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在她僅見兩面的印象中,本該是疏離冷峻、淡漠寒涼的,像是一座佇立于雪山之巔的冰塑,見之欣然,卻又不可近觸。又怎想過他竟也會有這般慘淡而狼狽的樣子?
渾身的創(chuàng)口,將他那一身白衣染得透紅。從衣衫的裂口中露出猙獰血漉的劍傷,尤其是左腰的那一個可怖血洞,以及脖子上狹長外翻的頸肉——無一不說明了他此刻的傷勢之重。
說不出心中是怎樣一種感情,或許是不忍,或許是憐惜,但又夾雜著一些別的什么。誠然,父親所表露的意思她早已看透,也曾有過鄙厭和不滿,但又不可避免地有著糾結(jié)與彷惑。不曾弄清這些一股腦兒紛亂繚繞在心間的思緒是什么,她只知道,此時此刻,她下意識地趨近了那個傷痕累累的人。
取出貼身保存的芳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左腰血洞周圍的污跡,過于深透的口子不同于別處的創(chuàng)口,其它的傷處已然隱隱有凝縮的趨勢,唯有此處還不斷有深紅的鮮血滲出。
并不曾精讀醫(yī)書,但也知止血過后,還需仔細包扎,以防傷處進一步惡化。略顯躊躇地立在原地,很快便下定決心,將身上最外的一層紗衣褪下,撕成條帶在男子的腰間裹扎。
身體的貼近自然激紅了粉頰,向來不曾與男子這般貼近,即便是兄長也未必如此親密過。
盡量迅速地盤繞好,再仔細地打上結(jié)扣??v然不在醫(yī)門之內(nèi),少女細致的處理也足以教人贊道一聲。用淺碧色的紗緞包扎好后,立即后退幾步,重新拉開了距離。
臉上的紅暈遲遲未能淡去,看著手中剩下的一圈紗綾,又不禁注目男子的脖頸,遲疑再三,終還是再一次靠近。
纖細的指輕輕地將碧色輕紗纏繞在男子喉結(jié)起伏處,三圈貼附,既不會太過壓迫,又不至于累贅無用。
做完這一切,少女些微愣忡地看著眼前的男子,隱約頭腦昏然,似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恍惚感。怎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如此主動地接近一名男子,還做了這等莫名地透著一股別樣意味的舉動。胸臆之中心臟不歇地跳動著,泵涌出所有紛雜的情緒,漫溢了整個身心。
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行事,正糾結(jié)于是否該一直在原地等待,兄長恰已是匆匆趕來。
“洛薇,殿下呢?”
蘇惟君的面上不掩憂急,將其它八處的弄出爭斗的江湖人拘役之后,便在言鈞律口中得知了師華宸重傷的消息,再顧不得其他,第一時間趕到了這里。
一眼看到師華宸此刻狀貌,蘇惟君心中唯有駭然震悚,繞是蘇洛薇已然為他擦去了血跡,還將身上兩處最緊要的傷口包扎,那些幾乎布滿全身的創(chuàng)口也足以使人驚心。
帝君嫡子傷重至此,身為與他共同行動的朝官,尤其還是由大冢宰特別指派的輔助者,由不得他不更加憂切。
“大哥,殿下似乎傷得很重,我雖然已是處理過了,但洛薇才疏學(xué)淺,恐怕遠遠不及醫(yī)蕓館的醫(yī)官們,我們還是快些讓人將殿下送到那兒去吧?!?p> 蘇惟君正要下意識地點頭,卻忽有輕緲的一聲叫停了兩人:“將他放著別動?!?p> 面色微郁的空君驀然現(xiàn)身,緩緩凌空落地,低眉瞥了一眼陷入昏迷的師華宸。
不知眼前這位仙姿飄逸的女子是何身份,蘇惟君得體地拱手作揖,蘇洛薇也隨之屈膝行禮。
目光在師華宸腰頸之際微微停留,再抬眼時,仿若不經(jīng)意地瞥過斂眉垂首的蘇洛薇,視線最終停在遠方某處,自言自語般道:“那拿著什么九陰錯陽的人逃了?”
“言大司寇已是帶人去追了。不知前輩是?”
