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策興齊真名士,管子妙計天下傳。
自那日受了王元和的教誨,沈元深知這位深藏不漏的師尊在處事上極為老辣,便三日一請,五日一見,縣衙去的那叫一個勤快,王元和也愿意教,師徒兩個極是得宜,感情日漸深厚起來。
“師尊,我有一事想請教。”沈元在院子里讀著書,突然拿著《戰(zhàn)國策》對王元和說道。
“說吧,你我?guī)熗讲槐剡@般客氣”王元和喝著茶曬著太陽隨意的回道。
“我那織作的工坊如今日漸興盛起來,產(chǎn)的蜀錦越過細密群山早向吐蕃傳了過去,賣的極是通暢,這番人也是識貨,搶著收購?!?p> “如今一尺布料要半只羊才能換得,辦這作坊多是為了羊肉,可小小的昭化要那些羊毛有何用?丟了又可惜,作坊的女工閑著無事,卻是發(fā)現(xiàn)這羊毛也可織出好布,師尊您可知曉?”
沈元卻不提正事,只是提了前幾日拿來縣衙的羊毛布。
“那布我倒是試了,暖和倒是暖和,就是扎人的緊,無甚價值,貨于貧苦百姓倒罷了,擺不上臺面,不如蜀錦多了”
王元和皺著眉頭說道,明顯是猜不透沈元打著什么算盤。
“不知師尊可還記得管仲與魯國故事?”沈元明顯是另有所指,卻不好直說。
“你是說,管子讓齊國大肆收購魯國絹布,使魯國大肆種植桑蠶,從而糧食短缺向齊國屈服的謀略?可番人都是食肉,即使都養(yǎng)羊也不會向我大宋屈服”
王元和面上多了些慎重和好奇,只是最后自己下了結(jié)論,覺得此事不可為。
“師尊,都養(yǎng)了羊,番人雖不會餓死,只是這羊可不能用來騎啊,若番人沒了馬,誰來打仗呢?”
“更不用說羊吃過的草場,可是要時間才能恢復的,若是我以蜀錦,鐵器,茶葉向吐蕃涌進去,高價收購羊肉羊皮羊毛,你說這吐蕃會如何?”
沈元只好明說了自己的打算,眼神中似乎早已看到了草原上再無呼嘯的騎兵跑過,只是大片牛羊和荒蕪的草地的場景。
“高價收羊?以大宋的富庶,特別是草原上對極稀缺的鐵器和鹽茶,想必幾年過去,這吐蕃境內(nèi)的馬匹會大量減少,吐蕃與我大宋不同,也與遼國和西夏不同?!?p> “并沒有強力的政府,多是部落松散的部落聯(lián)盟,頭人為了奢華的生活可不會顧忌地下族人的死活。這計策倒是大有可為,只是守愚啊,你今日對我說這些,想必是有些成果了吧?!?p> 王元和回過神來,定定的看著沈元,這種絕戶的計策,心里有幾分欣賞又有幾分無奈,他本是想著讓沈元看些書修身養(yǎng)性,卻不料這憨貨看了書更是心思陰沉。
“嘿嘿,還是師尊您曉得我”沈元笑著哄著他的師父,他爹已是去了秦鳳路三年多,自重生還沒見過,這小半月的相處,兩人處的真像是一對父子。
“你看著做,不過注意分寸,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紛爭,出了事我們一起扛,這幾日我便寫封書信去京里找?guī)讉€同期的好友,為你說項?!蓖踉涂粗@嬉皮笑臉的小子,真真是有些擔憂。
看著沈元遠去的身影,實在怕他將來惹出大禍。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大宋蠅營狗茍的官員實在太多了,有一個能打破平靜的官員也不錯,只是前幾日寄給范公的信不知到哪里了,若出了大事,他一個小小的知縣還真的擔不住。
甲央穿著黢黑的藏袍跟著茶幫的謝刀子向昭化縣城走去,袍子里藏的是防身的刀具,身后跟得是幾個部落年輕的族人。
各個精壯佩刀壓著長長的車隊,明顯是來昭化城送貨,只是來人身上各個沾著血跡,想必是在元山上有一番廝殺。
自昭化城的作坊開工,沈元便請了茶幫的謝刀子吃酒,以分成的方式將昭化城產(chǎn)出的布匹和瓷器源源不斷的向青唐城送去。
一車車的商品出去,帶去的不光是奢華的生活,更是昭化縣城向草原敞開了懷抱,是宋人豐富的生活氣息。
靠近北川的數(shù)個部落的頭人早就按奈不住心里的欲望,紛紛派了人向昭化縣城開來,只是這元山上的匪盜無惡不作,干的盡是些殺人劫貨的無本買賣,不得不結(jié)了隊,由六谷部的甲央帶隊向昭化縣城進發(fā),耽擱了時日。
