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青虬在門外就開始喊邱健明，笑著對周尋說這是鄉(xiāng)下人的習慣，把自己當喜鵲了，自報來客消息。邱健明迎出來，雙眼興奮地亮著，說早上聽說孔青虬回了，正要去找他。
大城市的科學家，我能抓住幾次是幾次。邱健明說，又想起什么似的，頓住腳步，青虬你找我有事？
孔青虬極快地和周尋對視一眼，笑，沒事不能來找你？
孔青虬來找我？邱健明看著他們，滿臉探究，說，稀罕。
好吧，精不過你。孔青虬指指周尋，我的朋友，周尋，帶他到寨子里走走，城里人喜歡體驗鄉(xiāng)下人的生活，剛好經(jīng)過你這，順便進來討杯茶喝。
我就知道。邱健明笑了。周尋發(fā)現(xiàn)邱健明臉上探究的神色終于換成單純的笑。邱健明說，你們巧，我剛得了不錯的茶，青虬，我正好跟你談。
孔青虬告訴周尋，每次他回來，邱健明都要和他談一談，就算邱健明在鎮(zhèn)上，也會趕回家，向他打聽城市的事情，從各種新技術(shù)到經(jīng)濟動向，從城里的各種潮流到各種消費方向，政治方針，房產(chǎn)行情，孔青虬的朋友——邱健是稱為高級人物——的看法，總之，只要想得到的，他都問得出口。孔青虬說最佩服他一點的是，不管打聽的是什么，邱健明牽牽繞繞的，總有辦法將之與自己的生意扯上聯(lián)系。
邱健明是賣裝飾材料的，別看只在小鎮(zhèn)上開一個小門面，目光倒還可以，認為社會很多方面，國家的大環(huán)境都會對他的生意有影響，近年來聽說他已經(jīng)將生意做到縣上了。
這一次，邱健明主要向孔青虬打聽現(xiàn)在城市的房價情況，城里人買房的情況，裝修方面有什么新的流行款式，現(xiàn)在時興什么材料，什么風格。邱健明滔滔問著，孔青虬談的時候，他睜著眼，脖子往前伸，聽得極用力，但沒妨礙他順溜地沏茶，還時不時詢問周尋一兩句。
終于問到一段落，邱健明提到想擴充門面，想進一大批新材料，得細細了解清楚。
你是有資格做大生意的人?？浊囹罢f。
邱健明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怪異，他端著茶杯，有片刻沒有聲音，好一會，說，做生意除了要費心思，要資金，還要點運氣的，這是很要緊的。運氣來了，怎么都碰都是對的，有時運氣不到，撲騰得越厲害跌得越重。
做這么多年生意，還信這個？孔青虬說。
你是科學家，當然不信。邱健明變得很認真，我生意做得越久，越相信。
那有沒有去找我奶奶，按你之前最喜歡最相信的，摸摸玉睛，沾點玉睛的靈氣？孔青虬半開玩笑。
周尋坐直身子，緊盯住邱健明，這是觀察邱健明最好的時機，他相信能看出點什么。周尋讀過大量相關(guān)的書，自認分析能力不差，來之前，他和孔青虬就大概設(shè)計了一下，盡量自然地將邱健明引向這個話題?，F(xiàn)在這個時機太好了，比周尋想象的更自然。
邱健明五官收緊，挺起腰背，眉眼處閃爍的那點精明之氣消失殆盡，說，天我專門回來，找了奶奶，想摸摸玉睛，要擴大門面，這對我的生意是個大事，我想沾沾玉睛的靈氣，求玉睛幫我盯一盯。
摸玉睛這事對邱健明來說極重要，不，應(yīng)該說是神圣的，他相信玉睛可以加持他。但周尋看不出他有別的心思。
摸到了吧?？浊囹罢f，之前周尋跟他交代好的，讓他說，以免引起邱健明警惕。
沒有。邱健明說，奶奶近來病得重，都認不得我了。那天，她沒認出我，我就不該開口的，可我太心急，還是問了奶奶。奶奶沒給我好臉色，木盒抱在懷里，碰都不讓我碰，我多說一句，她就急了。我想著等過段時間奶奶病好點，腦子清醒些，再求她讓我摸摸玉睛?？昨v伯和梅芳姆說奶奶總是好一陣壞一陣。
說完，邱健明低頭換茶葉，孔青虬暗中看了周尋一眼，周尋緩緩搖頭，他有點亂，沒法看出什么。他給孔青虬眼色，意思是讓他繼續(xù)。
都到這年歲了，這習慣還沒改?？浊囹叭允前腴_玩笑的，玉睛從小摸到大，還沒摸夠？要有靈氣，玉睛的靈氣你早沾滿了，現(xiàn)在也就是那么再來一次，有必要？
邱健明猛地抬起頭，嘴巴嚴肅地繃著，眼神顯得陌生，好像孔青虬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孔青虬極快地看了周尋一眼，兩人有些惴惴的。
邱健明敘述起來，他的敘述像對著孔青虬和周尋，又像喃喃自語。
小時候?qū)τ窬秃芎闷?，只有孔家有玉睛，別家都沒有，神奇得很，玉睛也漂亮，我沒見過那么漂亮的東西，又滑又涼，我聽話乖巧時，奶奶就肯讓我摸摸玉睛，是獎勵，比獎我糖還要高興，寨里別的孩子可摸不到玉睛。好怪，后來摸著玉睛，和以前不一樣了，我細細看玉睛的樣子，想奶奶他們講的玉睛的故事，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哪時起有這個玉睛的，哪個人做的，怎么做的。做生意后，有很多難處，人世總是不如意的多，很怪，我回來看奶奶，摸摸玉睛，會好受一點，不知是怎么回事，不過我喜歡。說到底，我也不是像上輩人那樣，覺著玉睛能怎么樣，有孔家先祖的靈魂，可摸摸玉睛讓我心安，天知道怎么回事。
邱健平不再說了，一杯一杯沏茶，一杯一杯喝，也不管孔青虬和周尋喝不喝。
孔青虬對邱健明說，聽說你這些年生意還是挺順利的。
做生意不容易。邱健明說，問問世業(yè)就最清楚了，這些年他人在城里，關(guān)了有十個鋪面了吧。外面可能機會好些，可也更難些，特別是現(xiàn)今什么都呼呼往前跑，趕得人透不過氣，還不定能趕上……
邱健明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