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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金環(huán)

3. 三立又三廢

綰金環(huán) 半山樹 4915 2020-05-16 15:50:19

  …………

  “刑部的人進宮了,世子,我們怎么辦?”

  郭小石又讀了一次剛從宮里傳來的情報,忍不住問。

  “什么怎么辦?”

  郭丹巖嘴里咬著一根草,滿不在乎地睡在花堆里——他不知從哪兒弄來把竹躺椅,非擱花藤下。

  躺在椅子上,滿眼都是盛放的九重葛,很像弗藍白綾紅里的裹胸上刺繡的那一朵。

  昨夜他夢里被弗藍修理了一頓,醒來又想起風箏斷了線的弗四娘,恨得牙根癢癢。

  他派人去小堂宴和平安無事園幾次探聽,都沒有辦喪事的跡象。再叫人去刑部一打聽,嘿!人家活蹦亂跳又被派去外地辦案了!

  合著他這些喜怒哀樂全是庸人自擾,人家壓根沒當他一回事兒。

  劉星函見他無心正事,忍不住多嘴道:“不行你就去看一眼,看了就放心了?!?p>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她的死活與本世子何干?不過是個捕快,呵呵!”

  郭丹巖逮住劉星函這個出氣筒劈頭蓋臉訓斥一通,然后枕著雙手對郭小石道:“這案子不像看到的那么簡單,一定還有后續(xù),先靜觀其變?!?p>  郭小石:“我也這么想,皇帝家的事兒,沾上了很難全身而退。刑部這幾個倒霉的捕快,恐怕難逃殉職的下場?!?p>  郭丹巖耳朵尖動了動。

  刑部?捕快?

  “聽說里頭還有某個女捕快?!眲⑿呛室鈮旱蜕らT對郭小石道。

  郭丹巖冷酷地又躺了一會兒,這才伸個懶腰站起來,大夢方醒似地下令:“將本案所有情報送來書房?!?p>  他走后,劉星函雙手一攤,模仿著他的神態(tài)道:“不過是個捕快,呵呵!”

  郭小石也學:“這案子可不簡單,先靜觀其變”。

  ……

  “啪!”

  弗四娘用力一拍腦門。

  馮捕頭嚇了一大跳,正在講話的宮女也一驚,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驚恐地望過來。

  弗四娘突然記起自己忘了什么事兒——她忘了聯(lián)絡郭丹巖,告訴他自己還活著!

  “……”

  弗四娘用手蓋住臉,牙疼似地吸了口氣。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副對子:一入宮門深似海,兩手一攤隨他去。

  橫批:破罐破摔。

  她苦著臉對那名宮女道:“沒事你繼續(xù)?!?p>  ……

  太子目送李豐小小的身影出門,不知怎的忽然腹中絞痛。是方才那半只八寶蜜棗角黍有問題,他立即斷定。

  但這種感覺不是中毒,倒像是……下痢。

  太子秀氣的眉頭蹙了起來。人生有三件事最不能強撐:飲酒、花錢、如廁。

  如廁出門右轉再左轉。

  剛轉過彎,太子就被柔貴妃身邊的太監(jiān)攔住了。原來柔貴妃不在殿中,卻是在如廁,看來吃壞肚子的不止他一人。

  說偶然太子是不信的,只是這事是沖著誰來的?拓跋皇后身懷龍?zhí)?,是比他更樹大招風的目標。

  縱然太子有神仙般樣貌,也得解決凡俗肉體上的三急,他側頭對身邊伺候的小太監(jiān)道:“帶孤去溷廁?!?p>  小太監(jiān)嚇得撲通一聲跪下,急忙擺手道:“殿下饒命,這如何使得!”

  溷廁是太監(jiān)和宮女屎溺與積肥之處,尊貴如太子,連聽到這二字都是一種褻瀆。

  “要孤再說一次?”

  太子冷冷地問。

  此刻莫說是溷廁,便是個陷阱他也不會猶豫,他就不信這世上有什么解不開的死局。

  ……除了下痢。

  這個真沒辦法。

  溷廁空無一人,倒也沒有想象中那般污穢不堪。今日魏帝擺駕宜蘭宮,又有端午家宴,沒有哪個不開眼的奴才敢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偷懶。

  就在太子出去不久,魏帝也起身離席,原因同樣是吃壞了肚子。包角黍的幾名御廚事后已經被砍了腦袋。

  溷廁氣味污穢,太子身上難免沾了濁氣。伺候的小太監(jiān)很勤快,小跑著回長樂宮太子舊居拿了新的衣裳鞋襪。

  按照南魏祖制,親王以上原本可以帶五名自己的人進宮。李弼重登基后廢止了這項法令,下旨“外奴莫入”,用他的話說,宮里難道還會缺人伺候?

