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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金環(huán)

3. 初探維摩

綰金環(huán) 半山樹 4262 2020-04-21 00:51:33

  …………

  大悲和尚面上有些尷尬,還是如實答道:“實不相瞞,當(dāng)日老衲與大善師弟一道下山采買,確實宿在戒臺城中。”

  四月十三,他們在戒臺縣城辦些采買,因為一批僧袍的布料到貨晚了些,二人商議后,決定到相熟的浣溪居士家中借宿一晚。

  當(dāng)晚大悲、大善與浣溪居士圍坐論道,戌時三刻盡興而散,分別宿在單獨的客房,直至天明。

  沒有時間證人也很正常。

  蔣酬志沉吟片刻,順嘴問了一句:“當(dāng)日是否還有其他僧人外出?”

  立刻便有一個小和尚捧著冊子過來,大悲翻了翻記錄,道:“皆在寺中……唔,除了蓮生師侄照例四月十日外出,當(dāng)日不在寺里?!?p>  “蓮生師兄每月初十下山游學(xué),這是方丈特別允許的,已經(jīng)持續(xù)了好幾年。”

  似乎怕縣令大人誤會,小和尚額外解釋了一句。

  再沒什么可問的了,蔣大人點點頭道:“勞煩幾位大師。職責(zé)所在,如有冒犯之處還望海涵?!?p>  大慧禪師帶領(lǐng)五位執(zhí)事退了出去。

  蔣酬志得了空,又想起陸捕頭來:“老陸,你怎么把周沛帶到這兒來了?”

  陸九州沒有直接回答,先往旁邊瞟了瞟。

  蔣酬志一愣,扭頭看去。

  刑部派來的少女似乎毫無察覺,正津津有味地翻看著陸九州帶來的口供材料。

  ——柳愛嬌,疑似漁樵居士的外室,雖然雙方都不承認(rèn),但幾年間始終保持密切往來。居士本就是在家修行,喝酒吃肉娶妻生子,并無禁忌。所以無論是真外室還是一夕風(fēng)流,都無損漁樵居士的德行。案發(fā)時,她獨自在家。

  ——潑皮胡小瑞,徽州人士,初到戒臺時,曾經(jīng)敲詐漁樵居士未遂。案發(fā)時他正與另幾個潑皮喝酒,有證人。

  ——馬販趙三春,這位富商的夫人瘋狂單戀漁樵居士,差點與他和離。案發(fā)時他整晚在家睡覺,家仆為證。

  讀完材料,少女對陸九州嫣然一笑:“陸捕頭有話請講。”

  “……”

  陸九州心道這姑娘不大識趣兒,就是你在才不好講。

  少女見他遲疑,慢聲細(xì)氣地道:“陸捕頭懷疑縣衙里有內(nèi)鬼?”

  陸九州大駭:“你說什么?”

  “兇手已經(jīng)殘殺了周家二十余口,而你,帶唯一的證人周沛出門,身邊竟然沒有一個衙差護(hù)衛(wèi)?這實在不合常理。如果不是你要殺周沛滅口,就是信不過他們。”

  陸九州瞠目結(jié)舌。

  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視線撞上一雙妖異的鴛鴦色眼瞳,少女表情要笑不笑,精致的五官難掩一股狠戾。

  他還沒看完,蔣酬志沉不住氣,急急追問道:“她說的是真的?”

  陸九州不敢再小瞧這個少女,他收回目光,將當(dāng)時的經(jīng)過講述一遍。

  “當(dāng)時除了負(fù)責(zé)看守的衙差,絕無外人在場。況且,這間房是四梁八柱結(jié)構(gòu),號稱墻倒屋不塌。卑職查看了現(xiàn)場,果然不出所料,幾根木梁都有相似的斷口,斷口很新,像是赤手空拳拗?jǐn)嗟摹!?p>  “不可能!這也太匪夷所思了?!?p>  蔣酬志喃喃地道:“小小的戒臺縣衙,竟然隱藏著這種內(nèi)家高手?”

