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金匣藏秘儲
……
“陛下!”
去傳安辰的太監(jiān)滿頭大汗,火急火燎地闖進殿來求救——
“出大事了……皇后娘娘要殺麗妃娘娘!”
南溟殿內(nèi)伸長了脖子等結(jié)果的眾人都是一愣。
這話從何說起?
太監(jiān)滾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似地道:“宜蘭宮的人說安辰去了麗妃娘娘的瓊林,奴才緊著過去,沒找見安辰,卻見皇后娘娘拿著一把大尖錐追趕麗妃娘娘,說要殺她!”
這還了得!
魏帝不悅地皺起眉:“胡鬧,成何體統(tǒng)!”
……
瓊林,麗妃寢宮。
“都清理完了?”
蔡縝之筆直坐在銅鏡前,看阿惠給她梳頭。
宮女史有蘭恭敬地答道:“回娘娘,都整理好了。煙江疊嶂、楓林淺缽、壺中九華和鐘乳石山水盆都已完工,石匠正在搬運多余的廢料?!?p> “叫他們動作快點?!丙愬媚抗庾柚沽税⒒萁o她簪釵:“今天有客人。”
“是,娘娘。”
拓跋皇后的步輦停在瓊林門口時,剛好看到十來個石匠吭哧吭哧推車搬東西。石呀木呀缸呀盆呀……盡是些傻大笨粗不值錢的貨。
皇后哼了一聲。
“物隨其主,簡直像麗妃一樣粗鄙,不知所謂!”
翠微原地打量一番,謹慎地道:“娘娘,此地偏僻無人,麗妃又早有準備,不可不防,叫血影跟著吧?!?p> 拓跋皇后嗤道:“本宮還怕那個廢物不成?!”
“怎么會,娘娘是為了小主子著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贝湮①r笑。
拓跋皇后覺得有理,點點頭。
其實論容貌才情,拓跋皇后從小趕不上妹妹拓跋翻雪。拓跋步想送上后位的本是幼女,而不是現(xiàn)今這位拓跋毓瑩。
誰知半路殺出一個可惡的陳群,拓跋翻雪再柳絮才高、艷冠群芳又有什么用?
架不住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多年心血白白便宜了陳群那白眼狼!
對妹妹的死,拓跋皇后私心里十分快意。
最初,拓跋翻雪只是生得比她美一點,但這點容貌上的優(yōu)勢使家族資源源不斷向前者身上傾斜。漸漸地,拓跋翻雪的才藝、氣度、性情、聲名……全面超越了拓跋毓瑩。
就像兩盆花,初始品相只有些微的區(qū)別,然而一盆精心呵護打理,另一盆隨手澆水,最后越長差別越大。
幸虧被陳群連盆端了。
世上沒有天生的自卑,即便拓跋毓瑩已經(jīng)母儀天下,骨子里仍洗不去少時的不自信。
所以倍加努力。
所以多做多錯。
六名拓跋氏豢養(yǎng)的殺手血影扮作抬輦的宮人,此時聽翠微命令,放下步輦,跟隨拓跋皇后一起踏進瓊林。
“大膽麗妃!看到皇后娘娘還不行禮?!”
穿過迷宮一般的各類缶景,一行八人終于到達了瓊林正殿,遠遠地,看見麗妃蔡縝之由一個瘦小的宮女扶著,立在門口。
麗妃仍像往日樸素妝扮,但不知為何,翠微斥了一聲后心里竟有些惴惴。
麗妃屈膝行禮,拓跋皇后目不斜視地越過主仆二人,徑直在主位坐了下來。
麗妃也不介意,自己在側(cè)位坐下,笑問:“姐姐近日安好?”
皇后將手搭在肚子上,笑道:“勞妹妹惦記了,天氣漸熱,總有該死的蚊蟲發(fā)出噪聲,害本宮不得安睡?!?p> 宮女小蘭趕緊上茶,翠微伸手接過,猛地面孔一板,將茶盞扔到小蘭身上,一個耳光緊跟著重重摑了上去!
“啪!”
小蘭滿頭茶水,被扇翻在地上。
翠微豎起眉毛怒罵:“狗奴才!竟敢給娘娘上滾開的水,是要謀害龍?zhí)ィ俊?p> 小蘭嚇得急忙爬起來跪好,拼命磕頭:“奴婢知錯,求娘娘饒命!”
拓跋皇后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肚皮,眼皮也不抬。
狗打給主人看,翠微不容分說地道:“拖出去,亂棍打死?!彼砗笱凹侔绲奶O(jiān)應(yīng)了一聲,立刻上來抓人。
“等一下。”
麗妃在小蘭被太監(jiān)們拖到門口時,閑閑開口。
“天這么熱,姐姐何必大動肝火,當心對龍?zhí)ゲ焕?。?p> 果然,翠微這么一試,試出了麗妃的態(tài)度與從前大不相同,鼻涕一樣窩囊的人,突然硬氣起來。
皇后冷哼道:“本宮倒要瞧瞧,這瓊林里有誰敢對龍?zhí)ゲ焕俊?p> “姐姐今兒過來,不是想跟妹妹說幾句體己的私房話兒么?”麗妃掀起眼皮掃了一圈閑雜人等,唇角一彎:“還是……咱們就這么聊?”
