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暮撐著頭,低垂著眼看著眼前的語文書上的古詩出了神,那一個個螞蟻大小的字眼在眼前晃成一片片的黑色小樹林,被頭頂上方灑落的燈光包裹。
先前在樓梯上的每一幕都歷歷在目,女孩因為驚慌沾染著水汽般的聲音,緊緊皺起的眉頭,身上總是縈繞的清新的花香,還有抓著衣角的小手隔著衣服傳來的溫熱。
手中的筆無意識地在紙面上停留,墨水順著紙張的紋路悄悄洇開,原本白凈的語文書上隨即多了一簇一簇盛開的黑花。
視線輕飄飄落在面前攤開的語文書上,看著還在肆意擴散的墨水,尹暮忙提起筆尖,環(huán)繞在樓梯道上的思緒也被猛地拉回。
頭頂上方的燈依舊明晃晃的,折射在身邊通透的玻璃窗上,尖銳地投向課本,留下一個小小的光圈。
尹暮揉著疲憊的眼睛,歪著頭按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因為半瞇起而變得狹長的眼睛突然瞥見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因為燈光的緣故,窗戶里歪著頭的男孩有些許模糊,一半顯露在光亮中,一般藏匿在陰影之中,只能清晰地看出五官中赫然突出的高挺鼻梁。
看著自己忽明忽暗的影子,尹暮又聯(lián)想起了那個空蕩蕩的樓梯道上,他毫不猶豫地一腳踏入黑暗里,看著眼前小巧的女孩瞪著一雙蒙著水霧般的眼睛,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強大的保護欲,無比堅定地說:跟著我。
像極了小時候看的漫畫里,為了保護自己的公主甘愿與猛獸為敵的騎士。
身邊的同學都在奮筆疾書,筆尖和作業(yè)摩擦的沙沙聲漸漸將尹暮再一次飄遠的心思拽回。輕瞄一眼,同桌的語文導學案已經完成了一大半,而自己不僅只字未動,還給隨意攤開的無辜的語文書添上了幾個大黑斑。
看著自習課的時間已經過半,搖搖頭,醒了醒神,尹暮輕聲起身,打算去洗個臉,讓自己燥熱的心伴著發(fā)燙的臉一起冷靜下來。
汩汩細流帶著冷意從水龍頭流淌出,輕呼一口氣,尹暮吹開額前的頭發(fā),鞠起一汪水,向臉上潑去。冷冽的清水凝聚成小水珠輕悄悄地掛在他額前翹起的發(fā)絲上,滴滴砸向泛著涼意的大理石洗手臺,有幾串細流,順著他線條明快的輪廓,劃至下頜,將涼爽帶至面色淡漠的男孩的每一寸肌膚。
身后一個男生腳步輕輕地走到了他的身旁,在看見他時,好像有一瞬間的愣怔,但也只是安靜地打開水龍頭,洗著自己的手。尹暮依稀記得他好像經常和自己打籃球,但是平日里寡言少語,從未和他有過籃球賽之外的交流。
因為長相清秀,經常會有女生跑來給他送水,可是他似乎很害羞,每每臉紅。如果沒記錯的話,他叫李歌洋。
尹暮并沒有打招呼或者開啟話題的打算,假裝沒有看見他,低著頭繼續(xù)用涼水拍著自己依舊滾燙的額頭。
半晌的安靜,身邊一直默不作聲的李歌洋好像是準備了很久的臺詞,憋在心里終于說出了口,認真地轉向他,甚至因為緊張而帶有些許口吃:
“你,你和吵吵的關系好像還不錯,你們不是剛剛認識嗎?”
尹暮反復確認這里除了李歌洋和他之外沒有旁人,才確定男孩子的話是對著他說的,瞇著眼睛很是疑惑:
“吵吵是誰?”
“吵吵是葉苒朝的外號,初中的時候因為她總是話很多,大家就給她起了個符合她性格的外號,叫吵吵?!?p> 李歌洋好像很著急地想要說給他聽,臉都不自覺地漲紅。
聽著如此親昵的稱呼,尹暮感覺自己一向平靜的心好像突然被人挑撥性地狠狠一拉,很不是滋味。至于是什么感覺呢,大概是自己一直想占為己有卻還沒來得及起名的小熊突然被人搶走,還被親切地冠以其他名稱。
而大哭大鬧是小朋友該做的事,他尹暮要做的,毋庸置疑,是搶回來。
帶著這種奇怪的心理,尹暮選擇直面第一個問題,思索半分,腦子里組織好了恰當的措辭,漫不經心地開口:“關系好不好和認識的時間無關吧,我第一次見到吵吵同學”尹暮故意加重了那兩個字眼。
“就覺得她很親切啊,什么感覺呢,親人吧。”
李歌洋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眼前的男孩已經突破他平日里說話字數的極限,不再是簡簡單單的“嗯”字或者是“不”,而是鋪天蓋地一長串,卻捕捉到了一個細節(jié)。
“親人?”
說罷,李歌洋的大腦飛速運轉,回味著男孩說的話,暗自松了一口氣,裝作毫不在意地對著眼前挑著眉看向他的男孩說:
“原來你只把她當妹妹啊?!?p> 尹暮聽見他的鬼才邏輯,只覺得好笑,但是也沒有反駁的興致。抿著嘴,輕輕擰著眉頭,努力將嘴邊一抹笑意壓制住。挑了挑眉,甩甩手上殘留的水珠,尹暮面無表情地經過還沉浸于自己歡樂小天地里的李歌洋。
這么傻,看來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了。
鈴聲剛響,葉苒朝就做好了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盤問的準備。果不其然,身邊很快黑壓壓圍了三個熟悉的身影??粗齻儙е鴮徧揭馕兜啬抗?,葉苒朝只能憨厚地傻笑,原地求饒。
“葉苒朝!”
就像媽媽一本正經地喊你全名的時候準沒好事,簡可可連名帶姓喊她名字的時候一定也是大事不妙。
“你和尹暮什么時候關系這么好了,怎么不告訴我們?!?p> 聽著眼前女孩的質問,葉苒朝拼命想辯解,卻不禁呆楞住了。
說來也奇怪,自己和尹暮認識不久,甚至對他的喜歡都是看上去很沒譜的一見鐘情。但是命運很奇妙,總是不依不饒地要將他們聯(lián)系在一起。從來不煽情的她無數次地煽情地認為這就是命中注定。
至于關系是怎么變好的,她也無法描述,一切巧妙的偶遇,砰然發(fā)生的心動,看上去都順其自然。
大概就像是候鳥總要南飛,萬河總要歸海,他好像天生是為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