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蒼音州,自古便是禮樂鐘鳴、風化雅致之地,其地處九州中部,雖不似南方氣候四季皆宜,但也無需擔憂洪災(zāi)澇害之惡,土厚水肥、地界廣袤,天然便是能夠安定得了人居的寶地。
音州同樣亦是當初師籟帝君發(fā)跡之處。據(jù)傳,師氏族源可追溯于上古中皇國,他們本是以音師樂工為業(yè)的散戶,專在九州之間游走,傳唱世間疾苦憂樂,以供上達天聽。世后,越族以巫邪之道顛覆正統(tǒng),惹得九州生靈涂炭,放眼望去哀鴻遍野、民不聊生,其魚肉民眾如待芻狗,甚是殘忍兇惡。游歷至音州的師籟帝君深知九州之水深火熱,終于號召民眾揭竿而起。
九州平定之后,師氏無祖地,便以音州初難之地為中極,中皇國舊址也恰好位于此,便據(jù)舊地建都,稱帝都。
作為已有近千年傳承的國度,多少代人的苦心經(jīng)營讓帝都之繁盛程度愈加,立于都城百里之外,城居連立之廣尚是一眼無垠。其中,最顯眼的便是最中心那一片占據(jù)了都城十之二三的兀起宮臺。宮臺之上玉琢云雕,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威儀莊重的宮殿矗立千萬,甚至還有云霞環(huán)繞,禽鳥棲飾,彩光映照之下,宛若人間仙境,億萬萬言語也不足道盡其奢靡。任是如何富貴之家,在此聆啼臺面前,竟是黯然失色。
在城外遙望了那處不似人間所有之處許久,久遠得幾乎盡皆褪去的記憶像是忽然被重新拓印而出,鮮明左近得幾乎不容錯辨,千百思緒隨著再拭不去的情感一股腦涌上心頭,一時難當其沖。但饒是心底又激起了多少驚濤,面上卻仍是一副經(jīng)年不變的淡漠,僅微聚了下眉峰。
身旁禮冠著身的老者見他久然凝睇,靜待許久,才出聲提醒道:“好了,既已回來了,便不要光站在這都城之外了,快隨我進去吧。十數(shù)載別離,日后還有很多時間再看呢?!?p> 身形頎長的少年,不,也該算是青年了。十四載光陰,已然將他從內(nèi)至外換骨改面,曾經(jīng)的垂髫小兒,如今已將近冠齡。該說是恍如隔世?抑或是終入塵世?
線條微冷的唇角長了一分,他淡淡開口:“不必了,時日確實還長,何必急于一時?我們還是先回祭林,暫且給我戴上那所謂的‘身份’吧?!?p> 語調(diào)很平淡,諷刺之意卻是極濃,老者默然片刻,唯有應(yīng)允。
梧桐廣林之中,肅穆莊威的祭臺石階壘疊匝密,一層層抬升著直抵上方宗廟前的場臺。九九八十一道玉白石階,每層之上都有兩位祭者執(zhí)立兩端,一階階踏過,每一步都教人不自覺地莊重。
石階踏后,黃頂朱墻的廟宇佇立如穆,四角飛檐都壓得人肅然敬待,朱紅的廟門大開,燭火綿延著立牌一路向內(nèi),照亮了廟殿正中的金色桐木靈牌。
廟殿門前,有著朱墨色禮冠服冕的司祭七名一字排開,肅立侍守。此外,另有數(shù)位皓首佝僂的肅服老人顫巍而立,竭力地試圖站直各自早便不太能直起的身子。
見到從石階之下上來的人,那七名司祭俱是幾步前踏,行出了廟殿檐角的遮蔽之下。老人們見狀,便也意識到久待的人終于到來,各自緩緩轉(zhuǎn)身欲以見禮:“老朽拜見大宗祭。”
“諸位宗親不必多禮?!?p> 大宗祭一手虛抬,便輕松扶起了年邁的族中老人。
