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手里緊攥著那個香囊,在街道上渾渾噩噩的往前走,見路上人影蕭條,多得是捂著胸口悶咳的人。
撲面而來的腐臭味,令他胸口窒悶,仿若跳上河岸的魚,無法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待緩過神來,就已經(jīng)站在草堂內(nèi)。
正廳燈火通明,陣陣微風(fēng)拂來,似帶著些許血腥味。吹在人身上,覺著通體生寒,連這心窩都冰涼冰涼的。
鐺的一聲。
段延直直愣在了原地。
抬眼一片血紅,深深刺傷他的眸子。
段晉安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而他的腳前則靜靜躺著一把血劍。
那柄劍上,赫然刻著兩個字:
追思。
段延踉蹌著上前,拖住段晉安的腦袋,眼眶泛紅。
胸口還在汩汩冒血,段延哆嗦著手連將傷口按住,卻見段晉安微微睜開眼。
他緊緊抓著段延的白袍,兩顆眼珠子幾欲瞪出,口里不斷的溢出血來。
“混賬,我當(dāng)年……就不該救你!”
段延一僵,面色煞白。
見段晉安一雙眸子逐漸渾濁,耳邊傳來聲聲嗚咽。抬眼望去只見那血泊里有兩塊海棠酥,已被鮮血染紅。
段延順著那鮮紅的小腳印一步步爬去,只見那桌案底下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瑟瑟發(fā)抖。
“阿泠?”
他緩緩伸出手,卻猛地被打開。
“別碰我??!”
段延低頭見他一身錦衣染血,清澈的眸子哭得紅腫,此刻憤憤的盯著自己。
“是你殺了爹爹,你是吃人的妖怪!”
“我定要殺了你為爹爹報仇!”
“我恨你??!”
那聲音撕心裂肺,他撲上來狠狠地在段延的臂膀上咬下一口。
段延一個踉蹌跌坐在地,望著他那雙睜圓的眸子,與白日里的那人,如出一轍。那滔天恨意,似要將他一口吞噬。
他盯著手臂上滲出血珠的牙印,半天緩不過神來。
他明明剛回來,為何,為何……
他望著自己滿是鮮血的手,喃喃道:
“是我殺的?”
“怎么會是……不可能!絕不可能!”
忽然眼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景象漸漸模糊,白日里那個在城門口撞死的人,突地出現(xiàn)在眼前。
他的嘴角咧著一個詭異的弧度,猙獰的笑道:“你還不肯承認嗎,你的手上全是血,永遠也洗不干凈。”
“這是你的命……”
“你的命……”
“命……”
段延捂著腦袋,拎起地上的劍向他砍去。他一雙眼睛通紅,額角青筋爆突,不住的怒吼。
“閉嘴!你給我閉嘴??!”
追至院里,周圍一片漆黑。
似有縷縷黑霧,長著青面獠牙的臉,繞著自己桀桀怪笑,“嘻嘻嘻,裝什么好人,你看看你這顆心都是黑的!”
“殺了親人的滋味如何?”
“回來罷,你是魔,你永遠都不可能當(dāng)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段延咬著牙,揮著劍劈斬,傳來一陣又一陣爆裂之聲。
“滾,都給我滾!”
倏地脖頸傳來一陣刺痛,意識混沌之際,似是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他拼命的向前爬,指尖摳著地面,變得血肉模糊,留下道道血痕。
“阿泠……”
段泠靠著門沿,垂眸見那院中全身是血的人,正拼命的向自己爬來,不由往后退了幾步。
這個曾經(jīng)在他眼里神仙一般的人物,何時竟比那戲本子里的妖怪更加可怖。
他就像是從地獄爬出的厲鬼,將他爹爹殺了,也要將自己撕碎。
院門口一陣喧嘩,倏地跑進來好多人。
他們齊齊跑來,將那院中的厲鬼包圍,用鐵鏈將他綁住,勒進他的皮肉。
又好像有人將他一把抱起,他看著那人翻動的嘴皮子,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只知道自己似是在不斷重復(fù)一句話。
“爹爹死了,哥哥……也死了?!?p> ……
“你醒了?”
段泠睜開眼,見身側(cè)坐著一人。一雙眸子似被銀月浸染,隱有淡淡星光。
他緊緊抱住那人的腰,沉默不語。
陳逍垂眸,伸手輕輕撫過他的眼角的淚痕,卻聽段泠悶聲道:“……哥哥,若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恨我嗎?”
陳逍聞言一怔,淡淡一笑,調(diào)侃道:“我這個人么,向來不喜這恨來恨去的事,與其左右不舒坦,還不如刀子一抹來的痛快。”
段泠斂眉,忽而抓住陳逍的手,鄭重道:“哥哥我……”
正說著,帳簾被輕輕掀起。
柳林州睜大了眸子,將帳中的景象掃了一掃,干笑兩聲,“失禮失禮,打擾了……”
話畢立刻拉著師弟的胳膊轉(zhuǎn)身離去,卻聽邵忘川不停叫囂道。
“師兄你瞧見什么了?放開我,我也要看!”
柳林州充耳不聞,拉著人健步如飛,卻聽身后傳來一道聲音。
“柳道友,何事這般匆忙,不如進來坐坐?”
“多謝陳道友好意,在下并未有何要緊事,便不打擾你們了……”柳林州正說著,卻見邵忘川早屁顛屁顛的跑到陳逍身前。
“陳大哥你醒了啦,身子可有不適?”
陳逍淡淡一笑,“結(jié)實著呢,進去罷!”
“好嘞,師兄你也快點!”
柳林州瞧見邵忘川那尾巴都快翹到天上,不由扶額,卻見陳逍望來,目光里似有些許疑惑,便愈發(fā)覺得窘迫,便悶咳兩聲,作揖道。
“叨擾了?!?p> 柳林州進了帳內(nèi),見陳逍轉(zhuǎn)身點了一根蠟燭,瞬間明亮如晝,便自去一旁,坐在那沙石堆砌的矮凳上。
邵忘川十分自來熟的坐在榻上,對段泠嚷道:“白日里你還沒回我,你到底是不是?。 ?p> 段泠皺了眉頭,不勝其擾,只淡淡道:“是?!?p> 邵忘川喜不自勝,“那你能變回去給我摸……”話未說完,便被柳林州拉走,于矮凳上坐著。
抬眼見柳林州怒目瞪來,便耷著腦袋,安生下來。
“忘川出來時日久了,這性子愈發(fā)收斂不住,還望二位多擔(dān)待。”
陳逍坐至段泠身側(cè),含笑道:“無事,只是不知柳道友先前來,所為何事?”
“實不相瞞,先前與北祁將士一番接觸,他們似對外有些許敵意……與其等著他們來告知,不如我們明日先去查探一番,也好提前做好應(yīng)對?!?p> 柳林州說著,將陳逍一番打量。
先前在那大漠客棧,除了段泠,沒人知道那魔修是怎么死的。
那時他們瞧得分明,那魔修聲東擊西,段泠是絕沒有可能趕至陳逍身前護著,那唯一的可能,便是面前這不過金丹的修士。
只是這修為懸殊太大,真的有可能嗎?
柳林州再仔細一瞧,見他眉眼彎彎,似是與先前沒什么不同。但總覺著,他這一覺醒來,身上的煞氣仿佛更濃重了些。
光在這坐著,便似有絲絲涼意襲來。
卻聽陳逍道:“也好,正有此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