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偏心惹的禍。他是那么疼愛著趙生,如今趙生說撒手就撒手,留下他們兩個老人和兩個年幼的娃娃。他們怎么能不心痛。
鋪天蓋地的悲傷席卷著狂風暴雨,在一夜間淋濕了趙二爹娘所有燃燒著的希望和夢想。他們的崩潰像決堤的海水一樣,截斷了最后一根壁欄,洶涌著正淹沒他們的混淆的意識。
趙生的墳上,三只新碗整齊的扣著,折斷的樹芽在新土里綠的刺眼,草根在泥巴里像是一張網(wǎng)……一方窄窄的土被挖的四四方方,趙生就要在這里開始新的人生了。
送靈柩上山時,趙二的爹娘已經(jīng)完全失去理智了,他們一邊哭著,一邊大聲呼喚著:“生兒,生兒,你去哪兒了,快回家??!快回家!”其實按照“送人”的禮節(jié)和要求,這時候盡管有再多的悲傷難過,也是不能說話,不能流淚的。這表示對去世的人的最大的默哀和尊敬。但在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人有精力再追究這些了,就連唱喪歌的幾個人也失神惆悵的忘了詞……林林跟翠玲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翠玲眼睛腫的像核桃,腳步輕飄飄的,搖搖晃晃的在山坡上,好像下一秒就會倒下。林林披著白布,在頭頂形成一個斗笠一樣的尖,長的垂到腳踝。她仿佛也有些悲傷,低著頭看著腳尖,任由翠玲拉著,不知所措的跟著隊伍前進。
或許,此時六歲的林林不懂她正在經(jīng)歷什么,只是一味的跟著母親,看著翠玲哭她就害怕的不知所措。就像金寶一樣,半夜被抱起來,看著趙生的靈柩,只是沒睡醒的揉眼睛和不適應的大哭。他們或許做夢也沒想到過,曾經(jīng)抱著自己哄著自己疼愛著自己長大的人,如今就這樣自私無情的一走了之了。他們或許沒有想到,多年以后回想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是幼年喪父,童幼無知……也或許,他們會不會忘了,曾有一個人默默守護自己,不小心中途離開了……
四月的悲傷就像漲潮的水一樣,把所有的事物都淹沒在黑暗里,綿延的不絕的黑暗。
杜仲樹被淋濕了,枝丫縫里都是水,沿著樹皮的紋路往下淌,烏鴉已經(jīng)不見了,門前的大石頭下,雜物堆積在夾縫里,石榴樹的葉子在雨水的洗刷下綠的格外亮眼。
屋里,一片靜寂。
翠玲在床上睡著,已經(jīng)兩天了,不肯起來吃飯。
趙生的爹冒著雨去了趙生墳前,摸著趙生墳上的土,他哭的心碎。
趙生的娘拿著趙生的衣裳,撕心裂肺的訴說著失望。
林林在一邊擺弄她的玩意兒,但是也仿佛沉浸在巨大的悲傷里,沒有一絲笑臉。
金寶依然在他的夢鄉(xiāng)里。
連續(xù)幾天的狂風暴雨過后,天氣卻晴朗了。碧藍的天空像是浩瀚的湖水,無盡的吞沒著天地萬物,吞沒著趙生一家人。
趙生的墳前,被踩出了一條路。翠玲拿著一些紙錢和舊衣物,每天都來燒一次。
時間就像水一樣,無聲流走的同時,順便沖淡著記憶里的影子。盡管翠玲總是對杜鵑重復:“那天早上,他出門的時候還抱了金寶,他笑的是那么開心,怎么會呢?他怎么會丟下我們,誰也沒想到!”
男人在任何時候都會比女人們更加敏銳的脫離現(xiàn)實本事,而更想要追究事情的前因后果,細枝末節(jié),最后,又總會把沒有原因就發(fā)生的事的責任硬生生的追加在某個倒霉鬼身上。趙生的爹就是這樣。
他失去了最親近的兒子,卻有了最咬牙切齒的敵人。他覺得,是因為翠玲和趙生的娘當初支持趙生買車,趙生才年紀輕輕就命赴黃泉了。他恨,他最貼心,最溫柔的兒子就這樣斷送在了別的女人手上。他能做的不是拿起棍子狠狠地教訓這兩個“外人”,因為好歹有個金寶讓他時不時覺得翠玲有些用,他能做的,只是日夜不停地詛咒和哀怨這兩個共度近七年春秋的家人。
有一年的時間,翠玲的臉上都沒有出現(xiàn)笑容。她仿佛在無聲的接受眾人的批判,也仿佛在靜靜地哀默趙生的亡靈,但是不管怎樣,她都是靜靜的,很少和人說話。翠玲的臉上,是平靜的。像湖水一樣,沒有一根波紋,她沒有表情的臉整日像一個符號,到哪都是代表著不開心。但是每每抱起金寶,翠玲抑制不住的淚水就會像泉涌一樣,“吧嗒吧嗒”落在金寶身上。
失去了從小的兄弟和朋友的趙二那些天像是掉進了黑洞里。什么也看不見的他唯獨只有回憶侵入腦海。他開始無限的自責起來:坐在小板凳上看母雞生蛋的時候為什么沒把雞蛋讓給趙生呢?冬天下雪堆雪人為什么沒有把自己的掃帚給他?為什么沒有阻止他買四輪車?為什么沒叮囑他開車小心?為什么之前要鬧得不愉快,就算是打了自己,趙生也始終是他最要好的兄弟?。?p> 一天早晨,趙二和津津在太陽升起前,在趙生的墳上種了一株蘭草花。
蘭草花是長青草,代表源遠流長的記掛和永恒的留念。趙二希望,就算去了另一個世界,趙生也還記得這個世界里的一切,記得他們年少時的頑皮模樣,記得他天真可愛的兩個孩子。趙二希望,趙生的下輩子做個幸福安樂的城里人,不用操心繁瑣的農(nóng)活,不用在田里彎的直不起腰,不用累的汗直流。趙二希望,趙生的下輩子,活到頭發(fā)花白都依然康健……
趙二永遠也不會忘記,永遠留在了三十一歲的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