拓跋皇后沉吟片刻,揮了揮手,血影拖著小蘭一起退了出去。
殿門緊閉。
“麗妃娘娘讓奴才來問一問,你給陛下最愛吃的炙白肉里加了什么好料?如果實在想不起……不妨去問問皇后娘娘。”
“——麗妃娘娘,您讓小太監(jiān)給副房長遞這話兒,到底是什么意思?”翠微開門見山地問。
麗妃看也不看翠微,一個拓跋氏的家奴而已。
她筆直地坐著,雙手交握輕笑一聲:“想來,姐姐是為了拓跋家給陛下投毒之事?!?p> 眼前氣定神閑、侃侃而談的麗妃與平時判若兩人,顯然,所有人都看走了眼。麗妃扮豬吃老虎多年,終于要在今日鋒芒盡出。
“大膽麗妃!”
拓跋皇后重重一拍桌案,鳳目含威怒斥道:“你入宮多年,當知謹言慎行,拓跋一族國之棟梁,忠心耿耿,豈容你一個無知婦人紅口白牙,胡亂栽贓?!”
“說!是誰妖言惑眾?”
“麗妃娘娘,奴婢勸你早點招了吧,皇后念在你也是被人蒙蔽,說不定能網(wǎng)開一面?!贝湮颓?。
麗妃微微一笑,伸出手,在阿惠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其實今天請娘娘來,是想給娘娘看一樣?xùn)|西?!?p> 她走到墻壁前,不知擺弄了什么,墻壁忽然向兩邊滑開,露出一條密道。
“請吧?!?p> 拓跋皇后和翠微對視一眼,都有些猶豫。
麗妃似笑非笑地道:“娘娘若是害怕,大可以叫外面那些人一起進來,反正臣妾事無不可對人言。”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皇后眸光閃了閃,色厲內(nèi)荏地道:“本宮何懼之有?帶路。”
麗妃在阿惠的攙扶下走進了密道。翠微朝殿門口使了個眼色,拓跋皇后搖頭。
計劃不能變。
殺死麗妃容易,難就難在要查清消息的來源,看麗妃有恃無恐的樣子,肯定有后手。拓跋皇后咬了咬牙,血影他們需要一點時間。
密道不算太長,也沒有危險。很快,拓跋皇后眼前一亮,發(fā)現(xiàn)她們已出了麗妃寢殿,來到了瓊林深處、缶景群中。
迷宮般的巨大缶景千姿百態(tài),讓人眼花繚亂。
“娘娘請看。”
麗妃立在一個龐大的漢白玉淺盆前,回首一笑。
“這是什么?”
拓跋皇后面對這盆兼具山河大川的缶景端詳了半天,仍不得要領(lǐng)。
“江山?!?p> “這是我南魏的江山社稷——九州十三郡,無所不包,無所遺漏?!丙愬锨鞍氩?,目光熱烈而貪戀地注視著這盆她耗費數(shù)年、傾注無數(shù)心血,終于打造出的江山實景。
拓跋皇后如遭雷擊,她手指著麗妃難以置信地道:“你……你想干什么?!”
缶景群中心有處空地,擺了一組石桌椅。麗妃輕甩袖袍,走到桌前,搭著阿惠的手坐下,好整以暇地吐出幾個字——
“坐,江,山,啰?!?p> 拓跋皇后血液嘩嘩逆流直沖頭頂,她顫抖著聲音道:“翠微,立即將這反賊就地格殺!”
“是!”
翠微的眼神氣勢陡然一變,像拔出鞘的利劍,散發(fā)著一股鋒銳之氣。
能被拓跋氏選中服侍皇后,當然不會是等閑之輩。
翠微手在腰上抹過,竟從腰帶中抽出一柄尺余長的軟劍,寒光锃亮,一劍向麗妃刺了過來!
麗妃不閃不躲。
就連她身旁的阿惠也無動于衷。
另一個女聲道:“住手!”
拓跋皇后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她的喉嚨上,多出了一把冰涼的尖錐。
這把麗妃平日做缶景用的尖錐攥在一個瘦嘟嘟的宮女手里,正是安辰。
“你為何會在此?”翠微皺起眉頭——
“噗哧。”
一聲輕微的、穿透血肉的聲音。翠微緩慢地回頭……震驚地看著又瘦又小還是個孩子的阿惠,從她身體里慢慢抽出一把寒光锃亮的軟劍。
怎么可能?!
她習(xí)武多年,怎么可能瞬間被一個孩子空手奪劍?
翠微至死也沒想通。
阿惠將還在淌血的軟劍塞進安辰手里,拿掉她手里的尖錐,舔了舔嘴唇問:“知道該怎么說?”
安辰嚇得打了個寒顫。
“阿惠退下?!丙愬p聲呵斥,她走到安辰身邊,雙手扶著安辰的肩膀,親切地道:“安妹妹,你的事陛下跟本宮提過,本宮也十分歡喜?!?p> “你們竟敢……你們?!”