這些宗親多半都已是垂垂老矣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了,平日里也都只是留在各自的府中靜養(yǎng),只盼著能盡天倫,頤養(yǎng)天年了。這祭林宗禮臺,雖說是宗族祭地,但除了極其有限的宗族子弟,甚少再有宗人具資格隨意出入,更別提來到廟殿朝拜了。因此,當大宗祭請至的通傳送到他們耳中,他們俱是含了幾分受寵若驚的意思,匆匆地爬也要爬著趕來了。
現(xiàn)下見到極少離開宗禮臺的大宗祭從外界回來,又是帶著一位年輕人,他們心中不禁些微詫異。大宗祭一向守制得很,帶這個臉生的小娃娃出現(xiàn),是何意思?即便他們已是年老,對宗族里該有的人也都是有數(shù)的,可卻對這年輕人沒有什么印象,與某些沒見過面的小輩也對不上號。
幾位老人暗中相互瞄了幾眼,到底還是尚有在朝中露面資格的大司徒地位最高,他自從前些日子被帝君當場氣病,便有了些退隱朝堂的意思,今日也是跟諸位宗親族老一同來了。他這掌管些宗務(wù)的大司徒多少還是在大宗祭面前有幾分話語權(quán),便思量著要開口。
“不知,大宗祭今日叫我們這些老骨頭過來拜覲宗廟,是為何事?這個小娃娃倒是看著眼生,可是哪支的在外游歷的小輩回來了?”
大宗祭看著這些與自己相差不了多少的老家伙們,微桑啞著嗓子笑道:“呵呵,諸位宗親也莫要與我客氣,都是同宗兄弟,都不見外,今日讓你們來,是想諸位作為族老做個見證?!?p> “見證?”
老司徒回首與老兄弟們相覷一眼,皆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都是不由將目光投向了大宗祭身旁的人。
那年輕人望之正值弱冠,氣質(zhì)如峰,身形挺峻,面相也是極俊朗的,雖顯得清冷了些,但在他們這些老家伙們看來,卻是沉穩(wěn)冷靜的,遇事也該持重周全得很,是個有擔當?shù)臉幼?。他若是自家子弟,想來絕對是個良才。
“不知這個孩子是哪一宗分支的?。吭趺辞浦淮笥惺裁从∠?,可是一直將養(yǎng)在外面?”
說到這,老人們心底有了分猜測,估量著這個年輕人怕是哪家風流子弟在帝都之外遺留的血脈,眼看著到了冠齡,也該是回歸宗譜的時候了。
這樣的事,也并不是沒有過,每隔個幾年,都會有些歸宗的孩子。只是,歸宗便歸宗,請他們這些老家伙來又是何意?這等小事,以往哪會叫他們來作見證?想來怕是傳到他們耳朵里都不會有。更別說現(xiàn)在,竟是大宗祭親自將這娃子接回來的。
究竟是哪個分支的子弟,竟這般得大宗祭青睞?莫不是孤身大半輩子的大宗祭,終于要選定一個后輩作他的傳人了?
心中閃過這些念頭,老家伙們俱是奇著看向他。
迎著這些各含著不同程度或驚或異的目光,大宗祭呵呵地笑著,慢慢悠悠地說道:“是眼生,這主支的孩子養(yǎng)在都外十來年了,諸位記不起也是正常?!?p> 輕飄飄的話落下,老家伙們皺著雪白的眉頭細細品味起他的話,一時沉寂了半晌。
“主支?!帝君之子?!”
再不復老人家的儀態(tài),皓首白發(fā)的老人們嘴里驚得足以塞下一個鵝蛋,俱是紛紛看向這個年輕人。只是,年輕人似乎忽而有些心情不喜,微沉的眉峰刻畫出了一個凜人的斜度。
“不錯,正是現(xiàn)今帝君唯一的嫡子——師華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