,他不由定定地看著身畔的少女。

  漫天星光下,少女的雪肌如玉般溫潤勻滑,柔婉的眼眸蕩漾著比秋水還要清粼的波光,挺翹的鼻玲瓏透明,淡淡的粉唇嬌嫩憐人。一頭似水長發(fā)飛瀉于腰際,末端微蜷,更添幾分舒緩的靜謐。素白無飾的衣衫極其簡淡,卻反倒似彰顯出她的至純至潔,宛若謫仙,纖塵不染。

  一時,少年些微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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