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
午后
焦鴻看一位香江才子的博士論文《香江流行音樂史》,其中引用了歌曲《負心的人》、《今天不回家》、《太太是人家的好》、《一寸相思一寸淚》——-光看歌名,焦鴻便想引用在自己的夫妻關系以及復雜情感上。
他感慨道:原來人世間一直如此,人們的這種狀態(tài)在不斷上演,那又何必自我拘束于感傷自己一家之所遇???命中得福,或者遭棄,不過人間螻蟻一般。
他既有自己好像看透了些什么的興奮感,也有心灰意冷萬念俱滅之覺,真是窺破世情驚破膽,參透人情冷透心!是啊,幾許所愿稱心?緣分天賜不必怨憤!
焦鴻早就意識到:熱愛藝術的人常常拿自己當藝術來生活,比如自己喜歡的影視、音樂中有瀟灑豁達之氣,他便將自己當成了影視、音樂中的角色,要瀟灑豁達。但不幸的是,自己今天聽到的是這種俗世生活中的音樂,“太太是人家的好”,所以“今天不回家”,對夢中情人“一寸相思一寸淚”,卻最終成為“負心的人”,要讓自己寫,自己該寫“人間多少無奈”?
“是與非,如何分對錯;恨與哀,誰人解因果,……莫記此中得失,不記恨愛相纏,只記共你當年,曾經(jīng)相識過!”讀得此處,焦鴻方于婚姻家庭爭吵中有一些釋然之感。
他想:“得失、愛恨、對錯,因緣聚會,又緣風而逝,心中記得當年相識過,回憶中有個我,便足夠了。未來,自己或許還會相識更多的人?!?p> “所有這些,各代前輩他人皆經(jīng)歷過,我不是特殊之人,只是普通人而已?!?p> 焦鴻突然感覺到:人的心理總是很奇怪,如果一個人受苦,自己會覺得很苦;如果看到別人和自己一起都在苦,痛苦便會減少很多,便更容易承受。
但實際上,他/她仍舊在痛苦。
焦鴻的思想當然不會止于此,他一定要找到痛苦的根源,一定要擺脫痛苦,若人間真是烈火煉獄,那就給它來個釜底抽薪;若去不了薪,那便給這個煉獄狠狠地澆水,降降溫……
他躺在床上睡不著覺。他之前經(jīng)常覺得女人都是變態(tài),動不動就生氣,生氣后就是各種出格的行為和出格的言語?!@也就是說,對方的火點燃起了自己的火。
“那對方起火時,我控制住,不被她點燃,不就行了嗎?”
焦鴻曾聽有人說:女人無理取鬧的時候就是情緒不穩(wěn)定的時候,需要無條件支持的時候。只要無條件承諾支持,哄開心了,就會有回旋余地--不要講道理,什么都不要說,只要關心,只要體貼,只要一切都依著她便可。
這好像是一個很好的主意。
不過,焦鴻的經(jīng)驗告訴自己,根本不是那么簡單的。女人還會以“你什么都聽我的,你是不是個大老爺們兒啊”來繼續(xù)責備。
“她生氣,不理她,不說是非,不置可否,就是了。自己該干嘛就干嘛。”焦鴻也一度這樣想過。但還不是那么簡單,因為很快她會將戰(zhàn)火蔓延起來。
她會說焦鴻的父母,說到兄弟姐妹,說到表哥堂妹。
焦鴻討厭她總是說父母親戚的壞話,討厭她雞蛋里挑骨頭。雖然他也知道那幾個親戚的缺點,但從妻子的口中夸大地說出,便覺得是對整個家族的侮辱。
有一次氣急之時,他告訴妻子:“有一天,咱倆是可能離婚的,你是可以果斷拋下我的,但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是絕對不會拋棄我的!”