  陸九州道:“有這等功力,完全可以直接動手殺人,誰能攔得下他?他卻等待時機(jī)、費心掩飾、偽造事故,可見極怕身份曝光。卑職賭他不敢明目張膽出手,所以才自作主張帶周沛躲避來此?!?p>  蔣酬志杯弓蛇影:“會不會是打雜老王?聽說掃地的都是高手。”

  陸九州忽然一拍腦袋,想起正事,從懷中摸出那幅涂鴉:“大人請看,這是周沛畫的?!?p>  蔣酬志喜道:“她想起來了?”

  陸九州遺憾地道:“只有靈光一現(xiàn),不過總算是個好的開始,有一就有二嘛?!?p>  紙上涂鴉有兩部分,小圓疊大圓,一口人中間。

  陸九州指著“小圓下面疊著一個大圓”低聲道:“恕卑職胡亂猜測,這個,會不會是大佛?”

  “那這個呢?”少女湊過來指著另一個好奇地問。

  陸九州搖搖頭。

  蔣酬志摸著胡子道:“這個方框怎么一頭大一頭小?”

  一頭大一頭小……那不是?

  “棺材!”

  “棺材!”

  陸九州和那少女異口同聲地道。

  大佛,一個人睡在棺材里,這二者之間有何關(guān)聯(lián)?

  少女道:“既然胡大人派卑職來治療失魂癥,不如咱們現(xiàn)在就去瞧瞧那個孩子?!?p>  莫非她真能治失魂癥?

  蔣酬志想想胡衛(wèi)的人品,對這個少女重拾了一點點信心。

  “弗神捕,這邊請?!?p>  “大人您請?!?p>  ……

  維摩寺單獨辟出了一個院落,用來臨時容納女眷。

  蓮生夾著大黃貓,站在不遠(yuǎn)處的一棵女貞子樹下。傍晚的山風(fēng)呼啦啦作響,女貞子的陰影在他臉上晃動,他眼中也有些猶豫的東西搖擺不定。

  小院里,張嫂子正給周沛喂飯。周沛的坐姿是乖順的,神情是呆滯的,吐飯的動作卻是堅決的。

  “呸!!”

  張嫂無奈地放下碗,好聲好氣地哄道:“周沛乖,嫂子知道你喜歡吃肉,可咱們眼下是在寺院里頭,戒葷腥,破了戒佛祖要怪罪的。”

  周沛目視前方,也不知道聽進(jìn)去沒有。張嫂子試著又舀一勺,仍然是被吐出來的命運(yùn)。

  “呸??!”

  這一幕正巧被前來的蔣酬志和弗四娘收在眼底。

  張嫂見到蔣大人,急忙撂下碗過來行禮。周沛目不斜視地坐著,無動于衷。

  蓮生最后順了順毛,把大黃貓放在地上,不知道為什么他的手有些抖。

  貓兒落地后兩只前腳一推,先抻了個懶腰。它像個王者貼著樹叢不慌不忙地走著。走出沒多遠(yuǎn),貓兒似乎看到了前方露出側(cè)臉的周沛,停下了。

  無巧不成書,周沛就在這個時候扭過頭來,空洞洞的目光掃到了貓兒。

  “嘎——?。?!”

  很難想像這是一聲貓叫。

  因為它凄厲粗嘎與體型完全不配。貓兒弓背炸毛雙耳后壓,似乎發(fā)現(xiàn)這樣沒有用,它倏地伏低身體探出利爪,嗖一聲發(fā)起了攻擊!視線還來不及捕捉它,貓兒已經(jīng)躥上了周沛的身。

  周沛木然,既不閃躲也不反抗,任憑貓兒鋒利的爪尖在臉上狠狠撓過,撕裂右眼角和半邊臉頰。

  鮮紅的血珠從周沛嫩生生的臉頰緩緩滑下,掛在圓潤的下巴上,觸目驚心。

  張嫂子“啊呀”一聲尖叫,嚇得臉色煞白。驚呆了的陸九州這才回魂,急忙沖上去查看。然而一切為時已晚,傷人的貓兒趁亂逃跑,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弗四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方才電光火石的一霎,周沛瞥到貓兒的那一霎,她分明看到周沛的目光突然有了焦點。

  再看被張嫂攬住的周沛,此刻她血流滿面,雙目緊閉,小小的身軀不停地顫抖。張嫂輕拍她的背心,嘴里安撫道不怕不怕,那壞貓被趕跑啦!