拓跋皇后驚怒交加,她眼睜睜地看著安辰倒提翠微的軟劍,身形消失在一盆火紅色的楓林疊嶂之后。
麗妃的視線終于落在拓跋皇后的肚子上。
拓跋皇后警惕地倒退一步:“麗妃,本宮警告你!你若敢亂來,拓跋家不會放過你!”
麗妃輕笑一聲:“娘娘莫怕,臣妾要請你看的東西……還沒看?!?p> 拓跋皇后的視線落在那盆“萬里江山”上。
“怎么會是這盆缶景呢!”麗妃道伸手道:“拿來?!?p> 阿惠不知從哪里變出一個金色寶匣,送到麗妃手上。麗妃打開寶匣,從里面取出了一道圣旨。
“應(yīng)天順時,受茲明命……”
皇后的臉色隨著麗妃的聲音一寸寸變青,再一寸寸變白。不!不不,這不是真的!魏帝竟然金匣藏密旨?
李弼重竟然立四皇子李桓為太子?!
拓跋皇后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她伴君多年,麗妃手里這份圣旨她打眼便知,如假包換。
她還是太天真了,她以為麗妃沒有直接告發(fā)下毒之事,是想趁機勒索,無論她要什么,拓跋家都可以周旋。
何況今日,她也有計劃,血影已經(jīng)去抓李桓了。
可惜她滿心算計如何出牌,麗妃卻一把掀了桌子。她只能賭麗妃不敢真要了自己的性命,只要逃過今天,父親一定會設(shè)法救她……腹中胎兒。
麗妃將圣旨攤在拓跋皇后面前,似乎對她隱忍的表情不太滿意,又道:“不如娘娘也嘗嘗味道?”
“你想干什么?!”
拓跋皇后受驚般抬頭,想要逃跑,卻被阿惠抓住手腕一把拽回,卡住了下頜?;屎笏酪а狸P(guān),耳聽麗妃淡定地道:“敬酒不吃吃罰酒。踢她肚子!”
“我吃……我吃!”皇后魂飛魄散地喊。沒等她喊完,阿惠已經(jīng)將一顆藥丸強按了進去。
這粒藥,其實是奈落迦摩提拿給魏帝的“解藥”。
魏帝對這位神通廣大的仙師極為忌憚,對他給的神奇解藥更是懷疑。他近日故意“頻繁發(fā)病”,先后兩次,他將奈落迦摩提給的藥丸藏在寬袍大袖中,并不曾真正服下。
到底是什么神仙藥,就讓拓跋皇后來為他一試。
眼看皇后面色逐漸潮紅,眼瞳散開,嘴里開始喃喃自語……阿惠笑了笑,將寒光閃閃的尖錐塞進皇后手里。
……
“家主,宮中急報,副房長叛變,皇后娘娘帶著血影去了麗妃的瓊林?!?p> “蠢貨!!”
拓跋步將茶盞用力朝桌案上一拍,碗瓷四濺,淡綠色的液體失去了形狀,在桌案上肆意流淌。
“老夫千叮嚀萬囑咐,叫她閉門不出,以靜制動,以免落入別人的圈套!”拓跋步胸口起伏,怒火攻心:“她為何就是不聽?!”
“說到底,她不是雪兒……”
拓跋步仰天長嘆,或許老天見他前半生過于順遂,事事稱心,故而要在子女上給他磨難——小女兒貌美聰慧,深得他寵愛,仗著這份寵愛她大膽與人私定終身,最終害死自己。大女兒聰明面孔笨肚腸,不堪大用。
拓跋步妻妾成群,有五個兒子,卻只得這兩個女兒,挑都沒得挑。
世事無圓滿,大約就是這個意思。
拓跋步負著手,踱了幾步:“叫老三、老四和老五立刻過來。”當斷則斷,他必須作最壞的打算,最壞,也無非就是反了。
魏尊已死,魏黨眼下是一盤散沙,不足為懼。拓跋步最重要的對手是禁軍大統(tǒng)領(lǐng),南魏第一勇將,馮奕洲。
……
拓跋皇后覺感覺自己像漂浮在半空的仙島,忽上忽下悠哉悠哉……一種跌落云端的失重感忽然襲來,她身體不由一震。有模糊的人聲開始灌進耳朵,逐漸變得清晰。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陛下饒命……”
“從實招來?!?p> 這個聲音是……陛下?
陛下來了?拓跋皇后心中一喜,她方才做了個噩夢,夢見麗妃面目扭曲,手持尖錐追殺她,獰笑道:今日臣妾這瓊林便是閻王殿、修羅場!娘娘既然來了,就永遠留下吧!
拓跋皇后想給魏帝請安,然而她費盡力氣,卻連一根小手指都動不了。元仙丹強行榨取了她所有潛在的精力,她整個人接近虛脫。
耳畔聲音仍在繼續(xù)——
“大膽安辰!你來瓊林意欲何為?謀害柔貴妃是受何人指使?”
“奴婢……”
原來是安辰。
拓跋皇后昏昏沉沉地想。