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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梧凰

梧心篇 第二十八章 悔悟遲

棲梧凰 遂寞成殤 2839 2021-02-06 20:49:40

  宅子要比想象中的冷清不少。

  錦家分支嫡系,怎么也有近百人,居于方圓百丈的地界,雖不至于擁擠,但也必定是藏不住人的。但現(xiàn)下過了幾道月門,仍是不見一人。

  心下不禁悲嘆,想是族人們都蝸居房中,甚少外出的緣故。

  略微停下腳步,辨認(rèn)著通往宅院中心的路徑,凝定了心神繼續(xù)前行。

  越入深處,一股家破人亡的悲涼感不可抑制地浮現(xiàn)于心。任是怎樣遮掩,也終究不足以完全抹除顯露的悲意。

  穿過最后一道門墻,回廊曲折處,向來不肯安分的身影此刻也不免有些志趣低惆,倚著廊下的木欄望天,臉上有著一絲不該屬于他的悵然。

  “霏嵐。”

  頓了頓,她出聲輕喚。

  出神之際,耳畔忽而傳來熟悉至極的呼喚,錦霏嵐不由驚神,急急地尋向聲音響動之處。

  “姐!姐你終于回來了!”

  呆愣了一瞬,他便一把撲上去,緊抱著錦霏凰的雙臂顯出無須言說的委屈與掛念。

  弟弟從不曾像妹妹那般與自己這么親密過,乍一被他抱住,錦霏凰也是不禁一愣,沉默片刻后,便拍了拍他那寬闊了不少的肩背,又伸手略夠著撫了撫他的頭。

  “霏嵐……你高了不少。”

  心中情緒翻涌不息,饒是她口才上佳,此刻也不免凝噎,無法將自己心中漲溢的感情表達(dá)出來,最后唯有盡力以輕松的語氣道出這么一句。

  “姐,你也變了?!?p>  半晌才松開她后,錦霏嵐些微羞澀,強(qiáng)繃著表情不潰,匆匆轉(zhuǎn)首向屋中大喊:“爹,娘,你們快出來,姐她回來了!”

  未待他喊幾句,屋內(nèi)便早有人聽見了動靜趕出。

  “凰兒!”

  母親的哭腔勾動了心底最深切的牽掛,不待她踉蹌著奔來,錦霏凰便已是投入母親懷中。一時之間,母女兩人難舍難分,情深意切之處,敢教頑石動容。

  隨著妻子走出的錦盛業(yè)沉默不語,看著這個犧牲了自己姻緣扛起了整個崩潰如山倒的錦家的女兒,心中百感交集,分感不是滋味。

  此時此刻,這方小院沉浸在了悲喜紛雜的氣氛中,不僅是境中人難以自抑,也足以讓一切旁觀者為之潸然淚下。

  許久之后,母女兩人才終于依依不舍地分開,堪堪收住了決堤般的淚意。

  錦夫人看著女兒,只覺比之年前消瘦非常,倍感心疼難耐。

  “好了,夫人,快和凰兒進(jìn)去吧,在外面這樣像什么話,我們錦家,可不能讓那些小官小吏們見了笑話。”

  錦盛業(yè)寬慰著自己的妻子,一家人都一起進(jìn)了屋中。

  一進(jìn)屋子,便一眼見到上前屈膝行禮的夏渠,錦夫人看了不禁又是悲從中來。

  “對了,霏霞她……我已是見過了,她現(xiàn)在很安全,過得也還算舒心,你們不用太擔(dān)心她?!?p>  錦霏凰即刻壓低了聲音,替妹妹向家人們報了個平安。錦夫人聞言頓時像是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直呼神靈庇佑,連錦盛業(yè)也似是松了一口氣。

  安撫了家人,便再度看向夏渠,真心誠意地向她致謝:“夏渠,也辛苦你了。你頂替了霏霞的身份,這段時間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奴婢不敢,二小姐能平安無事便好。夏渠能為二小姐頂替,撿回一條命便已是幸事了。不像春棠姐她們……大多被發(fā)賣了去,恐怕再也見不到了……”

  夏渠抹了抹眼角的淚,錦霏凰面色卻是不免白了幾分。

  “春棠她們……抄家之后錦家都怎么了?”

  “那夜官軍包圍錦家之時,許多仆役們便倉惶出逃,大多都被官軍當(dāng)場殺死了。少數(shù)不肯走的,也都在此后被重新賣了去。錦家人基本都還活著,唯有德叔他,為護(hù)持老爺子,在當(dāng)夜便被殺了……”

  想到了那日回錦織城時,在錦老爺子的院中看到的血跡,錦霏凰一時黯然。

  錦盛業(yè)低低地說完,不由嘆了一聲:“你爺爺他自錦家遭難后,便是病倒了,至今仍是臥床不起?;藘?,或許你心中還有怨,但是……你還是去看看他吧?!?p>  沒有猶豫,錦霏凰輕輕地頷首,隨著錦盛業(yè)步入偏室。還未走進(jìn),只覺其中病氣纏繞,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

  緊趕幾步走近床鋪,見到的是一位骨瘦嶙峋的老人。他正睜著一雙空茫的眼睛,向來精明的目光說不出的渾濁,垂暮之氣直撲人面。

  心霎時顫動。

  這還是他么?這還是那個在錦家說一不二,打一個噴嚏,都足以讓九州商界振動不已的錦老爺子么?

