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的雨說來就來，兩人便走入了不歇酒樓避雨，選了二樓的一個角落，以素墨屏風與大廳相隔，點了幾樣招牌小菜，暖上兩壺神仙醉。
不歇酒樓乃天京城第一大酒樓，位于最繁華的城街中央地段，雕檐映天，畫棟飛云，藍簾幕高，樓畔綠柳啼鳥，花驄系。前依人來人往，后靠一江煙水，位置優(yōu)越。山平渡口，時聞漁夫鳴榔；紅萼灘頭，瑞雪翻騰，每見釣翁蓑衣沿坐。樓內(nèi)分為九層，以雅致而不沉重的色調(diào)為主，層層人滿為患。
爐火泛紅，小酌幾杯，衣寒酒暖，俊郎美卿，愜意不凡。
大街上的春雨綿綿不絕，酒樓里的客人陸陸續(xù)續(xù)。不到一會兒的功夫，熱論議聲如潮水般涌來，此起彼伏，無法止住。
“你們聽說了嗎？皇上欲在城西起建一座高聳入云的臨仙閣，明日就開始大規(guī)模征工。然后，皇后娘娘的十畝櫻桃林成熟了，也要人數(shù)去采摘。但凡家中有十二歲以上的男丁，都必須去衙門登記錄入。若逃逸，鄰里知情不報，禍及鄰里，判連坐罪。”
“唉，看紅顏一笑，傾盡所有啊。妖后佞臣當?shù)?，財失民苦，天定子民的劫難啊。”
“說起紅顏，倒不得不提起一個人，她可真是公認的絕代佳人。九年前，夷奴族公主隨夷奴王來天定為先帝慶生。尚記得，夷奴隊伍路過天京城街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正好吹起了公主的轎簾。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開，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氣若幽蘭，霎時，城外的百鳥隨即而來，在半空中飛舞鳴聲，盤旋不停，直至隊伍入了皇宮。當時那震撼人心的情景，千載難逢啊。而且，‘墜馬屛開’的典故，就是來自這位公主的。”
“這個我知道，我來說。就是在那次先帝的慶生宴上，有一場馬球賽，公主去馬廄選馬時，一百匹上好駿馬在見到她的盛世美顏后，紛紛雙腿無力，倒地不起。此乃‘墜馬’一詞。后來，北淮國使臣獻上了一只翠冰孔雀，此物種以終身不開屛而稀有。公主對它喜愛得很，便朝其盈盈一笑，孔雀因此而破天荒開了屏。此乃‘屛開’一說?！?p> “只可惜，夷奴族公主雖因嫁入宗府而躲過了滅族之災，后來卻在一場怪異十足的熊熊大火里，尸骨無存。此所謂天妒紅顏矣?！?p> ……
若不是天定律法允許黔首有著適度的言政自由于大庭廣眾，恐怕這些人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掉。
這時，芍藥從屏風另一邊饒了進來，有些氣喘，應該是從府里跑過來的。她還沒顧及抖開鵝黃裙擺上的雨點，便福身道：“王爺、王妃，皇后娘娘讓趙公公來帶話了。請王爺王妃回府接話。”
孟驚鴻注意到，景差那本來舒坦的眉頭突然禁皺起來。
這皇后來話，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說起這位趙公公，那可是大有故事的。
三年前，那轟動整個天定的武林陳氏滅門事件，多數(shù)與他脫不了干系。
趙公公原名陳無遠，是陳氏門主的養(yǎng)子，與其嫡子陳云天是義兄弟，生活在蒼穹山上的櫻花城里。陳門主待他視如己出。但趙無遠在天定朝廷與陳氏一族針鋒相對之時，他選擇背叛了陳氏，做了皇帝的內(nèi)應。
在滅門之夜，趙無遠私開城門，使五千敵軍長驅(qū)直入，將陳氏兩千族人竭盡屠殺，櫻花城里血流成河，大火連燒了三天三夜，紅舌妖嬈。此次所謂的“平叛蠻勢”，成為了新帝上位以來最偉大的功績，被莊重地記載在天定史冊上，史稱“櫻花之亂?！?p> 至于趙無遠怎么會變成皇后身邊的寵臣宦官，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說來，郭云渭和趙無遠豈不是仇家？
景差和孟驚鴻從不歇酒樓回來，走進大堂。正在喝茶的趙公公即刻起身行禮：“王爺禮安，王妃禮安?！?p> 孟驚鴻先前就聽聞過趙無遠的往事，這是第一次見到他本人。
他看似才二十出頭，頭戴黑紗高帽，身著藏藍色的衣服，手拿著白色拂塵——“不遇”，腳穿駝色長靴。五官清秀，白白凈凈，聲音嬌而銳，時時掛著笑臉?？善涿佳壑g，卻透著一股狠勁肅殺之氣，與他那“嬌滴滴”的身份異常不合。
從穿著上可判斷，他已是宮中二品職位。不曾料到，皇后對此人竟然寵愛到這種地步。要知道，天定王朝自開國以來，從未有人賦予刀鋸之臣如此高的地位，連朝廷三品以下的官員都必須對他敬畏三分。由此也可觀之，皇帝對皇后確實是百依百順。
孟驚鴻在大膽地猜測，趙無遠是一個自尊心極強、心狠手辣之人，怎么可能會甘愿做一個半男不女的宦官之流？難不成其中有不為人知的貓膩？或許，跟皇后有關。
景差淡淡地道：“方才和王妃出去散步，才讓公公久等了?！?p> “王爺這是哪里話？咱家前腳剛來，還蹭了一杯王府上千金難買的春沁茶，倒是咱家的福氣了?！壁w公公一說話就露出笑臉，伶牙俐齒得很。
“公公若是喜歡這茶，本王便叫人送些到貴府上?！壁w公公是皇后身邊的紅人，就連有著王爵的景差，在表面上也得敬他幾分，都是官場上的招呼套路。說到底，景差就是個能少事兒就少事兒的睿懶性情。
“王爺盛情雖稀，但咱家也得卻呀。再說了，咱家擾了王爺王妃的好雅致，實在罪過，把皇后娘娘的話帶到，也得趕回去交差?！?p> “有勞公公了?！?p> 趙公公清了清嗓子，道：“皇后娘娘傳話?！?p> 景差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孟驚鴻的袖子，示意她俯首傾聽。
“‘凌陰王妃聰慧敏捷，克令克柔，端莊淑睿，雍和粹純，與凌陰王實乃佳偶天成。景家新來了散葉之根，本宮自然歡喜得很。而皇家規(guī)矩有言，凡是國戚新婦，在新婚第三日需入宮受三從四德之理，期限為三日，由本宮親賜頗有資歷的內(nèi)宰。雖你二人新婚燕爾，不免難舍難分，但本宮也是例行祖規(guī)，身不由己。王爺及老夫人大可放心，王妃進宮之后，本宮會待其如親生妹妹一般細心關照’。王爺王妃，咱家把話帶到了。皇后娘娘已為王妃準備好了住處，就在北宮昭陽殿。明日未時便可動身進宮。”
“麻煩公公傳個話，讓皇后娘娘大可放心，王妃明日定會準時進宮受教。”景差的嘴邊一直維持著上揚角度，可眼中全無笑意。
“王爺?shù)降资莻€明事理之人。那咱家就回宮復命了。”趙公公把白色拂塵“不遇”揮到另一只手臂上掛著，眼睛一回一轉(zhuǎn)，嫵媚得很。
“辛苦公公來府上一趟了。十八，送客。”景差繼續(xù)含笑道，喚來手下在宮人的前方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