  與其說怕,弗四娘覺得,周沛的樣子更像在極力忍耐什么。

  ……

  桌上擺著筍雞脯、燒鹿肉、鑲肚子、一捻珍、蟠龍菜、花珍珠。

  弗四娘一邊吃一邊念:“萵筍、鮮菇、腐竹、冬瓜、豆脯、玉蘭片。”

  郭丹巖抗議:“能不能看穿不拆穿?就當(dāng)肉吃它不香嗎?”

  佛家奉行過午不食,維摩寺的晚膳是專為客人準(zhǔn)備的。這些素做的假葷菜滋味鮮美,品相精致。弗四娘無視小和尚怪異的臉色,接連要了三份。

  還是不夠倆人吃。

  這時,天邊最后一線余暉也熄滅了。夜已在不知不覺中到來。

  “——原來不是夢。”

  蔣酬志掐著自己的大腿喃喃道。這一次,他清醒著聽到了昨夜那種怪聲。

  只是,前夜的怪聲如泣如訴,單薄如一根若有若無的線。今夜聲音卻格外清晰亢奮,仿佛水浪一波波翻涌,前仆后繼連成一片汪洋。

  仔細(xì)聽去,怪聲一忽兒似來自地底,一忽兒縈繞在半空,一忽兒又似來自大佛的方向,嗚咽如嬰孩吱吱啼笑,絲毫不覺可愛,只顯得凄厲陰森。

  蔣酬志瘆出一身雞皮疙瘩,急忙燃起燭火,又喚管家蔣勛進(jìn)來,這才略感心安。

  他將窗推開一條窄縫向外望去,奇怪的是,大片黑壓壓的僧寮都毫無動靜。蔣酬志掩上窗,搓搓手對蔣勛道:“去泡壺濃茶來?!?p>  這么吵,今夜肯定沒法睡了。

  蔣勛打著哈欠沏了茶,納悶地問:“老爺,今夜有行動?”

  蔣酬志一愣。

  他試探地問:“你沒聽見?”

  “聽見什么?”

  蔣勛疑惑地反問。

  天上月亮很大。

  月光照亮的地方像一張慘白的臉,影子就像這張臉上隱晦不明的表情。

  維摩寺是山寺,樹林遮天蔽日十分茂盛。到了夜里,這些枝枝椏椏每一處都顯得那樣可疑,似乎隱藏著什么恐怖的東西。

  不知是不是錯覺,某一個瞬間開始,連蟲鳴都消失了,四周陷入了詭異的、死亡般的寂靜。

  蓮生耳中只剩那種忽高忽低,讓人毛骨悚然的鬼笑。鬼笑與鬼哭其實差不多,都是嚶嚶咯咯,繚繞不絕很難分辨。只是意思不同,鬼哭多半是無力報仇的怨憤,唯有有能力的厲鬼才會吱吱發(fā)笑。

  這鬼笑聲今夜似乎格外興奮,糾纏不休。蓮生閉目靜坐,心中默默誦念《阿彌陀經(jīng)》,充耳不聞。他完全沒有察覺,身后不遠(yuǎn)處的樹叢中,有什么東西在緩慢地移動。

  “沙、沙……”

  “沙、沙……”

  近了……近了……

  那個聲音停了下來。

  ……

  “蓮生怎么忽然病了?”弗四娘奇怪。

  “他說昨晚忽有感悟,在泉邊打坐入定了一夜。早晨就和尚下山——出寺(事)了唄。”