  沒有特別的旨意,王孫貴族也好,文武百官也罷,都只能將車馬下人留在東華門外,光棍一條地來,光棍一條地去。

  這個小太監(jiān)是周來喜派來的。

  周來喜是周海的遠房侄子,太子舊居如今的管事,他的人,信得過。

  太子在偏殿更衣完畢,小太監(jiān)捧著換下的臟衣要送回長樂宮,衣物里忽然掉出一塊玉佩。

  “殿下,這?”

  這是早上蓮西親手掛在太子腰間的,他本不喜這些贅物,方才又沾染了濁臭污穢之氣,更加留它不得。

  “一并交給周來喜?!?p>  這是長樂宮的規(guī)矩:太子殿下用過的東西必須由周來喜親手銷毀,絕不外流。

  太子回到前殿時,魏帝和柔貴妃都已經在座中。柔貴妃慘白著臉神不守舍,許是因為下痢虛脫,也有辦事不周唯恐魏帝責罰的緣故。

  不多久,席便要散了。

  一聲凄厲的哭喊劃破了午后的寧靜。

  是公主李沅夢的乳娘秦氏。

  ……怎會如此。

  太子忍不住閉上眼,眼皮上晃動的都是紅色的光影,刺得他雙目生疼。

  李沅夢仰躺在平日午睡的榻上,小小的面孔皺成一團,永遠凝固在一個痛苦的表情。

  她小白羊般的身子從破爛的衣裳下露出來,發(fā)生了什么顯而易見。

  柔貴妃來不及叫出口,第一眼就暈死過去。

  禍不單行,睡塌斜后方不遠處,另有一具孩童的尸體,右手從小臂處被砍斷,周遭血跡斑斑。

  正是三皇子李豐!

  魏帝倒退兩步,身形晃了晃。

  “陛下!”

  “陛下保重龍體!”

  五月初五薄暮時分,刑部尚書左枚一頭霧水地被大太監(jiān)王開心親自接進宮來。

  左家與隴西李氏是姻親,左枚乃魏帝親手栽培,是李家勢力舉足輕重的代表人物。這也是左枚能夠保管“魏宬”鑰匙的原因。

  路上經過王開心小心謹慎地透風,左枚遍體生寒,臉色陰得能滴出水來。

  要變天了。

  左枚抵達現(xiàn)場時,宜蘭宮已被禁軍、侍衛(wèi)、以及皇帝親衛(wèi)血甲軍層層包圍。

  左枚仔細查看了三皇子李豐的尸體。李豐的面部表情非常驚恐,心口插著新拿到手的小劍“絕響?!?p>  奇怪的是,李豐被斬斷的右手竟然不翼而飛,遍尋不獲?,F(xiàn)場血跡斑斑灑得到處都是,慘不忍睹。

  公主李沅夢的尸身被垂下的紗縵遮掩,左枚不便上前,扭頭喚道:“叫穩(wěn)婆來?!?p>  宮中的穩(wěn)婆除了接生以及幫選乳娘奶口之外,還負責選秀時檢驗良家子的貞潔。

  不多時,兩名穩(wěn)婆被帶上來。負責搜查的血甲軍也有了發(fā)現(xiàn)。

  花樹下有翻過土的痕跡,血甲軍挖出一件男子的衣裳,上面有白濁污痕。這件衣裳出現(xiàn)時候如同圖窮匕見,太子魏尊頓開茅塞。

  是他。

  這張大網的獵物原來是他。

  這證物正是太子先前換下的衣物。長樂宮的小太監(jiān)要么叛變,要么已經遇害了。

  不出意外,穩(wěn)婆在李沅夢的尸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一塊佩玉。

  玉質細密溫潤,白如截肪,就像用刀割開冬天凝固的羊油,一看便知價值連城。

  這塊玉,藏在少女嬌嫩的私密部位,昭示了兇手的殘忍和變態(tài)。

  穩(wěn)婆小心地按壓著公主的腹部,慢慢取出證物……佩玉被托在白絹上,沾著李沅夢的血,送呈到眾人眼前。

  太子的眼皮緩緩……緩緩地蓋住眼球,眉卻緩緩上挑,似兩把出鞘的利刃。

  如果周??吹酱藭r的太子,一定會心驚肉跳——殿下發(fā)怒了。

  ……

  “于是就這么定了太子的罪名?”弗四娘問。

  “鐵證如山不是么?”左枚道:“注意言辭,是廢太子?!?p>  弗四娘嗤了一聲,鐵證如山,鐵證如山他們還會在這里?

