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樹下,少女坐在石臺旁,正取著一柄纖小玲瓏的小劍細(xì)細(xì)察看。
它名為“空墜三星”,是她尚還在空崖修行時,空君增予她的。此劍一套三柄,雖不是什么絕世神兵,卻也是極為珍貴的。其材乃機遇難求的星辰鐵,據(jù)說是得自于一塊天外隕鐵,經(jīng)鑄劍巧匠的精心錘煉雕磨,才得此三柄。
如此三柄短劍用作匕首其實并不合適,它既不及短匕的輕靈,而且連煅鑄之形都是按照長劍縮小的,并不能方便地進行剜、割、豁、扎等動作。所以,自鑄成之日起,它們就未曾得到劍主的偏愛。直到它們流入空崖,在御物等秘術(shù)的操縱下,才顯現(xiàn)出其真正該有的威力來。
當(dāng)三劍凌空,隔空對敵時,它們才展露出尋常兵器所不能達(dá)到的效果??梢蚱鋵κ褂谜呖匚镱愋g(shù)法及劍道都具有較高要求,空崖歷代弟子,能駕馭它們的也不多。它們簡直就成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存在。因此,當(dāng)發(fā)現(xiàn)錦霏凰能駕馭它們時,空君干脆便將其交付到了她的手中,就算是她決定離開空崖之后,也沒有一點想要將之討回的意思。
只可惜,這樣一套還用得十分趁手的東西,現(xiàn)在只剩下了一柄,其余兩柄,都在北冥狄族部落與巫真交手時毀在其手上了。
看著手邊的兩柄劍刃生銹發(fā)暗的細(xì)劍,又對比著在手心的那柄猶自閃動著輝耀的銀光的劍,她不由惋惜地嘆了一聲。這可是,師尊唯一留給她的東西了……
難得聽到她的嘆息,在一旁打坐的少年微移了目光,瞥了幾眼石臺上那些或殘或滿的細(xì)劍,淡淡問了句:“這些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么?”
“是啊……”
少女猶自嘆惋不已,放眼空崖,這三柄“空墜三星”可是唯一能合得她性子的兵器了。別的長槍短戟自是不必多說,就算是窄刀長劍她揮舞起來都不太適合,至于輕鞭之類的旁門左道用起來費勁,自然也就更不適合務(wù)求輕巧靈便的她了??戳艘蝗ο聛?,唯有在僻處的“空墜三星”入了她的眼,控物術(shù)極其精通熟稔的她,用起它們來毫不費勁,不似別的術(shù)士們用著多少有些手忙腳亂的意思。
“這是我身上剩下的唯一一個信物了,它們再要是沒了,我就沒有什么東西能夠表明曾于空崖學(xué)藝了。雖然,空崖也不會再接納離崖的弟子就是了。”
少女的面色雖然并無多少哀傷之色,但還是可以看出她的不舍與憐惜。
少年默了默,用斷定般的語氣道:“看來,它們在你心中的分量,應(yīng)該不遜于你的那支碧玉笛?!?p> 聽聞這話,少女惋惜的面容不由一頓,幾息的沉凝后,她些微苦笑道:“是這樣不錯,可是,流碧玉笛現(xiàn)在,也同樣不再屬于我了?!?p> 看著少女嘴角的一抹苦澀笑意,少年默然不語。
她曾說她無處可去,連那支笛都已不再身邊,第二次相遇時的那種遺世的落寞無措之感……
他猜到了一些什么,但不愿意去深究,也沒有必要與她刻意地提及此事。
“那還真是可惜了,看來,暫且是不可能再聽到你的笛曲了?!?p> 少女本想下意識地頷首,卻忽然回憶到了一個幾乎快要被她忘卻的東西。
清澈的眸子不由移向少年的兩個袖口,流露出一絲拮揄與好奇。
“喂,老古板,最近怎么不見你吹笛了?你先前的那支竹笛呢?”