  好爛的俏皮話兒。

  “這么說一條很難走的路它就是難道?”弗四娘抬杠。

  “嗯,一段很快的樂曲就是快樂?!惫r肯定。

  “好好一個美少年,真可惜會說話?!备ニ哪镆诲N定音。郭丹巖求錘得錘,默默閉嘴,目送她出去。

  蔣酬志率領(lǐng)眾人向大慧禪師辭行,寺中幾位執(zhí)事都來相送。

  張嫂從后面把周沛帶上來,周沛像提線傀儡一樣面無表情。然而她一聽到“走”這個字,突然眼白一翻,干脆利落地躺下,就地撒潑打滾。

  眾人都愣了。

  陸九州反應(yīng)快,他緊走幾步上前,抓住周沛問:“你不想回縣衙?”

  周沛呆滯的眼竟然現(xiàn)出一絲清明,仿佛溺水之人看見浮木,她用力點頭。

  陸九州沉聲再問:“縣衙里有人要害你?”

  周沛繼續(xù)點頭。

  果然!陸九州直接問:“害你之人是誰?”

  周沛開始胡亂搖頭。

  陸九州想起她是個啞巴,換一種方式問道:“周家滅門的兇手是不是那害你之人?”

  “他就藏在縣衙里?”

  “那晚兇器是什么,你看見了沒有?”

  弗四娘拍拍陸九州的肩膀,示意他放松。陸九州冷靜下來再看周沛,她眼中靈光散盡,再沒有半點反應(yīng),只垂著頭木木地一動不動。

  陸九州請示蔣酬志:“大人,是否考慮將周沛留下?”

  蔣酬志猶豫不決。

  弗四娘打了保票:“大人,周沛的安全包在卑職身上。不引蛇出洞,我們什么時候才能抓住它?”

  蔣酬志覺得這話很有道理,決定還是帶周沛一起回去:“禪師,這兩天多有打擾,我等這便告辭了?!?p>  張嫂子急忙牽住周沛的手,冷不防周沛忽然一掙,竟脫開了。

  周沛像一只受驚過度、慌不擇路的小動物,猛地往人堆里扎去,看樣子是想逃跑。旁邊的人們看得清楚,卻也不急著伸手阻攔,憑孩子這雙小短腿還能跑到哪兒去?

  周沛差點兒撞上大慧禪師,急忙往旁邊閃躲,那旁邊站的是幾位執(zhí)事。

  她收不住腳,低頭往一位執(zhí)事身上沖去。

  “阿彌陀佛……”

  一雙手忽然半途伸出,將周沛牢牢地扶住了。定睛看時卻是蓮生。

  他面頰酡紅,呼吸急促,眼角的紅色胎記愈發(fā)顯得鮮艷欲滴,顯然是真病著。

  蓮生松開手,向大慧禪師恭敬合掌道:“師父。”

  大慧禪師輕聲責(zé)道:“蓮生,怎地不好好養(yǎng)病,出來吹風(fēng)做甚?”

  蓮生認(rèn)真地答:“師父您常說,一日修一日功,一日不修十日空。弟子已經(jīng)錯過了早課,怎敢再怠惰?!?p>  大慧禪師贊許地點頭。蓮生悟性高有慧根,心性純善,是他最看重的弟子。

  蔣酬志和周沛乘坐的馬車一先一后,離開了維摩山。弗四娘拒絕了與周沛同乘的提議,選擇暗中隨行。

  尾巴郭丹巖依然長在弗四娘身后,琢磨怎么開口打聽鐵狻猊不會引起懷疑。

  弗四娘突然問:“昨夜蓮生坐在何處?”

  “就在方丈室不遠(yuǎn)處的三眼圣泉邊。”郭丹巖立刻道:“怎么?”

  “方丈室旁邊有什么?”

  “禪房唄。”

  郭丹巖想了想補(bǔ)充道:“里面住的人似乎是……”

  他低聲說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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