蘇惟君溫雅地笑著給出答案,又試探著問詢她的身份。
但空君卻是懶得搭理這兩位年輕人,只又略顯不耐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師華宸,語氣中帶著一絲審判似的嫌棄:“真是沒用,好歹也是得了師氏真?zhèn)?,竟連一群江湖草莽也治不住。這樣又怎配得上阿凰?”
聲音雖低,但空君卻是并沒有刻意壓下,正好能讓蘇惟君和蘇洛薇聽得清楚。對帝君嫡子如此不客氣的一番評判,委實是讓蘇惟君有些難以置信,一時更是有些不敢小覷這個妍麗女子。
“宸兒他畢竟不過弱冠,先是以音術(shù)震懾數(shù)百江湖人,又遭那黑煞暗中偷襲,能做到如此地步,已屬不易,空君想是有些苛求了?!?p> 隨著滄桑的聲音落下,身著祭禮之服的大宗祭也緩緩現(xiàn)身,對著空君和藹地微笑。
“拜見大宗祭?!?p> 蘇惟君和蘇洛薇即刻執(zhí)禮,卻被大宗祭揮袖托扶起了身子。
“今夜辛苦你們兩個蘇家娃娃了,還有蘇家女娃,宸兒這傷也多虧有你。”
大宗祭俯身查看著師華宸的傷勢,觸及那淺碧色的紗緞時,目光不禁閃了閃。
“大宗祭倒是挺回護這小子的,卻怎不見你親自處理這些破事?反倒還讓你這寶貝的師氏后人傷著了。”
默默地看著大宗祭對師華宸施展師氏秘術(shù)療傷,空君撇嘴反詰了一句。
“近日宗禮臺事務(wù)繁忙,老夫離不開身。即便事有棘手,宸兒這孩子也必是不肯與我說的,老夫也根本趕不及。倒是空君身為空崖之主,怎的連間影黑煞都搞不定?”
這一句反問讓空君有些著惱,本便不甚爽利的心情更是添上了幾分陰霾:“哼,間影那些卑鄙小人,盡使些陰險功夫,逃命的本事真真是一流。本君不善那些困殺之術(shù),卻不代表空崖拿不住他們,若是停云那家伙在,肯定逃不了他的。”
施術(shù)完畢,大宗祭起身收手。不到片刻的功夫,師華宸身上的那些創(chuàng)口,除了腰頸兩處,竟已愈合了大半。
“這么說,空君此次來訪帝都,也是為了九陰錯陽?你想用它做什么?”
面對大宗祭滄桑而深邃的雙目,空君不禁蹙了蹙眉:“那東西本是我空崖遺物,流傳九州也只是個禍害。我將它收走,你們師氏還得謝我才是。只是看來,師氏怕是還得再為它勞神幾天了……”
仙顏上微露出一絲拮揄,不客氣地回擊。
“本以為帝都的這場亂子不過是小打小鬧,卻不曾想,接連三日,你們師氏的勢力都未能將之壓下。也罷,下面就讓本君親自出手,到時便是師氏欠空崖一個人情?!?p> “空君如能施以援手,老夫自是感激不盡,那今后,便有勞空君解決這場帝都之亂了。”
大宗祭和藹地笑著,空君只淡淡地哼了一聲,懶得再多說什么,便欲轉(zhuǎn)身離去。
蘇惟君和蘇洛薇恭恭敬敬地聽著兩個地位崇高的人你來我往,見這場舌戰(zhàn)終于像是要告一段落,便也見機致禮稱別。
“慢著?!?p> 大宗祭忽然叫住了兩人,又回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師華宸,沉吟幾息后,道:“若是蘇家方便的話,不妨今日便讓宸兒去蘇府將養(yǎng)幾日。我那地方,宸兒似乎一直不大喜歡……”
此話一出,已是凌空數(shù)步的空君驀然緩下了身形,略微回首望了一眼大宗祭。
蘇惟君也不禁詫然,他看著面相慈藹的大宗祭,卻只得壓下心中的驚疑,緩聲應(yīng)是。接著便親自上前背起了師華宸,由蘇洛薇在一旁扶持著離開。
深濃夜色下,唯剩下駐足原地的大宗祭看著蘇家兄妹帶著師華宸走遠,以及凌空不語的空君。
一瞬的視線相對后,兩人皆是面色不改地移開視線,各自轉(zhuǎn)身而去。
“這個老東西……”
暗自咬牙低咒了一句,空君些微憤然,美目之中,更是蘊著不明而復(fù)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