焦鴻之前對妻子的家庭看到的多是優(yōu)點,缺點幾乎忽略不計,但后來在妻子的多次引導下,為了抗衡,他也反過來開始找對方家庭和家族的缺點了。
缺點,總是容易找到的。
雙方開始了相互揭短,沖突也就逐漸升級了。
但焦鴻難受的不僅僅是沖突升級,而是沒想到,自己也變得如此庸俗。
他想起了心理投射理論,自己所看到的所有討厭的,基本上就是你自己的缺點……你心里怨她黑暗,其實你自己也有類似缺陷。
如果是別人的缺點,你會恨之入骨,如果是自己的缺點,你就會消解很多。
“或許老天派她來提醒你要不時地關注自己的黑暗面,不要總是面向光明而生?!苯锅櫜恢雷约喝绾蜗氲搅诉@一層。
焦鴻上廁所,想到不怕跟她吵,要把她罵過自己的話都對她罵回去,但當他洗手照鏡子時,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臉上顴骨處有了肥肉,雙下巴也明顯了,眼睛里失去了以往的銳利之氣,變得灰暗而平庸。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她拖垮了,而不是當初所愿——帶著她跟著他走向更好的方向。
他想起了方才自己要跟她對吵。現(xiàn)在想來,完全沒有必要了。
他想起了之前在紫陵和松海市時經(jīng)常在衛(wèi)生間洗完手后照鏡子,有時用手機拍下鏡中的自己,記錄下來。此時翻看照片時發(fā)現(xiàn)那時的自己身材勻稱、眼神堅毅,滿臉的英氣。而如今卻如何落得這般田地?
焦鴻又想起當初為了能夠以強健的體魄保護自己的夢中情人木青夕或者后來的紅顏李渝,避免被別人侵犯,他都能積極健身鍛煉,弱弱的身板曾經(jīng)在做單腿起落和杠上臂屈伸時都能達到二三十個。如今卻不能做兩三個。
“原來,自己早就沒有了為女人奮斗的精神?!苯锅櫹氲剑骸岸拮佑纸^不能引出那股力量。”
直到夏天某天地鐵里碰到一個神似木青夕的女孩兒,才又勾了起來那種感覺。
面由心生,焦鴻常感嘆妻子看似俊俏的臉上被脾氣掛上了蒙蒙的灰,沒想到自己也已經(jīng)那樣了。
長得丑的和美的,都不怕,而是看鏡子里面這個人的眼神,撲朔迷離,飄忽不定,疲憊地耷拉的上眼皮更遮住了光線的吸入和射出。
“無神。”焦鴻評價鏡子里的自己。
焦鴻想著絕路,就是跟她說“離婚吧,自己不會照顧女人”。然后,這輩子不結婚就是了。
他意識到,對方在無數(shù)次生氣時提了無數(shù)次離婚后,逐漸變成了他內(nèi)心的聲音。當時,他很抵觸,也認為對方只是氣急之情緒發(fā)泄,對方也在事后做過解釋。
但在此時,他想到的是“我想離婚”。
他想在妻子再次以離婚相罵時,大聲地喊回去:“你他媽夠了,你要說離婚,行,咱們就離。別他媽地光嘴上跑火車……”
焦鴻此時越想越氣,一肚子罵人的話,要趁此契機,堅定下來,和妻子提出最終離婚。
他拿起手機,要發(fā)微信,思索言語,最終還是給她發(fā)了一個:“你咳嗽好了嗎?”
他就是這樣,胸中有無數(shù)惡,但到了嘴邊、手下,說的還是善話,行的還是善事。
焦鴻知道自己性格如此,或許只是行為上的慣性如此,畢竟心理上的善意已經(jīng)逐漸變色了。
他意識到自己所有服軟的行為并不是自己愿意做的,而是心懷惡意而手下卻自然行的善事。
那周末,焦鴻又回到家中,給妻子做了一頓飯,然后刷鍋洗碗。
出了廚房門,妻子叫他過去坐在沙發(fā)上。她掏出一瓶護手霜,擠出了一點,用指尖接住,給焦鴻抹在了手背上。
白嫩的護手霜從瓶中緩緩出來,并在自己手背上凃開時,焦鴻想起了曾經(jīng)在商場里李渝給自己涂護手霜的畫面……
他輕輕地感慨了一下。
妻子問,怎么了?刺激到這道傷口了嗎?
焦鴻猛然醒來:哦,沒事兒,挺舒服的。
他不知道妻子給他涂護手霜時的心態(tài)是怎樣的?是不是覺得那是她自己身為妻子而要盡的義務,要愛護丈夫?
焦鴻又想,自己給對方做飯時心態(tài)是怎么樣的?是在盡丈夫的義務,希望對方吃上一頓好飯嗎?
好像都經(jīng)不起推敲了。
“就先迷迷糊糊的吧!”焦鴻茍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