  “所以陛下想要什么?”

  左枚板著臉:“這是什么話,你該關心真相是什么。”

  弗四娘道:“一個事實可以有一百種解釋。”

  她抬手一指:“就像這樹海棠,花是它,葉是它,深埋的盤根是它,花香也是它。無論你想要什么結果,編排好了總能說得通。”

  左枚:“你不關心是非曲直?”

  “我為什么要關心?”

  左枚不陰不陽地質問:“你身為公門之人,良心都不會痛的嗎?”

  “良心這種東西,就像蚌殼里的一粒砂,初時還能感覺硌,時間長了棱角磨光,也就不覺疼了?!?p>  左枚對上她清澈卻看不出深淺正邪的眸子,不禁一怔。

  他們所處位于宜蘭宮內一處涼亭,四面空曠一覽無遺,不擔心有人偷聽。

  左枚道:“今日天文殿上,廢儲之事再次遭遇一眾魏黨老臣的反對?!?p>  “再次?”

  “不錯,這是陛下第四次擬旨廢儲?!?p>  弗四娘有些無語,起起落落的,推不倒翁么。

  左枚眼中精光閃了閃,對此避而不談,繼續(xù)道:“但這一次陛下鐵了心,即便會令宗室蒙羞,也堅決要治大殿下亂人倫、毀綱常、手足相殘之罪?!?p>  “自大殿下年滿十五,朝中多有為其選妃的提議,皆被回絕,莫說儲妃,身邊連個娣妾也沒有?!?p>  “這本來也沒什么,如今倒變成了他對公主早有不倫之心的證據,令魏黨百口莫辯?!?p>  左枚狡黠地眨了眨眼。

  “但大殿下畢竟是唯一的魏姓正統(tǒng),他不認罪,魏黨那些老頑固絕不會服軟。這些人中有三朝元老,有肱股重臣,陛下總不能一刀全殺了?!?p>  “所以……”

  “所以這案子目前還沒沉底兒,陛下也在觀望?”弗四娘說著毫無儀態(tài)地抻了個懶腰,往欄桿上一靠。

  “這是陛下的態(tài)度,你們的呢?”她仰起臉問。

  ……組織的呢?

  左枚臉一板斥道:“本官聽不懂你在胡說什么?勤勉專注早日破案才是正經,盡瞎想些有的沒的。若有難處,可以來找本官?!?p>  弗四娘也不客氣:“大人,難處是現(xiàn)成的,卑職要立刻出宮!”

  “……”

  左枚瞪圓了細長的狐貍眼,隱約感覺一絲后悔。

  ……

  今夜五月初六,月缺。

  是太子被困金墉城的第一夜。

  魏尊坐在燈下,修長的手指一下下扣著桌案。他也在思考這個案子,但他從不計較細節(jié),他只看大局,換句話說,動機。

  李弼重積毒日深,精元無法再讓女子受孕。此事絕密,卻瞞不過魏尊的耳目。

  幾位皇子的生母中,最有權勢的是拓跋皇后,如今再度懷胎四月有余。

  最得寵的是柔貴妃,她父兄都是?;庶h,與皇后一向水火不容。

  最沒用的是四皇子的生母麗妃。那個膽小自卑的女人,能誕下皇子全憑運氣。

  公主李沅夢只是附帶,重點是三皇子李豐,他死了,太子背鍋,背后誰得益?

  宜蘭宮里火燭通明。

  馮捕頭看見茍捕快趴在地上,屁股翹得老高,忍不住上去踢了一腳:“老狗,搞什么?”

  老狗也不惱,只叫他:“馮頭兒,你來聞聞看。”

  馮捕頭見地上空蕩蕩,只有一些胡亂的血跡,不禁疑惑地問:“怎么,不就是血嗎?”