少女的話語平平淡淡,但落在少年心底,卻不亞于劈落于心尖的雷霆。身軀頓時僵硬了起來,眼皮狠狠地跳了幾下,就連平和淡漠的面色都有些控制不住地陰冷了一些,乍一看去,似是籠上了一層寒霜。
落下的問題了無生息,這人也霎時變得跟個冰塊一樣,又冷又硬,還有些滲人得讓她無法接近。少女心中荒誕的怪異感油然而生,當(dāng)初她不過是心中閃念,現(xiàn)在她倒有些肯定了自己那個靈光一現(xiàn)的猜想。
“喂,你該不會是,想要用笛……”
“那笛制得不佳,我已是將它扔了。你若是喜歡,待過幾日,我取冬竹制一支,正好替你那碧玉笛?!?p> 少年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她的話,看樣子,似乎像是欲蓋彌彰一般,這反倒叫少女不禁暗自抿唇。
看著少年有些不自然地變換了動作,那張涼意森森的臉上,面色也冷凝了不少,顯得嚴(yán)肅而一本正經(jīng),似乎他的話是不容置疑的真實。
或許是這幾日天天坐于山頂太過無趣,少女竟一反本性地想戲弄一下他。
“這樣啊,唉。多日不碰笛,我有點手癢了,正想找支笛吹奏一下呢。真是可惜,既然你丟了,那也沒辦法了?!?p> 她面帶惋惜地嘆了聲,一只手卻在暗中彈指,對著少年的衣袖施了一道小小的控物之術(shù)。
少年只覺極力地想遮掩住的那只袖口一松,頓時感覺有什么東西自其中掉了出來。驚然回首,卻見一支竹笛正懸空轉(zhuǎn)了一圈,后直直地落入少女平攤在身前的手中。
腦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渾身變得似凝塑般僵硬。只覺體內(nèi)有一股熱氣驀然上涌,又最終在面上滯留下來。
或許,他該生氣的,但他已然不知該如何做出反應(yīng)。
少女輕輕地握住了那支自少年袖中取得的竹笛,好笑地看著他一副驚愕中夾雜著薄怒,震悚中帶著微赧的樣子。這個天山之頂?shù)那晷谷灰矔羞@樣白面泛赤、眉目結(jié)屈、隆鼻聳皺、唇齒僵愕的樣子。這樣看來,要比他整天冷著個臉好看多了,也有趣得多。本身長得就不差,待這冰雕終于融化之時,該當(dāng)很是俊逸的吧?只不過,現(xiàn)在這有些滑稽的樣子也同樣很有意思就是了。
少女掩唇輕笑,口中說著充滿真誠歉意的話,可眸內(nèi)閃動的波光卻與之相反。
“好了,你別生氣。我就是看你遮遮掩掩的,想逗一下你罷了。你想吹笛就吹嘛,有什么好顧忌的?你之前就說想再聽一次我的笛曲,要不,我現(xiàn)在就奏一曲?”
少年本該是生氣的,看著少女那一派天真嬌俏的樣子,心中的那點惱意卻是緩緩消融,最終沒有一點綻露出來。
見他不語,少女也不去多管,只將笛口輕抵于唇下,輕快跳躍的音曲瞬間流瀉于笛孔之間。
緩風(fēng)輕雪莫催急,山巔冰凝本不宜。
云蔽霧遮難一見,日清天定始再曦。
冬寒寂寥不相近,春暖蔥郁可為棲。
冰融雪釋換顏色,且共錦凰話竹笛。
躍動的音猶如無孔不入的風(fēng),輕易地逸散在天地,滲透進心田,讓每一個聽聞的生靈都在這一刻生機勃發(fā),靈動煥彩,充滿了歡悅的氣息。
蒼梧樹搖著萬千枝杈,雛凰展翅盤回,灑下點點金色輝光,多少虛幻的身影顯現(xiàn),望著這山巔的一片愉然,紓解了內(nèi)心的陰霾。
就連那個僵住了身形的少年,也漸漸舒緩下面色,神思一時恍惚不已。
曲不知何時停了,笛也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那個少女正在面前,對自己柔暖地笑著:“好了,我欠你的一曲,已經(jīng)還了,你也不要再生氣啦。”
這一刻,她就像是照破自己心中堅冰的春日暖陽,教人忍不住想更偎近一點那久違的溫度。
只是,她說,她已經(jīng)還了……
他的面色重新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