沈元這邊在德福樓上得了沈柱的匯報,望著遠來的商隊,終是放下了心,魚兒終于上鉤了,只是沈元這邊留了心眼,來的明明是三個部落的人馬,自己卻壓著作坊和各路商人,只準備了不多的物資。
相對于宋人耕作定居的習性,草原上多是游牧,很難聚居,也就很難產(chǎn)生穩(wěn)定的作坊,對于宋人來說不是太貴重的一些商品,在草原上很可能會導致一個部落的興起。
入夜,德福樓二樓的雅間里。
“甲央,這漢地果真是富庶極了,我今日走過街上,發(fā)現(xiàn)一口鐵鍋竟要不了五貫錢,我回去要跟頭人好好說說,多蓄養(yǎng)些牛羊,多換些好東西回去。”
“那些賤皮子要好好收拾,不能讓他們再浪費草場了”湟水部落的朵言喝多了酒便在包廂里說著自己的打算。
“朵言,你們湟水部落能有幾只羊,我海子部才是這三部里最富有的,海子旁的草場豐美的流油,這回我要多買些好酒和鐵鍋回去,漢地的布匹也不錯,多買些回去,來年部落肯定那你給多生幾個狼崽子”
波通在一邊大聲叫囂著海子部落強大的實力。
一邊坐著的甲央看著眼前的兩人心里甚是鄙夷,和他兩人不同,甲央心里多得是猜疑和擔憂,望著杯里的酒液發(fā)呆。
和朵言,波通不同,甲央本不叫甲央,他原是走貨的商人,多是在這偏遠的山地里賣些鐵鍋瓷碗,換些藏地的牛羊回去買賣。
只是前些年過草地的時候,救了六谷部的頭人,頭人看他精明能干,便把他留下做了女婿,這人也算是個能人,十幾年時間靠著對大宋的熟絡(luò),把六谷部經(jīng)營的風生水起,幾百人的部落硬是發(fā)展到了數(shù)千人,成了靠近蜀地的三大部落之一。
晚上的宴席里沈元說了買賣的生意,他便覺得不妙,作為一個草原上走貨的商人,他比誰都知道,在大草原上就算有再多的財富也不如有草場,有馬匹,有彎刀,有長弓,滔天的財富也能取來,若是失去了這些,有再多的財富也不過是泡影。
可是那個年輕人卻用高價收購牛羊,部落里像朵言和波通這樣的蠢貨眼巴巴望著漢地的繁華就差流口水了,如何抵御得住,拼了命的壓縮底下牧人的生存空間,若是這樣下去,不要五年,強大的六谷部可能連幾百能拉弓的好漢子都找不出來了,那時就算六谷部再富庶又如何,不過是待割的韭菜,想著想著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沈元中午帶著幾壇子高度的烈酒去了德福樓,這可是特制的烈酒,專門為吐蕃貴客準備的,沒少費功夫。
“幾位兄弟,嘗嘗這酒,專門為幾位貴客準備的”沈元熱情的倒著酒。
這酒還沒倒出來幾位吐蕃漢子就忍不住了,香氣四溢,遠比他們之前喝的酒好多了。
“嘶,好烈的酒,和這酒比以前喝的都是些馬尿,沈兄弟,這酒可否賣我們一些,高原上的漢子一生最愛三樣,好酒,野馬,女人,就今日這壇酒在高原上換十個少女不是問題!”
朵言喝了一口便動了采買的心思,怕沈元不賣還快快的喝光了一碗,準備去倒第二碗。
桌上的波通喝了一口也是贊口不絕,準備采買一些回去,甲央?yún)s不動聲色,看不出喜怒。
“你們是我兄弟,親兄弟,今日這酒我不賣,我送給你們,以后只要十張羊皮過來這邊,我便送五斤酒過去,分文不取,以表兄弟情義”
沈元拍著胸脯說著,像是真把在座的幾位當成了兄弟,生意做到這份上,卻是絕無僅有,滿天的錢財潑灑出去,只為了一句兄弟情義。
“好兄弟,我們湟水部的牛羊以后就交給你了,這把刀你拿著,到了草原上,有了這把刀,便不會有湟水部落的族人找你的麻煩”
“好兄弟,我們海子部也是,這顆狼牙是我波通的象征,若是有海子部落的人找你麻煩,我擰下他的腦袋”
兩位高大的漢子把自己的信物遞了過來,算是結(jié)下了情分,定了盟約,甲央那邊只是說會買些好東西回去,讓兩人一陣不滿,都說漢人就是不利索,沒有高原上漢子直爽,甲央也不爭辯。
酒足飯飽之后,沈元看這情形,也是看清了局勢,明顯是甲央有了提防,便將手里的物資作了分配,明顯是偏向那兩個粗豪的漢子,鐵鍋,茶葉大多給了兩部,只分了些布匹和鹽給一旁的甲央,讓兩人極為高興。
一日就這么過去了,沈元卻有些惆悵,前世他也有幾個藏族朋友也是這般豪爽,今日這般作為雖然是有自己的謀算,卻對這兩個好兄弟心有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