  是血,李豐的血。

  老狗不確定地道:“可卑職聞到了腥辣的味道,似乎還有點臭……”

  啪!老狗的后腦勺被重重抽了一記,打得老狗從地上蹦起來,勃然大怒。

  弗四娘雙手抱臂,嘴角噙著冷笑:“繼續(xù)說啊,這可是鳳子龍孫,皇室血脈。”

  又腥又臭?

  老狗狗膽一顫,面帶感激地雙手捂住狗嘴。

  馮捕頭罵著老狗唧唧歪歪出去了。弗四娘蹲下身,不知是不是因為老狗的影響,地上血跡似乎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她瞇起眼耐心察看,終于,在其中一塊血漬里,發(fā)現(xiàn)了一條肉眼幾乎難以分辨的細線。

  這是?

  “當當?!?p>  刑部尚書左枚在敞開的門上敲了幾下。

  弗四娘快步走過去:“大人,如何?”

  左枚搖搖頭。他無權夜開宮門,方才他去向魏帝請準,遭到了拒絕。

  “沒別的法子?”弗四娘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絕不死心。

  “一定要出宮?”左枚問。

  “非去不可?!?p>  “為何?”左枚再問。

  “為任務唄?!?p>  左枚差點氣樂了。嘿!小丫頭居然敢拿任務壓他!他這個歲數(shù)這個身份,整個金京敢這么對他的人不多。

  好,走你!

  “……真是個小氣的老頭?!?p>  弗四娘感受著上下左右的冰涼尸體,心里嘀咕。

  這些是初五、初六兩天被本案牽連的宮人的尸首,塞滿一車,要趁著夜色拖出宮去,丟到亂葬崗。

  弗四娘顧不得肋骨硌得生疼,顧不得周遭惡心的氣味。她的心思已經飛去了濯龍園,金墉城。

  “濯”意為洗滌、祓禊,用水沖洗身體,拔除自身的罪惡。“濯龍”,便是要拔除“龍”的罪惡。

  濯龍園位于金京城近郊,西北方向。園林乃先帝所建,當中修筑了一座小城池,專門用來軟禁犯錯或失勢的皇室宗族。這便是金墉城。

  先帝崩卒,李弼重繼位之后大赦天下,濯龍園被廢棄。這座曾經豪華的皇家監(jiān)獄在二十數(shù)年間逐漸變得荒蕪一片,雜草叢生。

  李弼重為何突然重啟此地,關押魏尊?僅僅因為這里是“濯龍”之所么?

  一輪彎月照著亂葬崗。

  弗四娘用力推開壓在身上的幾具死尸,爬起來。她顧不上拍打衣衫上的污穢,也顧不上打量這座臭氣熏天的尸山。

  她撒腿就跑。

  希望這只是最壞的揣測,希望她想錯了——

  魏帝公開召刑部進宮,表面看來是為了做出公平公正的姿態(tài),查清真相,堵住魏黨的口實。

  但也有另一種可能。

  刑部進宮只是虛晃一槍,李弼重想要太子的人將注意力集中在宮里,去關注那些不知存不存在的證據,集中力量替魏尊翻案。

  而皇帝真正的目的,是在濯龍園暗殺魏尊!

  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

  “世子,這么晚了咱們去濯龍園干什么?”劉星函不解。

  “救人。”

  劉星函:“???救廢太子?”

  郭丹巖撇他一眼不答,意思很明顯——愚蠢的侍衛(wèi)!

  劉星函撓頭:“救他干什么,他死了世子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郭丹巖:“他不死我也是?!?p>  郭小石:“……”

  劉星函:“……”

  作為多嘴雞,劉星函能讓聊死的天起死回生:“世子不是說過,就算他死也不影響大局?”

  郭丹巖平靜又獨霸地道:“沒影響?!?p>  劉星函傻乎乎地:“那還救?”

  郭小石受不了地翻個白眼:“你可住嘴吧!”

  郭丹巖要救的人不是廢太子,而是小捕快。

  他們的眼線遞出消息,目標出宮了。郭丹巖太了解她的脾氣,廢太子作為最重要的犯人和證人,她怎么可能不去親自會會?

  她氣得他肝疼,這個仇必須報!

  道歉也沒有用!

  宋道悲扛著一個比他人還高的大麻袋,不聲不響地跟在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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