  為什么,他變得如此蒼老,簡直就如一個行將就木、時日無多的老人?

  心中的情緒再繃不住,即便曾有過怨,曾有過怒,曾有過恨,但倒底還是不會對至親之人怨怒至此。她早已不怪他了,尤其在看到他如今這般夕陽遲暮之時。

  “爺爺,凰兒回來看你了?!?p>  跪伏床前,錦霏凰柔聲輕喚,將意志昏沉的人從朦朧中帶回現(xiàn)實(shí)。

  隨著聲音緩緩轉(zhuǎn)動眼珠,當(dāng)看清了這近在咫尺的清麗嬌顏,錦萬年那深陷的眼眶中隱有渾濁的淚溢出。

  “凰兒,是你嗎?”

  “是,是我,我回來了?!?p>  待確認(rèn)了眼前人,錦萬年無聲無息地輕嘆了口氣,顯而易見地更衰落幾分:“錦家,對不起你。我,也對不起你……”

  縱橫商海一世,錦萬年老爺子從未向人服過軟,從來只有別人屈就于他的意思??涩F(xiàn)如今,他竟對錦霏凰如此嘆惋地說自己錯了,這實(shí)在難以令人不動容。

  即使是錦霏凰聽了,也不禁一愣,沒有想到他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澀意悄然漫上心頭,唇角不禁隨之扯出了一個苦意盎然的笑:“爺爺,您難道不應(yīng)該怪我沒有遵從您的安排么?若是我能早日嫁入雷家,錦家,或許就沒有這等禍?zhǔn)铝四亍?p>  “不……”

  錦老爺子虛弱地咳了幾聲,灰敗黯淡的眼中忽而有了一線清明,仿若曾經(jīng)那個幾乎僅憑一己之力便將九州商事握掌于手的錦萬年回來了。

  “在這帝都的監(jiān)牢之中,我想了很多。監(jiān)牢雖不見天日,但我發(fā)現(xiàn),那里倒是個讓人心里敞亮的好地方。我想啊,錦家侵手了建蒼九州的那么多商貿(mào)之事,已經(jīng)到了足以對朝廷產(chǎn)生威脅的地步,可為什么朝廷一直放任我錦家發(fā)展至今?曾經(jīng),我以為,那是因?yàn)槲义\萬年經(jīng)營得太好,將錦家商會打造成了鐵桶一塊,他們根本啃不動?,F(xiàn)在我才明白,錦家商會這塊肥肉,沒有他們能不能啃,只有他們想不想啃。這朝廷啊,是想錦家商會養(yǎng)得更肥一點(diǎn),把天下商利都聚集到我錦家手中。這樣,他們僅需一口,便能將一切盡數(shù)收入囊中。錦家,終究是不能位列朝堂的——無論這聯(lián)姻成,抑或是不成。因?yàn)?,錦家,注定只是朝廷口中的一塊隨時都可以吞下的肉啊……”

  虛弱的咳喘聽得讓人為之揪心,斷續(xù)了許久才將這一長端說完。

  錦霏凰默默地聽著,神色一直沒有過變動,好像這些在她聽來,皆是不過爾爾。或者說,她早便心有所悟了。

  “父親,您別說了,快好好歇著吧……”

  錦昌業(yè)實(shí)在見不得錦萬年這幅樣子,便上前勸道。

  錦萬年卻是不理兒子的勸導(dǎo),只是定定地看著這個自小聰慧、機(jī)敏過人的少女,自嘲般的嘆:“看樣子,我確實(shí)是老糊涂了,凰兒早已看清的東西,我竟到了大禍臨頭才后知后覺地醒悟。還因?yàn)樽约旱念B固,徹底害得整個錦家陪葬。我錦萬年,對不起錦家列祖列宗啊……”

  老人的悲嘆委實(shí)令人不忍,錦霏凰出言安慰道:“爺爺,您不必這樣想。自古以來,商家卑賤,向無久富貴之說。錦家此難,雖為偶然,亦為必然。凡半路起家者,無不受盡磋磨。真正能由商立本,除在一國初建之時即為臂助,別無他法。而且,像這樣的家族,結(jié)局若非消弭于歷史煙塵,便是成為朝官的一員,亦非是商家了?!?p>  “呵呵,所以,是我錯了。若不是我的野心,錦家斷不會如此之快地遭遇橫禍。也是我,害了你啊,凰兒?!?p>  “爺爺,錦家能留存,便已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您不必再這般自責(zé)。至于我……嫁入雷家,也是我自愿的。”

  淺淡的笑顏很柔和,卻無端讓人品出一抹心酸。

  錦萬年聞言,唯有搖頭不語,躺在床上的身軀愈顯佝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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